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山林,秋意寥。
山坡营盘中响起几声此起彼伏马嘶,但很快,捣蛋的几匹马儿就被绷着脸的马倌儿拉得老远,唯恐惊着了正在商着大事的将官们。
秘营未树帜扬旗,充作中军大帐的不过是与其他兵士用的一顶普通帐篷。
一张地图高悬如屏,以着夏口城为中心,代表各地反贼还有勤王军队的数条长线象是蛛网一样密密地匝在城池周围,乍一眼看去,根本分不清那些是贼那些是兵,就跟现实一般无二。
“沈约那个老贼头,初十我们刚从朴镇前脚离开,他就跟着弃了云沙爬到了沂山。”,萧渊嘴里咬着一截草茎,咧嘴骂着,黝黑的脸膛就象刚刷过了锅底灰。
立在图前的黑衣男人没回头,只抬手沉静地将代表着沈家军队的一枚绿纸贴条移到了与萧家营盘相距不远的沂山上。
土黄色的长线顺指虚沿而下,从分开的朴镇与云沙中间大开的门户长驱直入,引到了沱江边的夏口城。
“按这样估算,最先抢到夏口城下的应当是邓州黄胄军了。”,帅位上高坐的萧泽眯眼笑着,全然一丝弃守引贼的内疚。
“那些反贼还说哪家能先抢下泰业帝的人头,就拥谁做了天下共主。可是要让黄胄军进了夏口城,就怕他们只顾把皇帝分巴吃了,忘了留下凭证。”,同样黑皮的萧泷没轻没重地说着笑话,引得帐内将官们一阵附合的笑声。
在营帐之中,萧家小八年纪最小,但并不妨碍名义上能称他叔伯的将官们无伤大雅地捧捧场,只为了他的姓氏。
萧泽心知肚明,嘴上噙着淡笑。对着还立在行军图边的年轻男人招了招手,唤道:“明允,你回来坐下吧。”
一身玄衣的萧泓应声走了回来,白玉俊颜沉凝如水,就身坐下之后,仍是安静地一言不发。宛如处子。
“抢个皇帝的人头就能成事?不过是那些无知愚民的自说自话。”,萧泽看了弟弟一眼,就自然地跟着营中还未停尽的笑声补了评价,待帐内在他手势下一起安静下来后,沉声言道:“我们要抢就要抢了有用的。”
萧泽带着弟弟们奉父之命来了夏口,除了某人色令智昏地出了些小差子,其他收获还是惊人的。
萧家收云州兵权与伪齐作战,还打着“义兵”旗号,可就这么来皇帝表哥面前晃一圈。甭管朝廷乐意不乐意,在封赏其他藩兵之时,也得给云州好处。
在九月初六时,圣旨已下,远在云州的萧睿遥领了燕云大都督的官职,在给云州正式贴上萧家标签的同时,还送了个还在伪齐手上的燕州给萧家。
而在夏口的几个萧家子,从萧泽起每人身上也都多出了个官衔。还没成年的小八都混了个从六品的飞骑尉。
正如出兵勤王已然达到的目的一样,若行事自然要求个好收益。因此被朝廷填在朴镇当炮灰的傻事,萧家不做。
“明允,你说我们为何要引了黄胄军到夏口?”,目光巡了一圈,萧泽还是偏心地先调教着自家亲弟。
“御驾在夏口恋栈不南不北,非是帝心不愿南往。而是刘仁甫一党想滞留江北。刘家根基在关中,多有亲故,若过江势力必然大减……而我们却是要逼刘家抛下亲卒,护帝南下。”,萧泓的声音清晰地响着。平静地不起半点波澜。
“而且,历朝历代没有过了江南还能再归洛京的帝王。”,萧泽心中满意一笑,只要把那个妖女剔掉,自家弟弟就不糊涂。
再一想,却是由周曼云提的泰业帝可能已中“血规羺”重毒的密报。萧泽着意地又看了萧泓一眼,转对着帐内众将道:“我有宫中信报说明了当今龙体违和,可能于年内山陵崩,如果此信不假,我们要抢得划算就得抢个帝子了。”
应当当初只与己听到周曼云之言的萧泓,稳坐一边,神色如常。萧泽轻轻地在椅子扶手上审度地叩了叩手指。
自九月初十,周曼云离开朴镇营地之后,开拔的萧家军带走了还在昏迷中的萧泓。接着毒痂落,人清醒,萧泓就不曾在他的面前如从前一样不停地追问曼云下落,看着正如那女人所说应当是全然不记得那晚之事。
但萧泽心中仍惴惴。就象是特意交待过的三弟玩笑说法,老六的沉稳多少应该也有由童子鸡成了男人的蜕变,让人总有些无法评述的感觉。
聪明得可以一心二用的萧家世子,就算分了神盘想着弟弟的闲事,凝重神色说出的却是义正言辞的一番,“信报已呈报父帅,但关山路遥,为防被人抢了先手,我们也须先分了两路。
如果有机缘可以挟立天子,最适合的人选并不是泰业帝身边的两个早传有疾的孩子,而是远在洛京的孝宗之孙,废齐王之子。
让父亲以孝宗的国舅身份将废齐王孩子中的一个拱上皇座,才更有利于此后做实了泰业帝逼奸母妃、弑杀孝宗,得位不正的罪名。
即便帐内尽是心腹将官,但与幕僚智囊们细论到的后招不好宣诸众口,萧泽只是略讲了萧家军双管齐下,一路北上,一路留下夏口尽力“保护”皇嗣的盘算。
点兵点将的一番分工中,萧泓再一次地被一次惦记着他的萧泽点到了名。“明允可愿领轻骑与你三哥一齐北上洛京?”
挺拔身影利落起身,朗声应答,“萧明允但从军令!”
萧泽的眉梢轻轻一挑……
斜阳残照透着浓稠的血色,清辽山岭上矗立几骑,如同雕塑。
萧泓刚伸手动了扣在脸上的狰狞面具下颌,手腕就被并骑在侧的萧泽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了正着,厉声喝道:“小六!齐大夫说了,一月之内你还是不能直照阳光,给我老老实实戴好了!”
“六哥就老老实实地捂成大姑娘吧!”,萧泷拔马凑身过,露着一脸顽皮笑意,一个探身结结实实地将萧泓搂了个满怀。
轻拍着弟弟的肩膀嘱了几句,待马身稍分,萧泓的一只右脚脱镫暗勾,在萧泷骑的栗色马身上轻轻一磕。
身未动,马先行,被抛了个大颠的萧泷发出声尖利的怪叫,顺缰游步,不一会儿就没在前方的一队骑兵中。
“走吧!”,回拔马头的萧泽斜了六弟一眼。
一声应诺,黑驹黑甲,黑色面具下藏着的男人夹在队伍中渐渐地融入幽暗山林,不见踪迹……
圆月如玉盘静照着礁石密布的金溆湾,湾上泊着两只黑漆楼船,随浪轻摇。
“已经十六了!河人掘了平河口堵住了当今北返河道的事已在夏口传遍了。老爹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平邑……”
垂脚坐在船舷边的徐羽低下头,对着身边的周曼云轻声道:“不论如何,我也得先去见了老爹。这次来夏口的人除了我,全军覆没。我回去还不知要如何,所以也就不拉上你了。等那边事了,我再去江南找你。”
又是一摊烂帐!
仰脸儿沐着月光清晖的周曼云愤恼地长叹口气道:“哥,你不是说过起先是刘达冲动听到市井中那些泰业帝要宫女子妆成他母姐再行奸淫的传闻,硬要带人闯宫行刺,你一直劝阻无果才跟上的。”
“但我劝阻无力又苟且偷生总是事实。做错的事总要承担了后果。”,徐羽扯起嘴角淡然一笑,原本伸出想要象童年一样揉揉曼云发顶的手只抬了一下,就又老实地放在了身侧。
“做错的事就要承担了后果?!一般来说,有这样想法的人都没得出息!人家有大智大勇的,早一路顺昌逆亡砍瓜切菜地过去了!”
“孩子气的气话!”,徐羽侧目认真地看了眼曼云,笑道:“你我皆凡人,所以都得犯傻。如若不然,你为什么不早早地渡江去?”
“哥!我想再等等。说不准留在江北,过些日子还能有机缘重新碰到他。到时,我想试试,让他记起我或是……或是重新喜欢我。”
突然发现自己更傻气十足的曼云低下了头,盯着自个儿在说话间不知不觉心虚地绞成股麻花状的双手双臂,自嘲一笑。
“也别强求!记清楚了,我可还等着随时娶你呢!”,徐羽一瞥之下,不禁哑然失笑。
“都记着呢!所以你要好活着!”,曼云笑着松开手,反紧搂住了徐羽的双臂。
“不讲规矩的姑娘!谁爱上你,谁就倒了大霉了。”,徐羽低头合了下微带酸涩的眼帘,扯下曼云的手,缓缓地起身扶住了船栏。
江中有月轻晃,朦朦胧胧的水气尽糊了人眼……
九月十七,周曼云在金溆湾前脚刚送走了往西行的徐羽,后脚就迎来了从夏口城里跑回来的红梅。
云锦帆的红大当家一脸脱了血色的素白,一见着曼云,人还未站定就扯住了她的胸襟,嘴里如炒豆子般地快速报道:“小姐!今个儿我们出城时,险些就被突下的禁令堵着没法子出来,听说……”
虽然室内无人,红大当家还是谨慎地趴在曼云的耳边说,“有收了我们贿赂的官儿暗里提醒说是昨个儿晚上,皇帝玩女……时突然昏厥不醒,刘国丈正要从即日起封了夏口六门,不许进出。”
估摸着是河人掘断河道的事又让当今发了杀人瘾,手染鲜血了。曼云心头划过一丝了然,双眸冰如雪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