傍晚的时候,派去打听那位卲大人的小厮赶了回来,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那位大人,直到申时末才从天摇楼出来,走路也是摇摇晃晃的喝了不少酒的样子,之后去了一家客栈,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了,像是在找人,小人就上前问了一下,现在,大人和老爷在前厅等着呢。”
宋惟初揉着眉心,最近老是觉得好像又胖了一圈,明明已经是最健康的方式了呢,哎,先不想了,把那丫头送还给人家才是当务之急。
“娉婷。”她笑,弯腰抱起她,“走咯,看看你那个哥哥长什么样。”
简直就是出乎意料的呀。
一袭白衫,衫底袖摆都绣着翠色的竹子,发束玉冠,不是特好的玉石,略显朴实,皮肤也不是想象中那般白嫩,有些略黄,眼睛细长,眉心有细纹,应该是经常皱眉所致,笔挺而唇薄,宋惟初简直相信,给他换上一身运动装就能上场打球,呸呸呸,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放下怀中的邵娉婷,朝厅中的行礼,越渐圆润的身子现在连弯腰都有些难了,不难看见,邵文然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面上的表情倒是越渐可亲。
“多谢小姐照顾娉婷,在下不知该如何以表谢意。”他虽笑着,却不达眼底,弯腰行礼又正好挡住了别人看他的视线,就像心不甘情不愿带上了一张面具,即撕不下来,又不想再带着。
又是一个可怜的葬送在官场上的人,希望不要落得和杜甫一样的下场,一心为国,却终究抑郁而死。
“大人多礼了,”她连忙扶他,丰盈的手直接托住了他的手臂,温热柔软,邵文然惊诧不动神色的退了一步,这般模样,也好意思主动投怀送抱。这自然只是他的想法,宋惟初不过是没算计好步子而已。讪然一笑,她收回了手,“对不住了,大人,小女子无心冒犯,不过你也看见了,小女子这般样子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步子,还请恕罪。”
有人轻拉衣襟,邵文然低头看去,却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正一脸祈求的表情看着他,“哥哥,初姐姐是好人。”
好人?呵呵,这般富庶人家的小姐,有几个是好人?若不是他现在的位置,她还会这般温言软语的对他说话吗?邵文然不信,他见过太多世俗,也学会了去适应世俗。
再行一礼,就匆匆告别,看着频频回头和自己挥手的丫头,宋惟初心里满满的,总算是让她找到了做姐姐的成就感了。
“咳咳,惟初啊。”宋百德此时已端坐在主位之上了,再没之前面对邵文然的卑躬屈膝,“以后若是在遇到这种事,最好让你其他几个姐妹出来。”
呵呵,宋惟初冷笑,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不就是嫌她胖,怕她出来丢了他的脸,顺便,如果那位大人要是眼睛再瞎一点,说不定还会看上那三胞胎中的一个。
抿着嘴儿一笑,她福身行礼,“爹爹可也是觉得惟初这般样子很丢人。”宋百德起身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好半饷才缓缓说道:“你知道就是好的,以后莫要再在街上乱跑了。”
哈哈哈,真是个好爹爹呢。
转身,走出大厅,心尖上有什么东西噬咬一口,微微疼了一下。
转过花园,芳水亭上,有人点着花灯矗立,柳絮柳叶福身行礼,口中唤着,三姨娘。
“恩。”那人轻吟一声,挥了挥手,“初儿,你过来,娘有话要跟你说。”
她扭着身子上前,脸色不善,刚才才在宋百德那受了气,可不想又跑来这受委屈。
把玩着手中的花灯,烛光下,云氏的脸却意外的苍白,“初儿,你爹就是那般的脾气,你莫要理他便是,以后要出去,尽管出去,有什么责难,娘都会帮你处理。”
她还是咬着下唇不说话,就像受尽了委屈一般,只怕再多说两句眼泪就要流下了。
云氏转过头看她,眉心蹙在了一起,右手竟不自觉的抚上她一掐一把油的圆脸,温柔的,怜惜的,眼中却想看着她身后的虚无,“是我对不起你。”
这句话是在说给谁听,宋惟初当时没有想过,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偶然想起来却是淡然一笑,云淡风轻。
当夜,她没有睡着,翻看着以前的宋惟初写的日子,心下不安。
这一切,是不是原本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她又风风火火的出府了,这一下连面纱都懒得遮了,她向来是个叛逆心十分严重的人,越是不想让她做的事,越是要做,更何况,身后还有人撑腰。
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的感觉别提有多好,时不时回头凶神恶煞的瞪两眼偷偷议论自己的人,就像横行霸道的地头蛇!
美颜馆。
这么直白的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一般,不屑的切了一声,提起裙角就往里面走。
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到处站满了身着五颜六色的女子,叽叽喳喳,就像身处在几百只鸭子中间,此刻,却一点不觉得吵。
“这个是我先拿到的。”
“明明就是我先看上的。”
“这个,半两银子一瓶,送嫩肤粉一份。”
“姑娘,慢点走,下次不要忘了来小店哈。”
真真的,无论是在哪个时空,女人的钱,都比较好赚。
美颜馆是栋三层的楼阁,第一层大多数寻常人家的女子或大户人家的丫鬟,站在二楼走廊上的一味中年女子,此刻正倚着栏杆打量着满脸好奇,不停抖肉的宋惟初,手中拿着一个细长描金的烟杆,上面垂着一个紫色绣着大朵芙蓉花的烟袋。
“磕磕磕。”
清脆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上方,有人叫道:“谨夫人。”
那风韵犹存的女子笑了,继续轻轻在栏杆上扣着烟杆,就像随意一般,看向她,“那位可是宋家的三小姐啊。”
这才将人们的视线齐刷刷引向正在一堆药食调理的食材中挑挑拣拣的宋惟初。
“哟,那不就是之前被夜家连着两次退婚了的宋三小姐吗?”
“呸,真不要脸,还敢出来晃荡,是我早就拿刀子抹了脖子了。”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那模样,怎么配得上夜家少爷。”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尖尖的指甲,又理了理自己头发上闪闪夺目的朱钗簪子,“一听有人说话,就像是乡野村妇,没教养,柳絮,柳叶去看看,是不是夜大少又去哪个乡下鬼混,惹到了一些野花野草,上不得台面,咱们也好跟夜老爷禀告禀告。”
“呵呵呵,真是个尖牙利嘴的姑娘。”谨夫人掩着嘴笑,一边招手,一边让她上来,“三小姐,上来吧,上面才是你应该带的地方。”
哈哈哈哈,宋惟初从此刻开始决定,她喜欢上这个女人了。
亲昵的挽住宋惟初的手臂,谨夫人眉梢轻扬,“三小姐,以前不是老不相信我们美颜馆了嘛,今日怎么突然就来了。”
原来竟是老相识。
宋惟初反手挽住她,一脸的讨好,“以前吧,惟初不懂事,什么地方得罪了姐姐,姐姐别往心里去,这几日,惟初也在家里潜心研究了好久的美容养颜法子呢,这不就来给姐姐道歉来了。”
谨夫人步子一停,转身疑惑的又再次打量了她一番,确定以及肯定这人就是宋惟初之后,皱着眉笑道:“三小姐今日,嘴怎么这么甜了。你可别说,是因为夜大少的事受了刺激,夫人我宁愿相信公鸡会下蛋,也不相信你三小姐会因此变了性子。”
果然是生意场上的女人不好糊弄。
变了性子到没有,那以前的宋惟初直接送了死,果然那个脾气粗暴的女孩,一定也是极其细腻脆弱的吧。
咧着嘴笑,她忙上前讨好似的拉住她的手,肉脸使劲的挤在一起,做出撒娇又害羞的样子,“那个夜大少,有什么好,本小姐才看不上。可是,可是,人家有了意中人了呀,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温文尔雅,总之就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呢。”
她快要把自己恶心到了。脸上还堆着笑,皱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谨夫人估计也被恶心到了,推开她的菊花,不对,他可爱的小脸,撇到了一边去,止不住笑,说:“这人可真倒霉。哈哈。”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走到一间名为“飞燕“的雅间,宋惟初眉心挑了挑,这人绝对是故意的,绝对!!
房间内坐了个面容精致的妙龄少女,最值得一提的是的,那纤腰真真是盈盈不足一握,真真的水蛇腰!!
“美女!”宋惟初一下子扑了过去,冲着少女使劲笑,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那般用力。少女应该是经过训练的,还是那般淡笑的样子,身姿翩翩,笑容的弧度都不曾变了一分。
“小姐好,请坐。”
她这才注意到,少女面前是方桌子,上面放了一个白色的垫子,旁边是几张素白的绢帕,将信将疑的坐在少女对面,伸出了自己比她大了几圈的手,大咧咧的挽起袖子露出皓腕。
少女净了手,食指中指搭上她的脉,时间越久,眉心拢的越深。
半柱香过去了,少女终于松开了手,颦着眉,看向谨夫人。谨夫人笑,“无妨,三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性子好得很,婉药,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不会有病吧。”
她之所以会想到进医馆,就是因为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肥胖不是因为饮食或者运动方面不善引起的,因为她调理了这么久,不说瘦,反而还胖了不少,不得不让她怀疑,自己绝对是有病了。
名唤婉药的少女,抿着唇摇头,提起一只黄梨木雕花的毫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药名,宋惟初认不了几个。“小姐,不必担心,小姐身子与常人有异,所以需多加调理,日后方便的话,可以再来几趟。”
“方便,方便!!为了见美女,还有姐姐,也是方便的。”她拿过药方,大喇喇的笑,“柳叶,去按美女的方子捡药去。”
宋惟初一般不拍马屁,一拍马屁就停不下来。
“哟,这嘴不得了了,等着以后瘦下来,不晓得要甜死多少人哦。”谨夫人拿烟杆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眉眼笑的弯了起来。
从美颜馆出来的时候,意外的又遇见了邵文然,牵着邵娉婷,背着一个清布包裹。
“卲大人,娉婷。”她远远的叫住两人,像个肉球一样滚了过去,“这是要去哪啊。”
邵娉婷一见是她,小短手一伸,就扑了过来,“初姐姐。”
邵文然则是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点了点头,算是行礼。宋惟初一点不介意,装作没看见一般,对邵娉婷说:“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哥哥说,要搬家。”好久没有听到这小奶音,宋惟初萌的一颤一颤,“搬家?搬去哪?东西呢?”
“呵呵,宋三小姐,从小金贵惯了,自然是不知道我这般从下面爬起来的人,能留下什么像样的东西。”或许是今天在朝中受了气,邵文然的语气恶劣极了,就连伪装也干脆都不要了。
听出他的不善,宋惟初火气一下就来了,仗着体重优势,一把抓着人拖进了旁边的巷子,邵文然刚开始也是下了一跳,可是一想到自己堂堂大老爷们,还会怕一个小姑娘不成,便拽过了自己的衣襟,咬着牙道:“男女授受不亲,小姐请自重。”
今天她不仅当了一回小霸王,还当了一回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也是无憾了。
小手一推,直接将人推到了墙角,按在了墙上,“邵文然,卲大人,做官这么多年,谁给你惯得这些坏脾气!”
柳絮抱着邵娉婷,身边站在柳叶,统统一阵目瞪口呆,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家小姐又开口了,“我们没有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出生,也不能决定自己的相貌,就像我,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长相,却从不怨天尤人。要想让别人改变对自己的看法,首先的改变自己,你知道吗?”
她说的,他全都知道,所以他由开始的厌恶权贵,开始慢慢的学会去讨好。可是,今天那人却要给他赐婚!!
“邵文然,收起的你傲骨,没有到达相应的地位,要想活命就得先拼命。”
话很直白,但却不无道理。
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多了,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的头,又可怜兮兮的望向他,“你可不可以把刚才的都忘掉。”
“哈哈哈哈哈。”邵文然大笑,笑的蹲在了地上,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要想活命,先得拼命。
是啊。是啊。
此后,再无多言。
恍恍惚惚,仿佛又过去了一段时间,看着窗外落叶打着旋落下,叹道,入秋了呢。
她以前本是极为反对节食减肥的,如今也逼不得用了,却还是毫无效果,不仅替她调理的婉药急了,说说连美颜馆的老板都急了。
这不,今日就下了贴子,邀她今日去一趟美容馆,他要亲自出手。
幻想了好多次这个老板的模样,却没有想到他原来是这般样子的。什么样子?就跟她之前跟谨夫人形容的样子一样。
“瞧把这傻丫头的眼睛都看直了。”来往的多了,谨夫人越发的喜欢这个肉嘟嘟的小丫头了,“这位就是我们的老板,裴家的大公子。”
“裴家?哪个裴家?难道是那个?”她眯着眼问谨夫人,后者也眯着眼回她“还能是哪个裴家?”
当今皇后,传奇一般的人物。
出生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无一不冠绝天下,又骑马仗剑,游走江湖。
传说那一年,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微服私访,查到一个贪污的案子,所有证据被人掉包。苦追三日不得,正在这时,一名女子从天而降,一袭白衣,一头青发,飘飘然像仙子一般落下。此人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裴氏。
从此,裴氏便陪在圣上左右,查案,赈灾,总有人会看到那人身旁,白衣飘飘的女子。
圣上登基后,曾下令召裴家全家入宫,封侯的丰厚,赐官的赐官,熟料,裴氏率全家人跪谢圣恩,全部拒绝,当着百官的面,抗旨。
圣上大怒,问其缘由,裴氏恬淡的笑,回曰:“妾出身卑微,承蒙皇上盛宠,不胜感激,如今,主管六宫,已是惶惶不可终日,帝再恩妾家人,妾万死不敢,妾之家人,一无战功,二无功名,对众位大人不公,对天下不平。”
这样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自然是能赢得百官跪拜,皇帝宠爱,天下人喜爱的。
只是,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姐,是怎么习的一身武艺的。不对,为什么她的关注点,老是错误呢,此处不应该双眸里盛满向往与崇拜吗?
连忙挂出笑容,对那个翩翩少年笑道:“久仰,久仰。”
少年郎啊,少年郎。你的眼神里,我怎么看出来一种狼见到小肥羊才会露出的神色呢。
难不成,你看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