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退后,城里还有一半人家的房子没有坍塌,是有家可归的。
可是,很多人回去后,也不愿意自己煮食,饭点时就到贸易栈去领饭团。这样一来,贸易栈的粮食消耗的极快。
惟世向永春州写去的报告,到现在还没有回音。遇到事情就知道了,那些大清的官僚是指望不上的。平日里能说会道,还很会弹劾人,可是到了关键时刻,都知道保持沉默,不发声音。如今自发洪水的时间已经十日了。这么紧急的情况,也没见上峰来什么指示,莫非是要让他自己抗下来?
这能抗么?谁抗的住?想到这里,他一阵燥热。这些天,他吃不好,睡不着,嘴角都发了泡。
惟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有向梅兰妮发电求助。
向梅兰妮求助,他心里也是很有负担的。
他和华家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是清清楚楚的。这些年来,为了培养他,华家可没有少花钱。如今他做了一方的父母官,还没有怎么回报华家,就遇上了洪灾。这十来天里,已经消耗了华记客栈里一万多斤粮食。再要继续消耗下去,要多少,他心里也没有底。就连重建公署他都不知道能指望上谁。
他才上任就碰上这样的灾难,实在是运气不好。
他去找典史关起德商量了救灾的事。
他才上任的时候,关起德对他是淡淡的。而今,两人也算的上在共患难了。相互之间也有了交流。
关家在德化是个土豪,他们家占住了典史这个位置近百年了。德化是个小县,没有设县宰。知县的位置上常换人,而关家就象那铁打的钉子,不论换了谁,他家总是牢牢的钉在典史这个位置上。这样的家族在县中占有极大的利益。
那关起德对他说,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子民,不能让他们外出逃荒。
关起德也还有话没对他说,在德化,就是年成好的时节,大家吃饭也是米和地瓜相间了吃,没什么人光吃白米的。如今象他这样的救灾,顿顿白米,那要多少米,成本多高?
但是想到外面对他家势的传闻,他三缄其口。对于这种大少爷,凡事还是让他自己从实践中摸索。反正他家是有钱,上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不是个大数目。只要想办法不要让县民外逃就是了。人丁对一个县来说是很重要的。
这道理惟世也明白。县里要重建,这就需要人手,如果县民外逃了,谁来重建?
可是要留下人,首先要让他们有饭吃。可是,这么多人的粮食哪里来?
他曾向县里的豪绅们募粮,被豪绅们用三五两银子就打发了出来。谁都不愿意拿出粮食来。都推说家中没有余粮。
德化原本就不是个产粮的地方。本地的粗粮产量又不高。县里也从没有储备粮。他们县里有很多男丁都到了泉州去制盐。那是个苦力活,但是能挣些口粮回来。原来,每家人家还能有些粮食,可是,被大水冲了,等到粮食收下来,还有三,四个月。再说,春天种下的庄稼,被洪水也毁了不少。
要留人,就要解决吃饭问题。
左想右想,没什么办法,只好再向华家求援。只是,近来都是梅兰妮在发指示。秦炼哪去了?
当他硬着头皮发去了电报。那边的回信很快就来了:援助物质和人员就要到达德化。
叶惟世看着这个电文,心一下子放安稳了。他突然想明白了,秦炼一定是在来德化的途中。
这天永春州派了一个小吏过来查看灾情了。
在关起德的指导下,惟世知道这个人的重要性,县里的灾情要他汇报上去的。严重不严重都是他的一句话。
县城一片废墟,看上去足够能报个减免年税了。
但是,清朝的官场也有潜规则,必须向这人和他的上司送礼,才好说话。知州派的人,也是大有讲究的。派官来,那就是走正常路线的多。派吏来,那就大有讲究了。先是要好好打听打听这人的背景。
关起德倒也不拿乔,他告诉惟世这个人是永春州户房里的文吏,是知州的私人。言下之意就是千万不能怠慢了他。要好好打点打点。
打点的意思,惟世还是懂的。可是,大灾后,能有什么东西拿来送礼?
当时的信息很封闭,叶惟世不知道永春也受了洪灾,只是灾情没德化严重,城西的西坝被洪水冲坏。知州得报早就相信了德化的灾情严重。
惟世原本带了些漆器过来,想用来送礼。可是没想到大水将它们冲走,没冲走的也压在了废墟里。这会子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文吏看了灾情后,口里说着要回去汇报灾情,可是却迟迟不动身。
关起德出了个主意,从县里的积余中取五十两银子出来打点他。
惟世下了一跳,“这县里总共也只有二百两银子的节余,坍塌的公署还不知如何是好呢,这四分之一的积余就先打点了州官州吏。”
关起德有点恨他拎不清,“只要他高兴了,能为我们县说上几句话,那上头建署的钱就拨了下来,今年的税也能减免。”加起来要比这五十两多的多!
“可是,这公款无故缺了,又怎么算呢?”
关起德看着叶惟世这枚崭新的菜鸟,真是无话了,“你不会把救灾的款项打到这里面去啊?”
惟世想到,洪灾到现在,州里什么表示都没有,反而派了人来要钱财,心里气闷的不行。
没想到,他的钱还没决定从哪里拿出来,那个文吏倒先对招待他的人说,“听说你家大人是姑苏人氏,知州大人最爱那苏州的款式首饰了。”
这就等于明指了送礼的方向。
叶惟世成亲时,几个弟弟送给他两枚戒子。那红宝,蓝宝都有指甲片那么大。他从不舍得带出来。如今,他拿出来坐看右看,那做工,那宝石都是上好的。最后,他还是下了决心,用两个小锦盒包装了。红宝送与知州,而蓝宝就送与这个文吏了。
那文吏拿着两枚宝石戒子,一看到这样大的宝石,脸上就笑出了褶,又看了戒子里圈的苏州祥文斋首饰楼的记号。更是满意。
一边说着“不如从命”的话套,一边收起了两枚戒子。并答应到知州那里如实汇报,离开了德化,回永春去了。临走时,叶惟世照旧例,还给了他二两银子的路费。
那文吏才离开德化,秦炼,梅朵带着一帮人就到了。
惟世见到他们,就象是见到了靠山来了一样,直想掉眼泪。想到自己才是大哥,拼命的忍住了。
秦炼他们不讲什么排场,安置好了就到城里城外的去勘察。时间一点都不浪费。
晚上,在烛光下,秦炼和梅朵就于惟世商量了各种救灾的事宜。
他们要做的事重点是两条:重建坍塌的房屋,和保证县民不要饿肚子。
惟世拼命点头,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省力。
可是,建房子的资金呢?资金从哪里来?
县公署的重建,上头会有拨款。惟世说。
那民居呢?民居是不会有拨款给他们的吧?如果,民居没有能力重建,那你这里就成了一个空城的。
惟世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就是担心这事。
我们可以帮你重建。秦炼说,但是我要有利益回报。
惟世知道,任何事都是要代价的。
他还是担心的问,“什么样的利益回报?”铁矿的开采权已经给了他了。还能给什么呢?
秦炼说,“如果我重建县公署,那些房款要付给我。”
“那是当然的。”
“我要买这鹞山和浔中的土地。”
“这些土地是荒地,尽可以买,只是,这里每年都要发洪水,这些地冲了一次,又一次,所以,没人敢买。常常是颗粒无收的。”惟世觉的还是要讲清楚的,也不能让华家的人吃亏。
“这我们有办法。”
但是,惟世还是要提醒,“在这里买地是不能免税的。”
“我们按照你县的标准交税。”
惟世点点头,心里想,这么多钱投下去,哪里不能买到地,偏要买这里的山地。这算利益回报吗?
秦炼又说,“要造房子,就要有相应的建筑材料,所以,我要开开工厂,要开砖瓦窑场,地砖瓷砖窑场,木材厂,要小钢铁厂,要组织建筑队。”
尽管惟世不知道造房子的细节,但想来这一切也是应当的。
“那是当然。”这算是利益回报了?
秦炼对他说,“这个县里,其实并不是由你说了算,关家是这里的地头蛇,他家占了这典史的位置有百年了。所以有些事必须同他通声气。你明儿就先与他说,我们想承包建县公署的事情。其他事缓说。”
惟世想着,这话有理。第二日就和关起德谈起秦炼想要承包县署工程的事情。
承包建筑工程是个大项目,里面的油水是很厚的。关起德哪里会让外乡人占到这个便宜,自然就找了借口回绝了。
惟世垂头丧气的把结果告诉秦炼。
秦炼并没有什么,好象他早就知道这样一个结果。
他对惟世说,“那你现在再去对他说,我们承包一部分民宅建筑,如果,他要建哪些人的宅子,可以事先讲好,我们绝不做那些人家。”
惟世想,这算什么条件,这是人家求不得的,就想你们这样做。
秦炼说,“你说了这事,他同意了,你就跟他讲起我们要买地的事情。”
惟世又去和关起德说了。
关起德并没有马上回答惟世,而是说要找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到了第二日,关起德着人请了惟世过去,讲了他家要承包的建筑工程。把那些户主的名字写给了惟世。惟世虽然是新到的,但也知道,这些人家都是县里的富户。有钱造房子的。如今,这些人家都被关家承包去了,那秦炼他们还真是没什么油水可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