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刚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小雷子在门房那开窗户,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他竟然冷冰冰的没做回应。”
管家航走后,杨志繁上前给言玄朗点燃香烟,不经意间提到中午发生的怪事。
“他似乎跟忆光关系很好,从面相上看的确是小雷子,不过似乎根本不认识我了。”
言玄朗抽了口烟,面色平淡地回问道:“这事儿你问过邱锐了吧,他怎么说的?”
“他说那个孩子很古怪,等以后有时间再告诉我。”
言玄朗翘起二郎腿,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要不是你们俩即将一起出任务,我们都不想谈及小雷子的故事。没办法,你早晚都要知道这个残酷的过去。”
残酷到……一个四岁的孩童,曾经整整十个小时站在鲜血四溅的病房里,不流泪,不言语,双眼定格在惨死的父亲身上。
“从那天开始,还在上学的我们几个每个月都会省出一部分生活费,在学校周边给他租了一个房间。每天上完课,就带他一起去吃饭。小雷子喜欢画画,所以我们就给他买来彩笔和白纸。不过经历过这么一番惨剧,在这之后,小雷子画出的就都是些很抽象的东西。我们当中有一人学过几天美术,他也看不懂这孩子画出来的象征着什么。”言玄朗讲完这一句话时,右手指尖一抖,将烟灰弹进烟灰缸。
杨志繁发觉听完言玄朗将这段历史的讲完后,自己这才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拳,掌心里此刻已经是汗涔涔的了。
与其说是被这段故事震惊了,不如说是自己有了与雷霄荃同病相怜的感觉。
当时的自己并不在父母身边,事后得知的痛苦感,一定远远不如亲临其境的雷霄荃来的那么彻痛心扉。
“后来凶手找到了么?”
“找到了,在几年前被一个疯子砍死了。”言玄朗想了想,忽然笑了出来。“这个疯子曾经还想砍死我,后来还是小雷子把我给救了。”
“他为什么还想砍死你呢?”
言玄朗笑了笑,碾灭手里的烟头。“当初我跟你嫂子处对象的时候,她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很久,后来我得到了最可信的答案,而且也得到了那个疯子的证实。”
“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的确是由当时我们在校门外殴打那个抢地皮的无赖所引起的。若当初我们不介入这件事,雷大爷也不会在病房里被人砍杀。那个疯子对我产生怨恨的主要原因,就是认为我没有彻底解决事端,所以才导致了这件惨剧的发生。实际上,我对此也的确心存愧疚。和你嫂子结婚以后,你嫂子说没必要让我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她愿意将小雷子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代替死去的雷大爷好好照顾他。”
“可是小雷子从那天起就一直保持着拒人千里的态度,我们再怎么开导他鼓励他,这孩子也始终摆脱不了那个阴影。他抵触这个世界,抵触上学,抵触和陌生人交流。邱锐和方老哥与我们相识的比较晚,小雷子知道他们是自己人,却也不愿意与他们进行太多交流。”
“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我和你嫂子逛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乞讨的孩子。本来我打算扔几个小钱然后就走开,但你嫂子拉住我,说你看这孩子像谁,我这才注意到他长得与小雷子极其相似。”
“这孩子不怕生,与我们俩对视的时候,居然还腼腆得笑了。我决定将这孩子带回家收养起来,给他吃穿。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他和小雷子做个伴。”
“可是世上总会存在事与愿违,雷霄荃就算身边多了个玩伴,也无法摆脱曾经的梦魇。后来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我曾单独跟他谈过,他告诉我,此生不愿再跟与我或长河无关的任何人接触,于是我就将收养来的那个小乞丐取名叫雷霄荃并送到了学校。”
“两个孩子在家的时候依然同吃同住。直到有一天,方老哥发现两个孩子在格斗方面都具备极强的天赋,于是他每天都会对他们俩进行两个小时的训练。等到他们十岁时,我把两个孩子编进了保安班组,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很头痛如何区分他们,于是就在公安局给了小乞丐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陈雷。这就完全当做是我的亲小舅子了。不过平时大家还是‘小雷子,小雷子’地叫着,走到社会上的时候,还是叫雷霄荃。”
杨志繁挠了挠头皮,如此庞大的信息量让他有些发蒙。“那三天后跟我出行动的究竟是雷霄荃还是陈雷?”
言玄朗笑了一下,“雷霄荃沉默寡言,陈雷活泼好动,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志繁,其实你不用太在意如何区分他们两个。对我来说,雷霄荃和陈雷都是我的家人,就如同你我是兄弟一样。”
“虽然你来的时间不长,但是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又来了一个家人。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都会尽全力去帮助你。所以我希望,你也会为他们尽心尽力。”
“我会的,三哥。”
杨志繁被安排到一个单人宿舍,其位置就在院子里公司为员工建立的住宅楼内。
这座小楼总共六个单元,每一单元只有两间。在单人宿舍里,冰箱电视电脑洗衣机一应俱全。杨志繁送走了安排入住的保安人员后,仰在电视前的长沙发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思索着三天后该如何完成任务。这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你小子跑到哪儿去了?”电话那头,李东阳语气急切。
杨志繁淡淡地回应道:“我在东浜市,怎么了?”
“这么说,你已经开始进行我们约定的工作了?”李东阳舒缓下紧锁的眉毛,像是放松了很多,之前心头郁积的疑惑一消而散。
“对,你都做了那么多,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杨志繁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隔壁和门外没有人后,坦然地继续说道:”这两天我有点别的事,忙完了就给你打电话,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没成想反倒是你先来问候我。”
“够意思,哥们儿。”李东阳话锋一转,“你这么尽心尽力的帮我的忙,我就更有斗志帮你斗倒孙翦了。不过志繁,我打这个电话并不是来跟你闲聊,这两天我又有了些新的发现,觉得必要跟你打听一下。”
“在你印象中,你伯父是一个什么样儿的人?”
杨志繁想了一下,说道:“伯父其实活得挺累。”
“我记得在我小时候,他很疼爱我,那个时候他一直单身,靠着国家发放的低保金勉强过日子。不过,自从四年前他和我大娘结婚后他就变了,时常因为盗窃被派出所抓去坐牢。我感觉,就是因为有了这么贪得无厌的媳妇,我伯父才会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东阳对杨志繁的这一回答并不意外,紧接着问道:“既然你知道你这个大娘贪图钱财,那她为什么会跟你伯父相处四年,还在他即将判刑的时候妄图挪用你父母遗产去救他呢?”
杨志繁被李东阳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他们同时意识到,问题肯定是出在那个女人身上,又或者存在着更多不可估量的情况。“东阳……”
“不用说什么了,也许这就是整个事件的关键疑点。你放心,我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把这个疑点弄清楚。”
李东阳微笑着站起身子,看向挂在天空的明月。“你答应了我,要收集线索,验证言玄朗是否是大同社会的毒瘤。那么我也答应你,一定搜集到更多有力的证据,找出真凶,为你的父母报仇。”
“我当然希望得到最终答案了,倒是你,真的宁可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甚至还有可能受到生命威胁,就为帮我办这个私事吗?”杨志繁的声音变得微弱,他希望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却又不舍得让这个朋友去以身试险。
李东阳哈哈一笑,回应道:“我们俩早就是朋友了,就算是你回来亲自去做,在刑侦和法学辩论这一方面,你还是得需要我协助,何必自己再亲自跑回来一趟?”
“兄弟,记住我们互相承诺过的事情,赌一把,就赌我们不会输,赌我们会找到事实真相。”
去做吧,李东阳放下电话,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不然又能如何呢?
他承认自己有些多虑了,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换成自己,自己恐怕也没有十足的胆量,只身一人,在异乡验证某个集团涉黑的真伪性。
其实成长真是一个有趣的过。想当初,李东阳也曾与朋友饮酒畅谈深夜,淋漓酣畅。李东阳也还记得,自己也曾挥舞着板砖大打出手,豪气冲天。
不过这都是过去发生的了,现今的他双肘伏案,苦笑着自细数己这么多年来的变化。
儒雅?稳重?成熟?冷静?
也许这些被世人无比尊崇的品质,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胆怯。
李东阳怕失去律师这个身份,怕失去自己可以得到的酬劳,甚至他更害怕失去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的巨大保护伞,千年墨门。
想到这里,李东阳忽然想起一个可能。为什么不将杨志繁已抵达东滨的消息上报,借此机会询问他,该从什么角度问询狱中的那个老头,就此着手调查杨家命案呢?
他的脸上忽然浮起笑容。
是的,可以的。那个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周一一早,李东阳将车停到停车位后,发现事务所的大门敞开着。
里面并没有出现往常打扫的清洁工身影,只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穿着笔挺的西服,坐在沙发上独自品茶。
“主任?!”李东阳欣喜地走进门叫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智茗抬头微笑着回应道:“早上才下火车,寻思着反正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了。”
李东阳走上前,熟练地拿起茶壶给自己的领导倒满茶水。“您今天来的这么早,都把我持续很久的第一签到记录给打破了。”
赵智茗呵呵笑着,说道:“放心吧,我还没按指纹呢,何况我也不用按。”
李东阳一拍额头,笑道:“也对啊。”
“言归正传.”赵智茗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你之前提过的那个杨志繁,现在怎么样了?”
李东阳回应道:”他已经到东滨市了,昨晚我们通过电话,他还需要处理一下吃住安顿问题,然后再与我们联系。“
赵智茗点了点头,略有所思地说道:”刚到那个大城市,再怎么适应新环境,也得劳顿几天解决生活问题。如果他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咱们俩可以给他打一笔钱,回头申报给门里,往后给他提供个行动补贴什么的。对了,这孩子答应我们去搜集情报,有没有向你提出了什么要求?”
李东阳沉吟片刻后说道:“他倒是没提过什么要求,只不过我个人倒想帮他做点什么。这两天手头没多少工作,想请个假去监狱那边看看他伯父。”说到这里,他表现得不是很有信心。
“呵呵呵,”赵智茗微笑着注视自己年轻的徒弟,似乎猜透了他的内心。“想去就尽管去,不用向我提申请。以前我不是给你讲过‘季札挂剑‘的故事么?只要是做出了承诺,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何况,我们若真能为这孩子解决后顾之忧,也算是我们墨门对他的一次回报。”
李东阳感激地望向自己的恩师,说道:“我知道了,谢谢您,主任。”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希望能听听您的建议。”李东阳将自己困惑的问题说了个大概。
“你都看出来这里面存在着矛盾,那就从这个矛盾入手不就得了。”
“可是…万一这老头偏袒一心挽救自己的妻子,那我岂不是白高兴了一场?”
赵智茗摇了摇头。
“东阳,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还是当年那个没有收入且无依无靠的孩子,在这个城市里你最信任谁,又会进谁家维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