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很快把宫门外的人引进来, 东夜国一行人大摇大摆走上了光明殿大宴。
大家把视线都集中到了这群人身上,为首的还是那个长相粗犷的使节,他点头哈腰引荐了众星拱月的华服男子, “这位就是我东夜国国主, 沙朗哈陛下。”
哗,国主亲自登门了吗?公主抬眼打量那位邻国君主,风流倜傥的小黑脸,发油抹得苍蝇都要打滑。倒是一副君子人模样, 十分矜持地向国主颔首致意, 然后目光很快锁定了公主。
也就是一瞬,那双眼睛里绽放出惊喜,拍手说:“棒、棒、棒……公主殿下美名天下皆知,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进庙不烧香,只顾看美人, 可真是目中无人啊!国主从宝座上走了下来,客套地寒暄了两句,“沙国主造访, 有失远迎了……”
沙朗哈的视线就没从公主身上移开, 敷衍地摆了两下手,“大舅哥别客气, 叫孤小沙就好了。”
国主怔忡了下, “沙兄客气了……”本打算引客入席, 结果被沙朗哈无情地掸开了。
公主不太喜欢这样无礼的盯视, 摸过手边的团扇挡住了脸。
沙朗哈这才回过神来, 解嘲地笑了笑道:“孤失礼了,实在是因为公主的容色, 照亮了孤幽暗的生命啊。”边说边回身,向国主拱了拱手,“孤为何而来,想必大舅哥已经知道了吧?”
国主对大舅哥这个称呼感到消化不良,又不能得罪人家,含蓄地说:“知道那么一点点吧……”
沙朗哈说不要紧,“孤可以再阐明一下。上次使节带着孤的美意,前来膳善拜访,公主殿下的意思,使节也如实告知孤了,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天就遣散了后宫,以备迎接公主殿下大驾。大舅哥,孤是很有诚意的,你看出来了吧?若是以本国的实力,孤应该大摆排场,乘坐金辇抵达G泥城,然后请大舅哥出来相迎的,但那样外交意味太浓,显得不家常,所以孤决定漏夜轻车简从入城,以表达我东夜迎娶王后的一片真心。”
国主诺诺点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没想到沙兄如此低调……”
沙朗哈诶了声,小黑脸上绽出了笑容,“请叫我小沙。”
国主艰难地吞咽了下,“那个……小沙……”
沙朗哈摆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孤对公主一见倾心,我们来讨论一下联姻大事吧。”
因为沙朗哈太过健谈,国主几乎插不上话。好不容易轮到他说了,国主表示还得尊重一下公主的意见,“毕竟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啊。”
沙朗哈说对,“那我们就来问问公主殿下。”说着含笑望向公主的宝座,调整一下个人姿势,很虔诚地交叠双手扣在肚子上说,“请殿下撤下扇子,看一看孤。孤是暗夜之光,热情大方,为人正派,有口皆碑。毫不夸张地说,孤在十二国君主中,人品绝对排得上前三。虽然皮肤黑了点,但孤黑得正直健康,世上能黑我的也只有太阳。公主殿下你细品品,嫁给孤,一定会让你很有安全感的。这十二国中唯一和孤一样配得上你的是上国战神皇帝陛下,但大皇帝陛下是镬人,你们这两种人天生犯冲,勉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反观孤,为了殿下散尽后宫,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的如意郎君,试问公主殿下哪里去找?所以不要犹豫了,嫁给孤,让孤温暖你寂寞的心灵吧!”
沙朗哈长篇大论说完,冲公主抛去一个媚眼。理论上来说这种可盐可甜的人设,是大部分姑娘的菜,不算他尊贵的身份和散尽后宫这两点,光是他这个人,应该也能让公主欲罢不能吧!
公主看着这位国主,仿佛看见了谢邀的升级版。谢邀是嘴上说得好听,一点没耽误中途继续相亲。这位呢,倒是有几分魄力,那些跟着他的女人们,说打发就打发了。
扇子降下来一些,公主露出了一双美丽的眼睛,“不知国主是怎么处置贵国后宫那些嫔妃的?”
沙朗哈又笑了笑,“叫孤小沙。公主放心,孤也没有亏待她们,每人发放一千两黄金,让她们回娘家自谋生路了。一千两黄金足够置一所大宅子,养一百个昆仑奴了,即便不在东夜皇宫,她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公主微顿了下,又说:“这些都是国主的一面之词,东夜距离膳善七百里,本公主没有亲眼得见……”
话还没说完,宫门上忽然飞进来一只猛禽,翅膀拍打出的气流扇得殿中灯火狂摆。宾客们惊慌失措,纷纷闪躲,沙朗哈说不要慌,一面抬起胳膊,让那鸟停在他的金护肘上,一面向众人展示了一圈,“这是孤饲养的雕,随孤姓沙。”
哦,原来是沙雕,大家都说失敬失敬,好大好大。
那雕嘴里衔着一串钥匙,沙朗哈取了下来,转手交给殿上伺候的内侍,让他转交公主殿下。
“孤走得匆忙,落下了这样重要的东西,只好让孤的鸟跑一趟。殿下,这是东夜王城妃嫔宫殿的钥匙,总共三十六处,全部都在这里了,殿下若是不信,欢迎随时查房,看看孤说的是不是真话。”
公主垂眼看着面前桌上摆放的大串钥匙,现在感到骑虎难下。
谁也没想到,这沙朗哈居然真的会遣散后宫嫔妃,本来她只想让他放弃这场莫名其妙的联姻罢了,如今搞成这样,接下来的局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如果说反悔,就给了人兴兵攻打的理由,小小的膳善承受不起;但若是认了,一辈子就得和这位阳光下的国主生活在一起,盲婚哑嫁,想想就很可怕。
不过这位东夜国主,还真是萧随的忠实拥趸,喜欢收集一切有关于偶像的人和物。
公主不能让他看出她的不情愿,想了个很有文化的理由,“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很难维持,我与国主彼此还不了解……”
沙朗哈说无妨,“反正婚礼需要时间筹备,我们可以趁机深入了解一下。”
国主作为哥哥,不能总把妹妹往外推,上次天岁的威逼利诱是真的没有胆子拒绝,这东夜国也就比膳善大了两圈而已,还没到必须做孙子的地步。
于是国主壮了壮胆问:“如果其中任何一方觉得不合适,可以叫停吗?”
沙朗哈从出现开始,就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国主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万一人家的三观超乎寻常的正呢……
结果证明好像是他想多了。
沙朗哈倒没说话,停在他胳膊上的雕却尖利地大叫起来,那伸脖子炸毛的样子,着实把人吓一跳。
沙朗哈斯文地笑了笑,“唉,孤这鸟通人性得很,已经养了快二十年了。”
国主只好打哈哈,“原来是只老鸟,果然非比寻常……”
沙朗哈安抚了下他的鸟,复对公主道:“使节返回东夜国之后,向孤描述了公主殿下的美貌,本来孤是不太相信的,但现在亲眼见到殿下,才知道使节所言非虚。殿下这样美丽的人,还有什么道理让人挑剔呢,容孤说句大话,如果殿下下降我东夜国,孤必定倾尽本国之力,让殿下过上最最奢华幸福的生活。”
国主一听,觉得这样的承诺倒是非常实际的。本来公主从小就是富养,据她的贴身侍女说,被送到天岁后,公主吃了很多苦,他这个做哥哥的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太过委屈公主了。现在来了个东夜国主,答应给公主最好的生活,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嫁个自己爱的,不如嫁个爱自己的,反正人生短短几十年,吃饱吃好最重要。
于是国主扭头望向公主,想听一听公主的回答。公主慢吞吞放下扇子道:“沙国主一片诚意,本公主感受到了,既然我之前开出的条件国主都能做到,那我再推三阻四,就显得我这个人不上道了。”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国主的相貌,倒是和画像上差别不大,就是……黑了那么一点儿。但愿办事诚信不像画像刻意美化,要言出必行才好。”
沙朗哈一听喜出望外,“殿下放心,孤一口唾沫一个钉,人品绝不存在任何弄虚作假的成分。”
公主点了点头,“本公主没什么可说的了,剩下的大婚事宜,请两位国主商议吧,本公主困了,要回去睡觉了,告辞。”
公主说完,意兴阑珊走出了大殿,身后响起热闹的道贺声,她还是无关痛痒的模样,绰绰和有鱼觉得不可思议,“殿下就这么把自己给嫁了?”
公主对插着袖子说:“人家国主都亲自登门了,我要是不答应,说不定明天东夜大军就兵临城下了。”
“若是殿下答应得委屈,那我们也可以拼死一战。”
这话来得突兀,不是绰绰和有鱼说的,是从身后传来。
公主回头看,看见兵马大元帅倔强的脸,似乎并不是开玩笑,一字一句道:“东夜国虽然有胜兵三万,但也不是不可战胜。我们可以下毒,可以火烧军营,总之有很多办法大挫他们的锐气,殿下用不着为了膳善,一次又一次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交易。”
他们有话要说,绰绰和有鱼识趣地行礼告退了,公主长出了一口气说:“谢谢你啊,愿意为我冒这样的险。”
伊循脸上神色纠结,垂着眼睫道:“其实上次你出使天岁,我心里就一直懊悔,可惜我没有能力敢于说不,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开。这次你能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结果你到家还没满半个月,又要被人抢走,我不甘心,决不能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公主怔忡着听他说完,好半晌问了一句:“伊循,你是不是暗恋我?”
好家伙,桃花要么不开,一开就连开好几朵,难道萧随是花肥?他激发出了她的女人味,所以她才会一夕之间这么讨男人喜欢吗?
御道旁的灯笼,照出了伊循脸颊上的红晕,他眼神闪躲着,幽怨地说:“你现在才知道吗?”
公主张口结舌,心道不对呀,她当初明恋了他好几年,他不是从来没有回应过她吗?现在暗恋得这么莫名,公主得出了一个结论,“你不会中降头了吧!”
伊循说当然没有,不过爱情这种事,还是得有竞争,才能促进生长。
以前的公主虽然自由自在,但她的美丽盛开在膳善这样的弹丸小国,对伊循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所以他还略微傲娇了一下,充分享受被爱慕的快感。但是后来情况突变,天岁派来了使节,在他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时候带走了公主,他才忽然意识到,他长到这么大,只有她这一位女性朋友,她一离开,他心口就破了个大洞。
天岁国力强盛,膳善相较之下卑若蝼蚁,实力太过悬殊只有认命。现在来了个东夜国,他们也想效法天岁,胜兵三万就想令人屈服,做梦!
伊循说:“只要你答应,然后拖住沙朗哈,我们可以突袭对方军营,进而吞并东夜。”
公主眨了眨眼,用她不怎么灵光的算术计算了一下,“两千……对付三万吗?”
伊循说对,“我想试一试。”
公主有点为难,“年轻人愿意尝试是好事,但这种试探风险太大,如果一举成功倒还好,要是不能成功,膳善会被反噬,到时候生灵涂炭,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啊。”
可是伊循显然不听她的劝告,只是问她:“你是心甘情愿答应这门婚事的吗?那个什么沙朗哈,你觉得嫁给他会幸福吗?”
公主心道除了萧随,我嫁给谁都不会幸福啊,可是天岁那边不是没有动静嘛。那个秃子爽过之后可能不再留恋了,现在她能做的,就是让膳善百姓太太平平过个年。
伊循看她张口结舌,知道她一定不赞成这种疯狂的举动,他沉默了下道:“这件事我会和国主商议,若是国主不答应,那便就此作罢。”
公主看着他急匆匆又走了,独自站在寒凉的夜里,感慨这些男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临近年尾,膳善大雪,本来要赶回去的沙国主被困在了王城内,正好有了闲暇时光,和公主联络感情。
公主这天翻出了一块羊毛皮,打算剪双鞋垫,正要下刀的时候,一个架着雕的男人大摇大摆从宫门上进来,进门一掀斗篷,从怀里掏出一支鲜花来,嘿然笑着:“这是我的小鸟给我从千里之外带回来的,花上露珠都没干呢,送给公主殿下。”
公主只得捧场地笑,“哦……有鸟就是方便,寒冬腊月里居然还能看见鲜花。”
宫女捧了个细脖子的陶罐来,公主把花往里面一插,颇有一种精致和古拙迎头相撞的美好。
沙朗哈环顾了一下公主的寝宫,这宫殿都是云母贴墙,装修十分豪华,他想了想道:“孤已经传令下去,命能工巧匠重修皇后寝宫了。殿下喜欢这里的装饰,就让他们照原样打造,以便帮助殿下快速适应新生活。”
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谈论以后的生活,确实有点怪诞,公主尴尬地咧了咧嘴,“沙国主有心了。”
“诶,叫我小沙。”沙朗哈不止一次这样要求,但从未受到重视,越是这样,他就越坚持。
公主觉得他可能有点失智,如他所愿叫了声小沙,他立刻兴高采烈说:“这就对了,殿下和孤不必客气,来,孤带你出去耍耍。”
没等公主做出反应,他一把拉起公主的手就走,一直走到G泥城的中心广场,扬手一比,“看,这是孤命手下,专门给殿下打造的雪屋。”
公主抬眼看,广场正中央竖起了一座蘑菇状的屋子,墙壁和屋顶均是用雪堆建的,屋子一圈煞有介事地筑起了一圈篱笆,仅能容纳两个人的小院子里还架起了烧烤架。沙朗哈热情地邀请公主进去体验北极生活,公主无奈地迈进去,但因院子实在太小,沙国主请公主坐进雪屋中等待。
可怜公主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披斗篷,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袄裙。这雪屋像个冰鉴一样,冷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只好瑟缩着,勉强蹲坐在小马扎上。
沙朗哈愉快地招呼:“殿下等一等,獐子肉马上就来。”
公主冻得上牙打下牙,哆哆嗦嗦挤出个僵硬的笑,“嚎……嚎……嚎――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