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德顺踢了亮子一脚,指着小区的花坛说道:“一帮没长眼的东西,知道这位是谁不?这是我兄弟!现在把家伙都给我收好,滚一边儿呆着去!”
“是,是...”几个人唯唯诺诺地退了开来,被踹了一下的亮子在转身前,用阴冷的眼神瞪了杨志繁一眼。
“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程德顺摸出烟盒,主动递过去一支。
杨志繁却伸手挡了一下,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自己的黄金叶来。这个举动虽然容易导致两人之间的隔阂,但程德顺似乎并没有心思追究这个。“顺哥,你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可我杨志繁再也不能把你当大哥看待了。”
“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认不认我这大哥又有什么关系。”出人意料的,程德顺递烟不成又递上了火机,主动替杨志繁点着了火。
两人的交情源自于今年的春季,要追溯起来的话,还真有那么几分传奇色彩。
当时分管征地文件报批的杨志繁偶尔也在工地上管管其他的零碎事情,比如伙食、进料以及接待来客方面。有一天,他的同事领来了一位中年男子,介绍说是政府派来的拆迁办干部,特地来现场看一看在施工方面的进度。
“齐婶,来客人了。今天中午就把冰柜里那点牛肉全都炖上,把那条鱼也给煎了吧。”杨志繁朝着门外喊了一句,就又走回到彩钢房办公室里。“怎么称呼您?”
“问姓名什么的就太见外了,就叫我顺哥吧。”中年男子伸出了手。
“呵呵,也对。”杨志繁和他握了一下,感慨地说道:“你们管动迁和棚户区改造的确实不容易,一句话说错就会被老百姓抓住把柄。我跟你一样,现在公司对这个项目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征地和动迁了。有一家不动,那其它几家就都不会动;有一家要的钱多,其他几家就都想照这家的标准要补偿金。顺哥,你是行内人,要是把这一摊全交给你的话,你通常会怎么处理?”
“兄弟,不是哥哥我说你,你的眼光看得太局限了。”中年男子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到了半空中。“你看的只是老百姓那一方面,却忽视了政府的作用。我打个比方,就说买下咱脚底下这片土地,涉及到的层面就有三个方面。你们凯地公司要提申请再交钱,老百姓要收补偿金和动迁,而政府和国土局只需要在文件上签字,然后收钱发放就够了。”
“事情说出来很简单,真要做起来的话,你们凯地公司和老百姓这两块就得耗上很长一段时间。其实这耗去的时间段完全可以缩减到最小,主要还是取决于政府的执行力度。如果凯地给政府办事人员的钱全部到位了,把那帮人的心情都伺候得阳光灿烂,政府马上就能签署你们的购地合同,派人去现场清走滞留人员及财物。但如果政府没明确表态要在合同上签字,反而还要带着你们公司的人走访到老百姓家里询问他们的要求,那你可就要弄明白是哪一步骤没走明白了。还是钱的事儿,不过不是给老百姓补偿的问题,而是政府办公人员在打着老百姓的幌子,表达自己的需求不满。”
“哦,这就是所谓的打太极,对吧?。”杨志繁点了点头,略有所悟。
“正是如此。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年,我也见到过一些有意思的情况。在咱们渭州还真有那么几个房地产老板,以为自己财大气粗,公然越过政府审批环节,雇上一帮子打手跑老百姓家里闹事。结果怎么样?不仅惹得老百姓反感,就连政府也调动了公安机关去收拾他们。老弟,我再考考你一个问题。你说为什么网上流传那么多老百姓拍的强征视频,最后处理的却只是寥寥少数呢?”
“这种视频我也看到过很多,我唯一注意到了地方就是动手人员的衣着打扮。加上刚才老哥你讲给我的道理来分析,只有政府明确批文的征地行为才算得上是合法的,这样的活动过程就算是被老百姓录制下来,执行者也不会受到政府的处分。而私自动手的房地产商没有政府的许可,对百姓加以人身伤害就等同于犯罪,所以被处理的往往就是后者,对吗?”
“哈哈哈,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嘛。”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哥哥我也是有工作在身,不如咱们先去现场走一圈看看,然后再回来接着聊,怎么样?”
“好,咱这就下去看看。”
到了现场之后,杨志繁才发现场面有些不对劲。一帮外地来的工人正拄着铁锹站在土道边上,工长正在和一个手提菜刀的赤膊男子说着什么。
杨志繁顿时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来了这么一个人,怎么就没人报警呢?”
这句话让道边的一个工人听见了,便主动凑近前回话道:“刚才已经有人报过警了,但是警察那边说这只是小纠纷而已,等闹出动静了再派人过来。”
“妈的,什么叫闹出动静?非要见点儿血才算闹出动静是吗?”
“杨老弟,这你就该看明白了吧。肯定是你们凯地公司没给足钱,地方派出所就用这种方式来警告你们来了。”中年男子凑近杨志繁的耳边,小声嘀咕着。
“去他妈的,用这种方式刷存在感,真是一帮不知廉耻的畜生。”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时,那个拿菜刀的男人看见了这边的杨志繁两人,居然一把推开了进行劝说的工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我曹你全家十八辈祖宗!老子今天就是冲你来的,你他妈还真有胆子出来见老子!”
杨志繁顿时火冒三丈,挽起袖子就上前走了两步。“说谁那?跟谁妈妈的呢?”
一旁的工人赶紧拉住了杨志繁的身子。见杨志繁转过了头,就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那个中年男子。杨志繁转眼一看,中年男子居然倒退了几步,见杨志繁看向自己,便勉强笑了笑。
“滚你妈的小瘪犊子,别他妈没事儿闲的搅合进来。”持刀男子朝半空虚劈了两下,戟指指向中年男子骂道:“你他妈打了我家人,抢走了我家地皮,老子今天要砍了你这颗狗头!”说罢,抢身冲了过去。
眼见持刀男子就要冲到近前了,中年男子正要拔腿逃走时,眼前居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杨志繁居然在这种关头还保持着沉着冷静,一脚踹倒了持刀者。可是接下来他竟然没有再做出任何攻击行为。
“我不管你跟这老哥有什么过节,今天他来我们工地就是我的客人。爷们儿,你骂我什么都可以,但你要是还想对我的客人动手,就拿着你那把菜刀先把老子砍翻再说!”
从对面跑来的工长本想拉住他们,阻止事态向恶劣的一面发生。听完杨志繁的一番话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气。“日嘞,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小子要是敢伤者我们干部一根汗毛,今天我们全队人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见四周工人将自己隐隐地围成了一个圈子,持刀男子也就失去了袭击的勇气。可他嘴上仍是不服输,一边拍着土道一边嚷嚷着:“怎么扎?仗着你们人多,想欺负老子不成?”
杨志繁摇了摇头,弯下腰拾起了那把菜刀后说道:“爷们儿,你别看我年轻,这社会上有些道理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房子没了,咱手里还有国家给的补偿款。家人被打了,咱们还可以告到法院告到政府。无论走到什么样儿的绝路,咱们大男人咬咬牙关动动脑子,肯定会再次找到一条重振家门的活路。今天你虽然没砍成人,但这个冲动早晚有一天会让你后悔的。”
“就冲你救过我这一回,我就认定你是我兄弟了。”程德顺与杨志繁并排坐在楼道门口,喷出一口烟喃喃说道。
“哼,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杨志繁转头看向花坛边上的那几个年轻人,心中充斥着无尽的反感。“顺哥,看你今天摆出的这个阵势,倘若得罪苟总的人不是我的话,你就真的要斩草除根了吧?”
“我也没想到居然是你。小杨,哥哥劝你一句话,你还是放弃你想做的那件事吧。不要再做下去了,不然哥哥我真没法跟你们苟总交代。”
“跟苟总交代?”杨志繁冷笑着转回了头,死死盯住程德顺的脸。“是跟孙主任交代吧?顺哥,从现在开始咱们俩还是当敌人相处吧。你他妈的,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拆迁办的干部,只是一个靠强迁百姓发昧心财的混蛋!孙翦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可你知不知道孙翦他害死了我的家人!”
“孙主任的事儿...其实都是针对着区纪委姓言那老头儿去的。”程德顺编谎话的时候看上去极不自然,但还是打算把责任全都推到孙翦身上。“关于你爸爸的那件事...其实也不是孙主任指使的嘛,那个司机不是全都承认是自己干的了么。”
“得了吧,顺哥,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的了。”杨志繁将未熄灭的烟头一把丢到地面上,脸上带着一丝决然。“我要弄他,要是你还助纣为虐的话,连你一起弄。”
程德顺点了点头,狠下了心肠。“小杨,今天我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如果你答应跟孙主任和解,我可以替你说几句话,给你弄十万块钱把这事儿私了算了。”
“此事绝不商量!老子蹲看守所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谁把老子当人看了?现在倒好,看见隋家姐俩被抓起来了,看见我的律师搜集到证据要起诉,又看见我和言玄朗站到了一起对你们不利,这才想起来跟我和解来啦?不好意思,晚了!”
杨志繁站起了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冷冷地说道:“程德顺,我杨志繁提议跟你约一场。如果我输了,这些事就一笔勾销永不再提。但如果你输了,那就请你不要干涉进我与孙翦的恩怨当中。”
“我不可能会输,我也不能输!”程德顺也站起了身子,恶狠狠地瞪着杨志繁挑衅的双眼。“要是孙主任下了台,那这些年我的案底就没人替我兜着了。只要有一件事被人捅破,我程德顺下半辈子就彻底完蛋了!”
“好啊,既然这样,那我们俩就把命也赌上吧!”杨志繁探手伸进衣内,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似的。远在花坛边上的几个年轻人见势不妙,拔腿向楼门走了过来。
“滚蛋!谁叫你们过来的?”程德顺破口大骂道,“小杨,你有你的仁义,我也有我的。让老子就这么忘掉工地上那件事,老子做不到。今天我放你一马,场地,时间,这些就都由你来定吧。”
“三天后晚十点,土默图工地正门。”
程德顺点了点头,心情复杂地转身走了出去。约莫走了三五步,他就停下了脚步,转身惆怅地望了过去。
“小杨,这些事真的没有可商量的余地了吗?”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杨志繁刻意回避开对方望来的眼神,抬头眺望向那如墨色浸染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