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刹那间回过神,纷纷抬起猎枪,闭着眼睛胡乱开枪。
又是一阵嘈杂。
猎人们包括执行官都愣在原地。
“诶?”艾晨道,“我们在这里……是做什么?”
所有人面面相觑,银八咲低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夏佐君微怔,随即明白一切。他冷静地拍了拍手,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上级命令我们来救人,面前女人怀里抱着的男人是被诅咒之子伤过的。”
杜萍推开怀中昏死的史蒂芬,趔趄地退了几步,她别有深意地看了夏佐君一眼,便慌忙地跑出了花旗乐园——老实说,今日她并不打算跟弑妖局那帮人拼个你死我活,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他们的实力,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组的,清理现场。二组,立马联系救护人员。”艾晨下达命令,她看了一眼夏佐君,“我希望你回去之后能够跟我好好解释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夏佐君立正,“是。”
过了一会,救护车行驶而来,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将中弹的史蒂芬抬进车厢,伴随着刺耳的笛鸣,几辆车子陆续开出花旗乐园,绝尘而去。
“混账!”几摞文件被摔在地上,老头大喊,“这做的是什么事?让你们将诅咒之子活捉回来,你们不仅放跑了诅咒之子而且还让人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是属下失职。但我实在记不起我去那里执行的任务是捕捉诅咒之子。”艾晨低首,双拳握紧。没想到刚执行任务失败归来,一直在国外逍遥的副局长居然回国了!这次肯定又有苦头受。
“不要嚷嚷嚷嚷的,我的耳朵受不了。”局长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修剪着指甲。
老头使劲敲桌:“你也不好好管管,弑妖局的办事效率简直差到离谱,你这局长完全形同摆设。”
“别扯了。你这副局长优越感该秀够了,赶紧让夏佐君进来。”局长微微瘪眉。副局长摆摆手,示意艾晨下去。夏佐君进来,将门给带上,敬了个礼,道:“局长副局长找我有什么事?”
“你们这次任务完成得非常糟糕。”局长放下手中的指甲剪,背脊挺直,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一双幽深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夏佐君。
“该说的我都写在任务报告里了,您还想问什么?”夏佐君的语气听起来从容不迫,并且没有丝毫的谦卑。倘若这里站着的人是别人,恐怕就不会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副局长道:“你的任务报告我看了,包括上次‘花氏公寓杀人事件’的,的确很棘手。”
“这只是很简单的杀人案件,并没有特别之处吧。”夏佐君说得风轻云淡。
“杀人事件只不过是个幌子,更大的阴谋还在后面,这个你当然知道,面对我们就还是摊开来说吧,就请你不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那副模样。”局长淡淡地说,她盯着夏佐君:“这次任务的整个经过只有你一人记得,而监控记录也和那场杀人事件一样。”
夏佐君道:“记录消失了。”他停了停,问道,“局长您知道是什么阴谋?”
局长点头:“对,所以对于这件事情的经过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至于什么阴谋……”
“其实也不需要知道是什么阴谋,只要威胁到人类存在者,全都该被一个不漏的统统杀掉。”夏佐君说,“至于这件事,凶手就是杜萍,而人质替杜萍挡住了子弹,现在在医院全力抢救。”
副局长喝了口白开水,问道:“在抢救?虽然猎枪的子弹杀不死人类,但这么多颗子弹嵌入血肉,一定生命垂危。”
“是的,但没人敢公布他的伤情。”夏佐君说,“银八咲一直守在手术室的门口,如果告诉他史蒂芬死了,我认为他会提着炸弹炸掉弑妖局,这一点也不夸张。”
副局长敲着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史蒂芬?人质的名字?”
“是的。”
局长突然哈哈大笑:“别吧,你对那小子感兴趣?”
“我想救活他。”副局长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他为诅咒之子挡弹的确让人感到诧异。”
“他快死了,救不活的。”局长端起咖啡,吹了一口气,冷淡地说,“就算猎枪里的子弹是专门针对诅咒之子而研制的,但少说几十颗子弹打入自己血肉里也够他死好几遍。”
副局长笑了:“能跟银村的儿子做兄弟的人肯定不简单,他值得我在他身上花些精力。”
局长端起白色的瓷杯,勾人的眼睛盯着副局长:“既然这样,你干脆在银八咲的身上多花点金钱好了,他绝对比那个人质更有潜力。”
“不不,我哪敢。他的儿子可是定时炸弹,我可栽培不起。”副局长连忙摆手拒绝,“我认识一位国外赫赫有名的医学教授,他刚好来到内地做学术交流,我可以去托他救活史蒂芬。国外比这里的医学技术强很多,只是他带来的医用设备就令许多人瞠目结舌。”
夏佐君微微皱眉,问道:“您把他带走了,我们该怎么跟银八咲解释?”
副局长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站起身子:“就说他死了。”他笑道,“你拜托我今年外加一个名额,那个人就是银八咲吧。但我听说……他好像并不领情?”走到夏佐君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嘛,总会被自己一时的悲愤给冲昏了头脑。或许这个契机可以让银八咲加入实习猎人的队伍中。”
“您真不怕他炸掉弑妖局?”夏佐君问。
“怕什么。有卡洛尔在,至少现在他想动弑妖局还没那个能力。”副局长竖起大拇指,露出洁白的牙齿,“锻炼你口才的时机到了,夏猎人。”
“请叫我局长,谁准你直呼你上司的名讳?”局长将双腿搭在办公桌上,端着咖啡杯,隔着红色的眼镜框看向那个体格健壮的老人:“李帕副局长。”
“好好。”副局长摆手,“我不跟你争这个,你总爱将上下级分这么清楚。”
“你不也总爱秀你这副局长的优越感么?”局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你快走吧,我想睡觉。”
夏佐君道:“那么,我和副局长就告辞了。”
“是是。”局长挥手,“再见。”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手术中”的灯终于熄灭。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了出来,他取下口罩,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很遗憾,由于伤者送来时就已经晚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你说什么?”银八咲大步走向医生,他揪着医生的领子,面目狰狞,“你说清楚!什么叫你尽力了?告诉我,他没事!”
夏佐君将银八咲拉开,冷静地劝道:“你冷静点,这里是医院,还有许多病人需要休息。”
“不,不。我要见他,我要见史蒂芬!”银八咲推开医生,直往手术室里冲。
“先生,里面是手术室,您不能随便进去。”几名医生拦在手术室外,挡住银八咲的去路。
“夏佐君,现在你进去处理一下。”李帕命令道。
“是。”夏佐君带着两个人进了手术室。
李帕走到银八咲的身旁,低声道:“小伙子,你听着,你朋友已经死掉了。”他顿了顿,然后绽放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我问你,你的朋友是谁杀死的?”
“是他们!是他们啊……他们开枪打死的史蒂芬!”银八咲吼叫着。
“不不,不是他们。”李帕说,“是诅咒之子,是杜萍。你想想,因为诅咒之子毁了你多少东西?你的家庭、爸爸、妈妈、朋友……对么?因为它们,让你不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些他们所拥有的,你都失去了。全都怪诅咒之子。”
银八咲的神智已经有点混乱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走向一个别人精心设置好的陷阱。“怪它、对,怪它们……都是它们……该死的诅咒之子!”银八咲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整个人颓废至极。
“很好,你就该这么想。”李帕轻声说,“诅咒之子都该死。”
“副局长,已经处理好了。”夏佐君戴着口罩,后面紧跟着两名推着病床的猎人。病床上面正躺着史蒂芬,他的面目被单薄的白色布料蒙着。
李帕点头,道:“小伙子,现在见你朋友最后一面吧。”
银八咲缓缓抬头,歪歪倒倒地站起,他走到病床旁,身处苍白的手颤抖地揭开布料。这一幕似曾相识,在百花街的那一场杀人事件,他也是无比颤抖地揭开布料,那次连着揭开了三块布料,担架上躺着的尸体都不是他最重要的人。但这一次——
他脸上的血液已经干涸,身上的子弹孔怎样也数不清。
“你傻啊。”银八咲轻声说,“有谁值得你舍弃性命挡住子弹?”
史蒂芬就只是安静地躺在白色的布料上,脸上还沾上了自己的血液,双臂好似还维持着保护杜萍的那个动作。是真傻呢,还是痴情?
谁也分不清了。
猎人将布料重新盖上,将病床继续向前推。
“你们要将他带到哪里?”银八咲问。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李帕拍拍夏佐君的肩,和两名猎人一起走出了医院。
“不,不!你们别走!”银八咲准备跑过去拉住他们。可夏佐君一把抓住他,不让他阻止李帕他们带走史蒂芬。“副局长带他去火葬场,顺便联系他的家人。你不要再闹了,请让死者安息。”夏佐君低声说。
银八咲一把揪住夏佐君的领子:“你不是很有能耐么?去,去啊!去跟我把史蒂芬抢过来!我知道的,他肯定没有死。你们都是庸医,见死不救!都该下地狱!”
夏佐君也不阻止,任由银八咲揪着他的衣领不放,他轻声道:“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银八咲一个闷哼,左手捂着嘴巴死死喘息着。
夏佐君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你这个样子让我对你怜悯的心情都没有。你还记得是谁害死了史蒂芬么?”
“我只记得……在游乐园里有很多人开枪打死了史蒂芬。”银八咲跪在医院的地面上,脑袋贴着冰凉的地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他突然恶狠狠地将视线扫来:“是你!其中有一个人就是你!”
夏佐君却说:“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
银八咲趁所有人不注意的瞬间冲进手术室随手抄起一把手术刀,像发疯了般直冲夏佐君。“五、四、三、二……”夏佐君开始倒计时。
最后一秒,手术刀锋利的刀刃离夏佐君的脖子只差几毫米。他一把抓住银八咲拿着手术刀的手,让他无法动弹,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颈,右腿狠狠地顶在他的腹部,银八咲闷哼一声,倒在医院冰凉的地板上。手术刀也应声掉在地上,击打出凄惨的声响。
不甘心、我不甘心,但我却只能悲伤难过。
夏佐君弯腰捡起手术刀,将银八咲的右手捉住,狠狠地将手术刀插入银八咲的手中,然后用力地挖出手心中的子弹。
子弹夹杂着血淋淋的皮肉滚在地上。夏佐君的整个动作流畅无比,这个场面让一旁的医生惊吓地不敢出声。
“你们给他包扎一下。”夏佐君狠戾的瞳孔扫过医生,“清理干净,如果他的手有后遗状况饶不了你们。”
“啊,是是!”几名医生立马回过神,慌慌张张的将银八咲扶起,带进手术室里处理伤口。整个过程银八咲也没有反抗,只是任由着夏佐君的殴打,不,应该说是教训。他确实是欠收拾了,银八咲刚刚的做法太过偏激。
小雨淅淅沥沥,冲刷了地面上的泥土与灰尘。
银八咲坐在家里唯一的木椅上,重新拿出被塞进抽屉里的信封。
勇敢的男孩:
十年没见了,希望你还记得我。
有件事我认为还是要告诉你,十年前的“神秘人”内部其实早就知道是你了,你愿意现身或不愿意现身,大家都正在慢慢忘却你当年光辉的事迹。
虽然明知道你不愿意再次做这种事情,但我还是为你争取到了一份外加的名额。
眼下,我为你安排了一份工作。
我代表弑妖局诚挚地邀请你加入今年新生实习猎人的团队里,我将会作为你的老师带领你斩杀诅咒之子。
无论你是否感兴趣,我相信,你会自愿接受这份工作。
你诚挚的,
夏佐君
银八咲闭上眼睛,取出被扔在床底下的黑色箱子,轻叹。
缓缓打开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猎枪,两把猎刃,还有一把长长的猎刀。在这些东西的底下压着用塑料盒包着的一套制服。这是弑妖局猎人阶层的工作制服。
他解开身上单薄的白色衬衫,阴暗的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银八咲换上那一套黑色的制服,将猎枪匕首分别别在腰间。顿了顿,他看着右手上缠绕的白色纱布,他想起了医院里的那一顿教训。
凶猛的野兽总该要被驯服的。他拿起猎刀,向外走去。
银八咲推开铁门,雨水顺着发梢滑过脸颊,一把透明的雨伞举过头顶,制服男微微俯首:“您好,我是被上级分配下来的诅咒犬,在您实习的这段期间我是您手下的猎犬。”
“夏佐君呢?”银八咲问。
“夏猎人又失踪了。这是常事,您不必在意。”制服男将银八咲送上车,便收起雨伞坐上驾驶座位,“现在我送您去局里报道,另外的十名实习猎人已经到了。从入局以来他们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了许多从事这份工作的相关知识,您要跟上他们的步伐可能会有些吃力。”
银八咲看着窗外的风景,淡淡说道:“书面知识没什么好学的。能有效提高他们的杀敌技巧只有实战。”制服男微笑:“论实战经验他们确实不及您。”
“没有可比性。见到了真正的血腥能够挺直脊梁骨的不会超过三名。”银八咲说。
“我见过许多这种例子。上级从尖子生里选出出类拔萃的精英生,再从精英生里实习淘汰,留下来的都是凤毛麟角。”制服男道。
银八咲笑了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7026号。”他回答。
“以后我叫你成语,没问题吧。”银八咲说。
成语微愣,随即了然,笑道:“非常荣幸。”
在远处的Z塔上,女孩单薄的身形坐在塔顶,也不管小雨淋湿自己的头发,她轻声吟唱:“今天是圣诞节呀,怪物们又在欢歌笑语,它们正踩着死亡的舞步,一点点、一点一点地向我们走来,末日离人们越来越近,大家却浑然不知,正上演着自相残杀的戏剧,真悲哀啊,悲哀到……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