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飞回了萧然蓝阁,北辰胤带着北辰泓和北辰元凰回府,更是应了北辰泓的要求,将夜沧澜也留在天锡府中。稍作安排之后,他便护送北辰元凰返回皇宫。
从事情发生一直到结束,总共过去了两天多,太子不在宫中这件事,被太后以留在萧然蓝阁为由遮了过去,但他回宫后,北辰胤立刻遭到了太后的责难,或许更该说是刁难。总之,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但王府的下人们却是看着北辰胤浑身阴沉地回府,之后关上了书房,谁也不见,谁也不理。两个时辰后,他派人找来了夜沧澜。
皮鼓师那一掌,并未给夜沧澜带来太大的伤害,可那入脑的玄音,却是让夜沧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怒火中烧。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不可碰触的东西,哪怕仅仅是短暂的一瞬,也让她首次从心底升出……要一个人死在她面前的冲动。
“太后要见你。”
北辰胤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今日在宫中长孙太后提出的要求。未等夜沧澜表示,北辰胤已继续道:“本王拒绝了。”
他这一脸阴郁的样子,应该是宫里那位给了这位堂堂三王爷脸色看。
北辰胤确实代替夜沧澜拒绝了让她入宫一事,一来他清楚宫中繁琐的规程一定会惹怒夜沧澜,从而生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端。二来他也能猜到太后的心思,那个女人,太天真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人不痛快。太后表示,瀚海原始林地图事关重大,需要慎重考虑商议,也要征求王公大臣的意见,结果便立刻命人传召议事。她将大王爷,国舅,和几个机要重臣统统请来,对他们说明了发生什么,并公开向北辰胤发难,说原始林的地图可以拿出,但此行北辰胤必须随行,算作是对太子护卫不周的责罚,也因为原始林对北嵎非常重要,她不放心夜沧澜这么一个外人独自进入。这一点其他人都没有意见,北辰胤所控制的势力还没有强大到能让他同时对抗如此多的声音,只能忍下这口怨气。然后,太后提到了玉阶飞不可以随行,并要玉阶飞在北辰胤入瀚海原始林期间留在萧然蓝阁专心教导太子,以免北辰元凰因此分心。这是连帮手都不给他留!
“你随行?”
夜沧澜这简单的三个字,瞬间激起了北辰胤的火气:“本王身为北隅皇朝三王爷,自会担起应有的责任!”
北辰胤并未誊抄地图,而是将地图背在心底,他绝不会同意太后那命人抄录的决议,那女人很早以前便希望他早些死于意外,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她会放过才怪。这世上,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随你。”
夜沧澜虽然未曾经历过皇庭争斗,但却能够体会到其中的危机,所谓的权势争斗,那便是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只是,莫要成了拖累。”
她的自信并非来自狂妄,而是人如果不活出自信,便会受到很大的阻碍。虽然这份自信看在北辰胤眼中太过刺目。
“你们……当真要进瀚海原始林?”
北辰泓心底七上八下,她是一点底都没有,毕竟,那里被传说的太过危险。
“事情,总是要做。既是入林,便一并做了。”
灵药,她要,皮鼓师的命,她也要。
“我拦不住你们,也不想拦你们,只是,遇到危险,不要逞强。”
北辰泓知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这是不得不发的弦上之箭。也只有在此刻,她方无奈于自己的身手。若是可以,她绝不想坐在这等着……
行装很好打点,侍卫更是一个也不需要带。寻常人入林,只是白白送死罢了。
夜沧澜的人生中,从无畏惧二字,北辰胤亦是心怀血性,而瀚海原始林的传说,毕竟是久远了些,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也绝不会有半点示弱。
提到原始森林,总会因为带有原始二字而显得神秘莫测,充满危险,尤其这里是超出了夜沧澜所理解的常识内的世界,每在这个世界上多生活一天,这样的认知便多了几分,只有亲身走进这片充满迷雾,昏暗不见天日的森林之中,才会觉得,处在如此境地,真的该为眼前呈现的一切而惊叹、折服,才能真正地体会到这份独有的古老的危险。
然而,既然已经踏进了片危险禁地之中,那就不需要考虑会遇到什么危险,只需要知道,危险来临时,该如何面对便够了。
“那位太后,倒是真心想要你死。”
走在原始林中,夜沧澜想到临行前,宫中派来的传旨内侍,那旨意,无非是……要北辰胤不达目的不可返回。所以,她才讨厌一切的……宫廷斗争。
“不劳烦你费心。”
北辰胤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他堂堂八尺男儿,怎会成为一介女流的拖累!
然而,在北辰胤看着她那张深沉如水的面容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心底那份……惊悸。
他不了解夜沧澜的身世究竟有多么离奇曲折,也无从了解为何没有任何事能动摇到她内心中的那份寂静如水。但他却是因为夜沧澜的无形无色,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莫名地,他觉得,如果让他选择进入瀚海原始林和与夜沧澜为敌,他或许……会考虑选择前者。
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北辰胤紧紧跟在夜沧澜身边,眼看她毫不变色地斩杀着脚下窜过的毒虫,越发搞不清楚她的神经究竟坚韧到什么地步。就他所知,女人看到毒虫,不都是会本能地尖叫或者逃跑么。
尤其是,这里会动的东西,不光只有不知名的毒虫毒蛇,更有宛若有生命力一般,想要将人吞噬到腹中的毒花毒藤。
不能随便坐下休息,因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便会出现夺命的危机。想要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简直就是奢求。北辰胤有自己的坚持和矜持,纵然身体跟不上,也不肯有半点示弱。
但坚持下去谈何容易,夜沧澜是拥有逐渐被蛟龙内丹改造的身体,对瘴气毒雾自动产生一些抗体,当初怨姬给她准备的退瘴药,如今都在北辰胤身上发挥了作用。
“我说过,你若是死在这里,我绝不会出手。”
淡然地看着北辰胤将缠住他腰际的诡异红藤斩断,终于失去力气靠在一旁一块黑石之上气喘吁吁,夜沧澜收起苍云剑,坐在石上。
“不必你救!”
北辰胤的性子是从不服输,哪怕他知晓自己与夜沧澜之间的差距,依然不会在对方面前示弱。
“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北辰胤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但想要做到,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特定的环境,是会让人产生特定的不安,焦躁,那是对未知事物,找不到方向的未来的恐惧,除非有睥睨天下的豪气,又或者是经历过人生百态,以及对周遭的影响完全不放在心上的古井不波般心态才能无视外界的影响。
“卡擦”一声,北辰胤脚下传来古怪的断裂声,下意识低头看去,旋即便是一股无法抑制的翻江倒海之感涌上,拼命跑出去一段距离,北辰胤扶着身边的树,便是不可控制的狂吐。
被他踩中的,是埋藏在潮湿树叶层下不知多久的尸体,断裂声正是尸体内部的骨骼,而那具尸体,已经完全腐烂,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只能看到那又滑又软的白色小虫,和浑身漆黑面相狰狞的恶虫在尸体上大快朵颐,一团团的糜烂的肉糜混杂着乱七八糟的枯枝烂叶,沾染在腐败的皮肉之上,造成这等令人作呕真相的,是那具尸体上看不出曾有人皮的存在。黑白相间的虫混杂着自空洞的眼洞里钻进钻出。
看着北辰胤吐够了,夜沧澜将水囊扔给他:“走不下去,可以回头。”
“……”
咬咬牙,北辰胤异常执着:“如果连这里都闯不下去,本王岂非让人看了笑话!”那个女人,一定会狠狠地嘲笑他,并且,以此为机会,狠狠地打击他。
说到底,他如今,也只是个未满三十的青年人。还做不到……不形于色的深沉。
“随你。”
信手一挥,一条吐着红信向她扑来的碗口粗金花毒蛇立刻被她擒在手中,向后猛地一甩,看也不看便能确定这条蛇已然死亡,夜沧澜划开蛇肚,将蛇胆丢给北辰胤,找了根树枝将倒霉的死蛇串起来生火烤好,递给面带讶异的北辰胤。
“你……”
“你死了,北辰元凰会伤心。”
夜沧澜淡声道,有人牵挂的人,本不该进来冒险,却因为这曲曲折折的血缘关系,人生际遇,而牵扯到了一起。
所以,她才会对皮鼓师的玄音,产生深沉的……杀意。
而这因沉默而产生的凝重,却是……释放陷阱的,最佳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