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仪被送到骀荡殿时,已经面如金纸,所幸性命尚无大碍。
就在后宫一众女人翘首以望,盼着丽妃倒霉时,前朝里一封揭露“上溪县令余淳贪赃枉法”的折子便被送到了皇帝面前。
证据确凿,余家下狱。皇上怜悯尚在病中静养的余小仪,并没有多加责罚,只是把她的位分从‘小仪’降为了‘选侍’,倒是保全了余上浣的一条性命。
一时间,后宫悚然而惊,纷纷对余选侍敬而远之,就连关于丽妃的闲话都开始销声匿迹。
强权底下出政策,枪杆子眼里讲道理。粉红硝烟的战场堆里,主流权势才掌握绝对的话语权。要么崛起主宰,要么低入尘埃。公平得很。
余上浣到底是被人推入了陷阱,还是自个没眼色,谁又关心呢?
清华阁里,阳光透过月白色的帘帐,晕出一团团的光影。宣纸上的簪花小楷,虽则端正,但总少了几分秀气怡人。
叶鸳雏执笔临字,模样认真仔细。旁边的古董架旁,正跪着一个浅绿宫装的女子,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双眼红肿,寂静的室内,偶有细碎的呜咽声流淌。
素红脊背间冷汗涔涔,试了试脸上的泪,咬咬牙,继续说道:“暄妃让奴婢用这等东西来加害主子,实在是用心险恶,奴婢是万万不敢答应的……”
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叶鸳雏脸上的表情,当注意到叶鸳雏的眉轻轻蹙起时,身子一抖便是朝前重重一伏,“暄妃娘娘让奴婢监视主子,奴婢就心怀惶恐愧疚。奴婢虽出身卑微,但也懂得一奴不可侍二主,奴婢句句真言,还请主子明鉴……”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也别哭哭啼啼的跪着了,先下去歇着吧”,叶鸳雏端起茶啜了一口,眼风一扫,晴曦便上前把素红从地上扶了起来。
眼皮轻撩,视线中的素衣女子依然是柔桡轻曼、淡媚纤弱的样子,光影里的表情更是平淡无波。
素红的心抖了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下惴惴。也不敢多看,道了一个万安后,便退了下去。
旁边的王嬷嬷神色端凝,闻了闻手里的白色药包,脸色更是铁青:“主子,确实是凌霄花的药粉。暄妃果然是好恶毒的心思。”
凌霄花又名堕胎花,味辛而性寒,虽有凉血去风的功效,但对孕妇和气血虚弱的人来说,最是有害。做成药粉的凌霄花更是有绝育药之称。
晴曦和王嬷嬷相互看了看,都惨白着脸色不敢说话。
男女情爱尚且变化多端,更何况譬如朝露的帝王恩宠?只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才是和你骨肉相连、血脉至深的人,才是你风华不再、容颜凋敝时爱你如初的人。
绝育药一下,只怕是断绝了一个宫廷女子一生的生机。
叶鸳雏抚了抚宫装边角的褶皱,微笑,“此事我自有章程,你们不必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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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团圆夜
大历王朝素来便有“秋暮夕月”的习俗,每逢中秋便要举行迎寒和祭月。这次宫内添了不少新人,又恰逢中秋佳宴,倒又是一件热闹事了。
中秋之宴设在畅音阁中,一路行来,彩灯盏盏,宫女太监,穿来往行,无不笑意融融,处处都是节日的欢欣。
太后早早的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了席,只留着皇上和后宫妃嫔们共乐。
今年选秀的几个美人,都卯足了劲要在昭宣帝面前表现一番。这边孙宝林歌一支婉转小调,那边闵美人便舞一场反弹琵琶;许贵人要弹柔靡筝曲,吴良媛便耍一出跨马金刀……
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触目间,皆是一股恨不得把对方踩在脚下的狠劲。
昭宣帝自从往行宫回来后,便一连在暄妃处宿了十余日,也不曾召幸其他美人。如今宴席正酣,昭宣帝人模狗样的坐在上首处,后宫诸人便如狂蜂浪蝶一般的闻香便扑,恨不得倒在昭宣帝怀里化成一滩水。
安容华上前向昭宣帝敬酒,一身艳红色的衣衫,衣襟开至胸口,半个雪白的胸脯明晃晃的招摇在外,上边绘了一朵艳极的桃花。透过紧裹的小衣,隐约可见乳、沟深纵。
安平懿走得摇曳生姿,胸口处的桃花恰如枝上轻颤,颇有蝉露秋枝之态。叶鸳雏吐出口中的葡萄皮,默默低头比较了一番,不得不承认安容华确实拥有一对傲视群芳的“人间胸器”。
要不是尚顾着礼义廉耻,安平懿肯定已经滚到昭宣帝怀里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眉目传情。
上首处的高位妃嫔们穿着礼服,很是隆重端庄,虽不出挑,倒是迎合了身份,也映衬了节日的喜气。这样的日子,高位们自恃身份,自然不会自降格调和一帮低位妃嫔争宠。
颜墨夷朝着场下献艺的妃嫔望了望,一张脸便是青白交错,一壶的陈年泌酿都被她泄愤似的灌进了肚子里。
乐声歌声,畅音阁里莺声燕啼,入目处便是五彩华裳,繁华似锦。上首处的丽妃替皇上斟了一杯酒,“皇上,众位妹妹们果然是多才多艺的。前些日子,臣妾还听说林绣娘在叶小仪的玉琼苑走动,也不知道叶妹妹给皇上做了什么好物件呢。”举止间言笑晏晏,温柔小意,哪里有半分骄纵跋扈的样子。
昭宣帝闻言果然高兴,双眸一亮,便朝着叶梓柚望过去。
叶小仪今个穿了一件彩绣锦做的宫裙,裙摆翩跹,举步更是清丽飘逸,在畅音阁一众妃嫔中显得可心怡人。
“臣妾只是略表心意罢了,哪里当得娘娘如此夸奖”,言行温和谦逊,略一示意,她身后的夷光便呈上了一卷绣图。
两个小太监各执一端,缓缓展开。待得殿内众人看清整副绣品时,俱是倒抽一口冷气。
那张绣品上绣的正是大历著名的祁川山水。整幅作品用针细巧、色度合宜,烛光下更是朗朗逼真,令人一望如见山水之色,有如听闻水光淙淙。
这么一副绣品,必是十分耗费心力,想必这个叶小仪已经准备了良久。事前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想到这儿,殿内众位妃嫔脸色便是一变,望向叶梓柚的眼光更是不同起来。
敢情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是等着一飞冲天呢。
“祁水山川动天下。臣妾以此献祝皇上万民颂德、歌载千秋。”寂静的大殿里,叶梓柚的声音带着郑重慷慨,无端的让人升起一股豪情来。
昭宣帝朗声而笑,双眸熠熠生光。嘴角一扯,便像是哪户世家贵族的少年子弟,自有一股风流清贵的气质。
景瑜亲自下座扶起叶梓柚,“小仪果然是心思巧妙,甚得朕心。从今日起擢升为从五品婉仪,赐封号为‘熙’。”
熙,光明也,福也,取吉祥之意。
殿内的女人们心思各异,对着刚刚出炉的熙婉仪便是甩眼刀子。但显见皇上心情正好,也没人敢在这时候上赶着触霉头。
暄妃瞥了一眼两人执手而立的画面,只觉得刺眼。转眼便瞧见丽妃一脸的笑意,朝这边举了举酒杯,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可不是吗,姐妹相争,不知道给多少人提供了笑料了。
也不知道叶梓柚什么时候靠上了丽妃,让上官延陵都帮着她说话了。
暄妃皱了皱眉,看了看下首处的叶贵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叶贵仪可是为皇上准备了什么东西?”
暄妃话音刚落,便见叶贵仪有些慌张的行了行礼,显然是没想到有人会点她的名。嗫嚅了半晌,终是说道:“臣妾想为皇上跳一曲‘楚忧’。”
叶鸳雏的话说完,殿内的妃嫔先是一愣,然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嗤笑声响起,有些擅舞的妃嫔更是掩嘴而笑,满脸的讥诮嘲讽。
‘楚忧’一舞出自卞罗的倾城名伶温辛嬛之手,其中的起转承和、态浓意淑之姿妙不可言,女子舞态生风、倚栏待月的轻愁曼妙更是让人不可自拔。
当代曲艺大家方士弱便对此有过“卞罗楚忧出,天下无女子”的称赞。
意思很明显,就是指‘楚忧’之舞繁复艰深,一般人无法驾驭,反而有东施效颦之险。只有温辛嬛所跳,才能尽显女子美态。
温辛嬛的‘楚忧’舞无人能及,自从她去世后,天下便再无女子敢跳‘楚忧’。
没有哪个女子不爱夸赞的,前头有个像神一样的榜样,大家自然对此舞是敬谢不敏。
乍听叶贵仪要跳‘楚忧’,就连暄妃都是微微撇嘴。
站在皇上身后的张泰也是一愣。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昭宣帝最喜卞罗歌舞,曾对着叶贵仪感叹想看一出‘楚忧’舞,想不到这么随口的一句话,这位主倒是记下了。如今中秋佳宴上献舞,也不怕丢人。
偷眼看向昭宣帝,便见他眼尾细小纹路微微上弯,显出了几分隐约的温柔,却是不为人见。
果然,乐声响起的时候,叶贵仪的动作便有些生涩僵硬,到得后面,更有几次手忙脚乱的乱了拍子。
所幸她生的娇柔轻娆,腰肢袅娜柔软,倒也跳出了几分韵态,不至于把整个‘楚忧’舞都糟蹋了。
周围的妃嫔们或冷眼旁观,或讥讽而笑、低声嘲讽,或幸灾乐祸,端看着叶鸳雏出丑。
连清冷如宜妃,端庄如庄妃,温雅平和如熙婉仪,看见叶鸳雏微微的窘态,都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
寂静的殿内,只有清靡的乐声,夹杂着周围不时传出的笑语声,让叶鸳雏那张绯红的小脸更加滚烫,动作更是有点着五不着六,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叶鸳雏既感丢脸又是尴尬,顶着各色的目光,硬着头皮跳完了‘楚忧’。
上首的昭宣帝倒是全程都专注认真,嘴角笑意隐隐,最后也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瞧着下边妃嫔们欢腾的样子,只怕是叶贵仪献舞这件事要成为宫里新一轮的笑柄了。叶梓柚绣山水图被擢封,叶贵仪跳了舞皇上却没有任何表示,也不知道叶贵仪心里怎么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