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狐疑,从外面带回来的人,自己从何认得?按下疑惑,跟着洛千行进屋。
血人身上骨折多处,不宜挪动,被安置在一张长桌上。为了洗出他的原貌,身边足足围了七八个人,洗出个大概以后,正在小心翼翼的整理他的仪容。
血人脸上被各种利器划伤的伤口密布,几近于毁容,洛千行怀疑即便是熟悉他的人,也未必认得出他的身份。
围在血人身边的人让开一个缺口,疏影上前去看。即便等同于毁容的一张脸,凭着熟悉的轮廓和眉眼,疏影还是立刻认出了他,“这是,绝尘大哥!”疏影惊呼,“怎么会,是谁把他伤成这样!”
疏影看到绝尘的惨状,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栗,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眼眶,声音早已哽咽的不成样子,“绝尘大哥武功那么高,他怎么可能,谁能伤他!”按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抠住桌面,抠出一条条血痕。
洛千行强行拽开她的手,“再抠下去你的手就要废了。还是先说说绝尘是什么人吧。”
疏影身子一抽一抽的,垂在身旁的双手又紧紧攥住,牙关紧闭。好一会儿,才漏出一句,“绝尘大哥是国公爷的随身侍卫。”
溪雪奇怪,疏影一出去就没影了,然后就听到隔壁又喊又叫的。郡主好像在梦魇,嘴里一直嘟囔着,眉头皱成了八字,睡得极不平静。溪雪环视周围,简陋的房屋,隔壁不平静的声响,挣扎动作越加剧烈的郡主,心头更加焦急。
疏影回来了,眼圈红红的,手心隐约有血痕。溪雪叱问道:“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知不知道郡主身边多需要人!”
疏影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去拉溪雪道:“我来照顾郡主,你去隔壁看看吧。”
“看什么?”溪雪觉出疏影的古怪,“发生什么事了?”
“绝尘大哥,绝尘大哥,他……”说着又要泣不成声。
“唉呀!你哭什么!”溪雪看疏影的样子也说不清楚,直接跑出门去。
梦中的微言仿佛听到绝尘的名字,有了反应,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突然,紧闭的双眼倏地乍开,“绝尘。”干哑的嗓音撕裂般疼痛,微言伸手去抓什么。
疏影握住她的手,急切道:“郡主、郡主,我在这儿。”
微言转头看她,神智迷糊,“水……”
水。二人为防郡主随时醒来,身边总是备着茶水。这会儿,疏影听到郡主要喝水,手忙脚乱倒了一杯,又以手背试了温度,才小心翼翼递到郡主唇边。
微言先是浅浅的抿,嗓子舒服些才把一杯水全都灌下去。喝完水以后,微言明显清醒了许多,隔壁突然传来一串惊呼,微言疑惑的看向疏影。
疏影心知溪雪看到绝尘现在的模样,也是如自己一般支撑不住,就是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郡主。只是瞒也瞒不了多久吧。
“郡主,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微言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说吧。”
疏影斟酌着语句,尽量轻描淡写的略过绝尘的伤情,但是自己没忍住,说着说着就不停地垂泪,止也止不住。
微言的心里不可谓不震动。绝尘,这个名字好像隔了一个世纪没听到了。前些天看到那块残布,自己就隐隐猜测是不是绝尘?一直为这件事悬着心。现在证实是绝尘,悬在空中的心脏顿时落了地。微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活着,就好。
溪雪是和洛千行一起进来的。看到微言好好坐在那儿,洛千行快走几步到她跟前,“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疏影站起身,请洛千行坐下,自己和溪雪站在另一侧。
“听说你找到了绝尘,他伤的多重,说给我听听。疏影这丫头避重就轻的糊弄我,还当我是个不经碰的瓷娃娃呢!”微言觑了疏影一眼。
“全身上下多处骨折,伤口不计其数。”
洛千行的叙述简略而具体,微言不用想也知道,这简单的两句话中概括的惨况。
“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吧?”
“四肢健全,右脚小拇指被削,左手无名指被削一半,右臂与右腿各有一处贯穿伤。”
万幸,微言欲起身道:“他现在醒着吗?我想去看看他。”
洛千行按住她的手臂,“因为伤口感染没有及时处理,他现在发着高烧,处在昏迷中,你去见他也说不上话。”
微言挣开他的手,“没关系,我想看看他。也许我和他说说话,他就能快点醒来了。”微言强撑着身子下了地,疏影和溪雪赶紧去扶她。
洛千行望着她们走出门的背影,深深地嫉恨那些在自己缺席的日子里,在她身边占据了重要位置的人。他甚至没有立场和理由去阻止他们之间的情谊。
转眼已经过了三日,微言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绝尘服下退烧药以后,身体渐渐好转,意识逐渐清醒。由于他身上的外伤太多,整个人被包成了个粽子,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全身都非常的难受别扭。
这是哪儿?绝尘的记忆还停留在和血煞厮杀完之后,自己用残存的意志逃进了一座山里。可能是头部受创,绝尘的视力微弱,眼前模模糊糊的,只看到一个人影,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你醒了,”微言在他眼前挥挥手,发现他迷迷蒙蒙,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瞎了吧?微言凑近绝尘的耳边说话:“绝尘,我是柳微言,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柳微言,郡主?我回到国公府了吗?
微言观察绝尘的反应,像是听到了她说的话,看来听力没受影响。
疏影叫了大夫进来了,微言拉过大夫道:“大夫,他好像看不到我,您看看他的眼睛,有没有什么问题?”
大夫一番查看,说道:“无妨,病人头内还有淤血未散,导致视力微弱,过些时日,淤血散了也就无碍了。”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绝尘全身被包得严严实实不能动,说话也不能使劲,想要挣扎,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微言赶紧坐下握住他的手,说道:“绝尘,你不要紧张,我在这儿。”
绝尘听到她的声音,明显安静下来。“这、是、哪儿?”
也能说话,微言觉得自己要哭了。“这里是蜀地的一户山民家里,我们在附近停留,进山采药时发现了你。”
采药?郡主没事吧?绝尘的手指又有些微跳动。
微言安抚道:“你放心,我没事。只是小病,已经痊愈了。”
“郡主,我,是我失职,没有,没有保护好国公爷。”绝尘的声音沙哑干涩,不复之前的温润如珠,完全被毁了。
微言心里堵得慌,孤身一人追杀凶手,把自己弄成这样,到现在还只顾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别说了!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
“可是……”绝尘还想说。
微言伸手捂住他的嘴唇,“求你,先别说。无论你想说什么,等你好一些,再慢慢讲给我,我现在不想听。”
绝尘心内苦涩,不是自己的错那是谁的错呢?自己从担任国公爷的护卫那一刻起,就立下重誓,为了保护国公爷,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如今,国公爷不幸遇难,自己却还苟活在人世上,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再见郡主?
绝尘全身的骨折十分严重,仅仅接骨一项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洛千行就近找寻了许多骨科圣手,为他医治。即使这样,从开始接骨到痊愈至少需要半年。
血煞的踪迹稍纵即逝,时间耽误不起。微言决定自己和洛千行一起继续前进,留下疏影和一些护卫照顾绝尘。
绝尘对这个决定并没有异议。从国公出事后,他放弃了扶柩送国公回府的机会,一直马不停蹄地追踪这些人的下落,好不容易才发现他们的行踪,竟然还对郡主下手,想要斩草除根。和这些人对抗并不容易,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又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出手招招狠辣,意在夺命。绝尘费了好些功夫才一步步探到他们的行进线路,凭借着为国公爷报仇的熊熊意志,一路上斩杀血煞几十人有余。尽管如此,杀手组织内部纪律严明,绝对不会透露买家的半点信息,有好几次,他都快逼问出来了,那些杀手却都不意外的用各种方式自戕。
绝尘非常明白,如果不能找出血煞的幕后指使者,哪怕杀光血煞的杀手,也不能真正的为国公爷报仇,所以不能让自己拖住郡主的脚步。
何况,晴岚公子的名号响彻天朝,江湖内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理由相助郡主,但是依他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这位晴岚公子处处以郡主为先,为郡主着想,体贴周到,是可以信赖依靠的。
把绝尘她们托付给山民夫妻,洛千行和微言一行又重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