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因着前些日子虚了身子,又因着曼陀罗香,才导致身体不适……”
声音沙哑低沉,倒像是专替皇上治病的许明华许太医。
殿内烛光摇曳,隐隐便见着昭宣帝坐在上首处,一身的白衣便服,映着幽幽的光火,脸色惨白,时不时的便用锦帕捂嘴轻咳。羸羸身姿,端的是如文弱书生,哪里还有下午在床上的那股狠劲。
果然,皇帝这种生物,便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
旁边在座的宗室诸王,也都是风月场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人,乍听‘曼陀罗香’,均是脸色一变。
曼陀罗香有催情功效,在床第间最是增助情趣。但长此以往,必回损伤身体,有碍子嗣,那作用便相当于慢性毒药,不光让人上瘾,其形更是无色,淡香隐隐,最是难以防备。
要不是皇上这次大肆宠幸男宠,**放纵,亏空了身子,禁不得曼陀罗香的熏染而病倒,只怕太医也查不出虞贵人虞芷琼身上竟是携带此香。
后宫的争宠手段,也可谓是层出不穷了。想到使用曼陀罗香的后果,在座诸人皆是一颤。
叶鸳雏刚在屏风后站了一会儿,许姑姑便带着小宫女寻了来,“贵仪娘娘,请于温泉池洗浴。”
点点头,拢了拢身上的衣袍,叶鸳雏往外看了看,便见廊下灯笼被风吹得乱晃,宽广的庭院里,枝桠咵咵作响,远处墨云翻滚,寒风凄凄,竟是一场大暴雨要来了。
中庭议事,至三月底,前朝后宫风云突起。先是虞贵人暴毙,却是以美人规制下葬,后宫男宠尽皆被遣送出宫。后孙昭仪孙青阳冒雨前往含元殿,揭发太后秘赐曼陀罗花香一事,彻底把虞贵人事件引向了永寿宫。不出一日,太后身边伺候的明玉姑娘反戈,为孙昭仪力挺作证,永寿宫大乱。而同时,御史台进谏‘裁减官员’,以减轻国库支出。
辛家出事,太后本就悲痛难抑,如今‘曼陀罗事件’被揭,太后已乱阵脚,对朝堂之事更是力不从心。
短短几天,朝中太后旧党羽翼皆以‘裁减’之名被剪除,太后、六王爷一脉失势,永寿宫被幽禁。
这出戏,昭宣帝演得场场精妙,走得步步稳妥,雷厉风行中分明是早有安排。
其实这不过便是一场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博弈,近日的突变,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由量变到达质变,耐心、智慧、人力只怕是缺一不可。
当年景瑜被世家举荐上位,根基薄弱。太后一党树大根深,盘枝错节,牵连甚广,权势不可小觑。太后亲子尚在,对皇位更是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他厚积薄发、伺机而动,只待时机成熟,便是去其爪牙,断其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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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芳宫里,暄妃叶梓归正修剪着一丛盆景,折枝打外间匆匆的进来,气息还没喘匀,便已是急急地开了口,“娘娘,鸣鸾殿宜妃娘娘流产了”,仔细听着,声音还带了微微的颤抖。
“慌什么?左右都不关咱们掬芳宫的事”,暄妃闻言轻轻侧首,手下动作却是不停,语声轻缓,显见的便是不慌不忙,“好好看着余选侍,别再让她出事了。”
前些日子余上浣出门赏花,也不知是路滑还是周围的奴才伺候不用心,余选侍差点摔倒。亏着暄妃身边拨过去的两个嬷嬷会些粗浅的功夫,才没酿成大祸。
折枝看着自家娘娘缓和冲淡的样子,心中也跟着安宁下来。点点头,便悄声退了下去。
叶梓归嘴角一勾,果然是和前世一样。皇上查抄辛府、断其支柱,剪除党羽、阻其后路,步步紧逼,一点点击溃太后的心理防线,逼得太后穷途末路,失去理智。
太后一向不待见昭宣帝有子嗣,不然,后宫这么些年也不会一无所出。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陷入绝境中的人总要背水一战,太后将手伸向宫中两位孕妇,倒也不足为怪。
只怕昭宣帝也挺乐见其成,毕竟,皇上并不待见世家女子养育皇嗣。
叶梓归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那株罗汉松盆景,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最是无情帝王家,不管怎么样,余选侍肚子里那个孩子…她要定了。
王嬷嬷小心的扶着叶鸳雏,穿过一道垂花拱门,宜妃的鸣鸾殿已是遥遥在望了。
林鹤卿小产的消息传遍后宫,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后宫里一帮子女人虽拍手称快,也免不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鸣鸾殿的侧暖厢内,昔日便稍显冷清的鸣鸾殿如今更是凄寒,林鹤卿脂粉未施,长发披散,锦被半拥中,面皮惨白,衬得那双眼更是暗淡无光。神情也多是恍恍惚惚,看上去命已是去了一半了。
叶鸳雏行了礼后,瞅着宜妃一副昏惨惨的样子,心下一叹。
后宫深冷寂寞,帝王恩宠变幻无测,皇子天家又最是冷薄无情,只怕也只有自个的孩子最令人慰藉熨帖了。
只可惜深宫步步惊心,要平安诞下属于自个的孩子,又哪是容易的事?
“娘娘身心悲痛,也要多多保重身子。”叶鸳雏压低声音说着,这话虽出自真心,但也没多大意义。没亲身经历过丧子之痛,又哪里能切身体会宜妃之苦。
林鹤卿朝着叶鸳雏望了望,见她侧脸宁静安柔,眼睑轻垂,红痣微微,整个人便恍然如隔着云端一般,美曳朦胧。
听说黛贵仪进含元殿侍疾,每日于清华阁间来回奔波,皇上心疼,索性便让清华阁的几个贴身奴才带了箱笼,让黛贵仪就近住了含元殿侧殿。叶鸳雏本就很有些恩宠,如今随侍帝身,倒是越发显得龙恩煊赫了。
没有哭天抹泪、感同身受般的虚假安慰,也没有盛气凌人、耀武扬威的落井下石,语声真挚温淡。盛宠之下,这般娇柔楚姿、温雅怡人,倒是极其难得。
宜妃双眼蒙雾,轻轻点了点后,便偏转过了脑袋。
叶鸳雏和林鹤卿素无交集,如今见着她失了孩儿,形容凄凉,略略尽了几分心后,也不多呆,行了礼后便出了鸣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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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谋害皇嗣,虽动作隐秘,但总归是露了一两分的行迹,在宜妃流产事件中,丽妃上官延陵也多有推波助澜。相府林家得信大怒,但无奈内廷之事,即便是世家,也多是鞭长莫及。
不久之后,六王爷暴毙于府中,太后闻信中风,自此一病不起。林家和上官家也一度势同水火,多生嫌隙。
至此,熙和三年的这场大戏,才算是热热闹闹的落了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