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智真人让你来接我？”苏眉更是惊疑不定。
那个和尚道:“住持说不日有旧人来访，叫我们在四海亭等候！”
苏眉闻言几乎难忍心中的激动之情，旧人？莫非尚智知道我还活着？想想他修为通天，些许占卜预测之术应该不是难事，能算到自己前来找他也不是不可能。
“尚智真人在哪？快带我去见他！”苏眉迫不及待的要求那和尚带他去见尚智。
和尚道:“此地离龙门寺有十余里路程，但走不得路，只能从暗道进去！”
苏眉心道，难怪他将自己带到这里来，原来是要从暗道进龙门寺。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见到尚智便好。
“好，你现在带我去！”
和尚点点头，转头对那古稀老者说道:“请余施主为我们多拿些灯油来！”
姓余的老者点着头从旁边取过一只葫芦递给和尚，和尚双手合十拜谢了接过葫芦，一手端起油灯。
余姓老者便举步往一侧的屋里走去，和尚紧随其后，苏眉自然也跟上。
进了屋里，那和尚径直走到一面墙壁面前，嘴中咕咕噜噜念出一串经文，那墙壁在经文声中渐渐焕发出一片柔和祥瑞的光芒，最后整个墙面上显现出一副菩萨端坐莲台的法相。
和尚双手结印，扣在莲台之上，那菩萨竟然冉冉上升，与莲台分离开来，片刻后便形成了一人多高的空隙。
“走吧！”和尚手持油灯，招呼一声苏眉，当先跨入空隙。
苏眉毫不犹豫的跟着跨了进去，连下十余级台阶脚下便一片平坦了。前面是一条不知多长的暗道，似乎笔直的通向某个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唯有那盏油灯静静的散发着晦暗的光。
回头看去，那扇菩萨法相石门早已关闭，此时唯有向前才是出路了。
“师尊，俞问道早已和龙门寺的老和尚串通一气了，近日龙门寺闭门谢客，不知暗中有什么小动作！”洛阳城一座寂静小院的房间中，身着白袍的男子恭身立在桌前。
八仙桌前，一位羽衣星冠的长髯道人闲适的坐在凳子上，桌上烛光晦暗，在道人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难以看清楚道人的面容。
“无须你说，天星观、龙门寺和驭苍城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驭苍陨灭，他们怎么会不联合起来！”那羽衣星冠的道人缓缓回头说道，此时放能看清他的眉目，原来正是屠心宫诸葛炎。
白袍弟子道:“现在各门各派都在争相收集龙门寺和天星观的消息，咱们为什么反而沉寂不动了？”
诸葛炎淡淡笑道:“如今正邪两道，明里的暗里的，莫不把注意力放在了驭苍遗宝上，已是水到渠成，咱们只需作壁上观便是！”
白袍弟子道:“俞问道也有几分手段，他既然敢棋走险招召开这英雄大会，公开驭苍遗宝，只怕也早做好了应对打算！”
诸葛炎道:“形势瞬息万变，我不信他能应对得了这么多人。况且那不男不女的家伙已经到了洛阳，这会估计已经到了龙门寺，光这一步棋就得叫俞问道自乱方寸！”
白袍弟子道:“师尊何以知道他没死在白水城？”
诸葛炎冷笑一声，道:“他是我一手造就的我如何不知道？那两个小子没找到他让他逃了，又妄图吞下血影门秘法编个谎骗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
白袍弟子点点头，当日本门引路香忽然被点着，诸葛炎派门下弟子去查探情况，他二人回来却说要找的那人已经被人抓去炼了邪宝，神魂无存。
但诸葛炎这个老狐狸精如何是那么好骗的，当场就将二人的谎言戳破，以门规诛杀了二人。
其后有门人曾提议追寻那人的下落，但诸葛炎成竹在胸，根本不采纳这个提议，而是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与天星观的周旋上和洛阳英雄大会上来了。
直到现在了解其中内因的人才知道，原来诸葛炎早就料到他一定会来洛阳。
“四日后的英雄大会就是你们所有人的祭日！”诸葛炎的目光在灰暗中闪烁着冷森森的光泽。
白袍弟子静立一旁，脸上也挂着淡淡的冷笑。
龙门寺
“住持就在里面，施主请进去吧！”那和尚领着苏眉横贯暗道，最后竟然是从寺里的厨房里出来的。
和尚似乎也很能领会苏眉迫切的心情，不做任何停留将苏眉带到一间禅房前。
木门虚掩，之前迫切至极的苏眉此刻站在门前竟然忽然生出几分胆怯，究竟是为什么？苏眉完全无法从心中那复杂的心情中分析出来，也许是怕故人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也许是觉得还没有能力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苏眉在门口犹豫着，领路的和尚也不催促他，只是在旁边静静的站立着。
半晌，苏眉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那禅房的大门，一丝风从木门里灌入，苏眉嗅到了空气里淡淡的檀香，让他紧张的心情有所放松。
屋子里很安静，落针可闻。对面的案几上一盏青铜古灯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虽然只能照亮这屋子的一隅，但却让人有种随时泽被整个屋子的感觉。
领路和尚没有进来，而是守在了外面。
苏眉进到屋子里，将大门掩好，轻轻的往里面走。
穿过一道黄幔，出现在苏眉眼中的是一个静坐在蒲团上的和尚，一道宽厚的背脊，在油灯的光泽中影影绰绰。
“你回来了！”那和尚低缓柔和的声音传来。
苏眉听见那声音，只觉得心如潮涌。嘴唇蠕动了半晌，忽然跪倒在那和尚身后。
“尚智真人，苏眉回来了！”
那和尚慢慢转过身来，两道浓密雪白的寿眉让他显得格外慈祥，脸上是岁月沧桑留下的刻痕，颔下一部同样雪白的长须随着他嘴唇的开阖轻轻颤动。
乍一看去，这不过是一个长寿老人，任谁也想不到他边上当今江湖数一数二的佛门高手，尚智真人。
“你不是苏眉！”尚智真人转过身，寿眉下一双神光焕发的眼睛在苏眉身上慢慢扫过。
苏眉见到尚智真人那慈祥的面孔，先是喜不自禁，而后听到尚智的话，诧异道:“尚智真人既然能算到苏眉会回来，又怎么说苏眉不是苏眉呢？”
尚智真人温和的一笑，道:“苏眉已死，你是你，不是苏眉！”
苏眉闻言忽然大声反驳道:“苏眉没死，苏眉还是苏眉，苏眉必报那血海深仇！”
尚智真人问道:“你拿什么去报仇？”
苏眉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请真人为我恢复本身！”
尚智真人道:“你气血通畅，根骨强健，健康的很，要恢复什么本身？”
苏眉拜道:“我的肉身在被诸葛炎毁去，如不恢复本身如何能雪耻，佛门有金莲塑身之法，一定能助我恢复真身，请真人助我！”
尚智真人忽然笑道:“你能支撑到这里，难道只是因为心中的仇恨吗？”
苏眉闻言垂头默然，细细回想一路走来支撑自己的力量，当初在李家村发现自己变成女人几乎就要自尽，若不是驭苍的血海深仇他如何会想尽办法逃脱？
如无仇恨，便无今日之苏眉。
可是后来呢？后来有小春，有孩子们，在那段时间自己似乎完全不记得与诸葛炎的仇恨了，只一门心思扑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安危，他们的未来。
那是一段让人难以磨灭的记忆，将他脑海中关于仇恨的种种如清泉一般冲淡了。
是他们给我的牵挂与温情让我走到这里？
不，是仇恨！是牵挂！究竟是什么？苏眉脑子里的一切在那一刻都纠缠在了一起，他想捋清，可是那交织在一起的东西好像融合在一起了一般，根本无法剥离。
苏眉无法挑出任何一个单方面来当做今天能站在这里的理由。
尚智真人看着苏眉时而紧促，时而舒展的眉头，只是微笑不语，有些事，须得他自己去领会，方能解脱。
“尚智真人，我……”苏眉抬头看着尚智真人，忽然哽咽无语。
尚智真人并不言语，从蒲团上缓缓起身，走到案几前拿起上面的一面小铜镜。
将那面铜镜举到苏眉眼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苏眉愣愣道:“我！”
尚智真人道:“是苏眉吗？”
苏眉刚要开口说是，但忽又警醒过来，自己似乎并不是苏眉。
“……”苏眉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尚智真人又将镜子放到自己面前，问道:“你看到了谁？”
苏眉道:“尚智真人！”
尚智真人摇摇头，道:“我却说不是！”
“不是？”苏眉诧异道，镜中明明是尚智真人，为什么却说不是。
尚智真人放下镜子，缓声道:“枉你修持多年，怎么一朝之间竟然道心尽毁，心智蒙蔽？”顿了顿，续道:“世如铜镜，人皆立于镜前，或妄自菲薄，或顾影自怜，逃不出这镜中之影。无镜自观便再也认识不到自己，故而世上之人不求本身，却去追求那镜中幻影，一朝镜破，难道因为失去这泡影便失去自己了吗？”
苏眉神情恍惚，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只呆愣的看着那镜子里所映射的影像。
静默片刻，尚智真人又开口道:“今日立在你面前的镜子已经被打破，为何还要苦苦追求镜中泡影！我之前问镜中的你是你还是非你，你尚在犹豫，看得出你还尚知自己本心！本心即我，本心即我！我如何是一面铜镜就能映照出来的？”
苏眉闻言全身一震，缓缓举起自己的放到眼前，嘴中喃喃念道:“本心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