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封哲今晚喝了不少酒,他的酒量一向不错,跟着顾衡之挡酒那么多年,一两斤不在话下。而今天,他却有点醉了。
简冉纾打开门,看见她家二哥被陈安然扶着时,就明白简封哲少见的醉了。她从陈安然手里接过简封哲,微笑着道了声谢。
而陈安然显然没想到简封哲的家里还有另外一个年轻女孩,尤其是……简冉纾看出她的顾虑,简单解释了句,“我是简封哲的妹妹。”
回到熟悉安宁的公寓,简封哲潜意识里放松下来,倒在最近的沙发上就睡起来。
简冉纾无奈的想把他扶到房间,简封哲长手长腿的,沙发那么娇小,哪能睡得舒服。她轻轻的唤简封哲,却听见简封哲嘴里不断低声重复道:“安安……安安……为什么……”
这一梦,就是六年前。
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简封哲因为一定要和黎安晓在一起,简夫人口头反对不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着手冻结了简封哲名下的卡,并且扣下了他的所有证件。变相的将他逐出简家,除非和黎安晓分开。
黎安晓身上有他没有的特质,倔强,热烈,明艳,敢爱敢恨,随心所欲,就像是一颗耀眼明亮的星子。简封哲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他们这类出身的人,或许出色或许平庸或许纨绔,但绝对都善于伪装自己。
黎安晓单纯执着,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怀有一颗不服输的心,勇往直前。
他是在学生会认识黎安晓的。
那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他们这些学生会的骨干对刚来的申请加入学生会的新生们评头论足。
海城大学的学生会很难进,一般人面试第一轮就会被刷下,只是走走过场。真正留下来的是一些有背景的人,或者能力出众的人。
简封哲是这次的主负责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扫过去,尽管温和不变,但心底也多多少少有点不耐烦了。
下一个女孩进入办公室时,叽叽喳喳的学生会骨干们突然间就安静下来了,办公室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简封哲正奇怪,一抬头,却连他自己也有几分讶然了。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女孩。和别的女孩都不太一样。
她一身很普通的衣着,又或者用朴素来形容。粗糙的衣料被洗得发白,高高的马尾,鞋子是老旧的白色帆布鞋,也许因为时间的久远微有点泛黄。不过让人感到舒心些的是很干净整洁。
有人忍不住说道:“小妹妹,你是哪来的下乡知青,还是小村花?有没有成年?”
这些人都嘴贫惯了,这些话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看这个女孩着装实在不符合海城大学的学生,反正面试了一早上,这样的还是第一个见,从山珍海味陡然变成了清粥小菜,难免让人眼前一亮。
而且她生了一张圆圆的白皙小脸,杏眼圆润,秀气稚嫩,根本就不像一个大学生,反而更像未成年的初中生高中生。
她听见学长的调侃,嘟了嘟嘴巴,牙尖嘴利的回了句,“出身不是每个人能选择的,我现在是什么样,不代表我以后还是这个样子。还有学长,我已经成年了。”
那个学长没想到这个女孩那么较真,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倒是简封哲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点了点桌子,看了眼女孩的名字,替她解围道:“黎安晓是吧,请坐,先做下自我介绍。”
黎安晓通过了第一轮面试,并且第二轮面试也毫无疑问的过了,成为学生会的一员。简封哲的助理。
有朋友暧昧的问道:“简二,你是不是看上那个黎什么的小村花了?怎么牡丹芍药看多了,喜欢上路边小野花了?”
简封哲解释道:“收起你熊熊燃烧的八卦心,我是觉得黎同学很可爱,有点像我妹妹。而且,黎安晓是新生,家庭条件困难,多照顾一点也没什么。”
“得了吧,这一届几千名新生也不见你照顾。还可爱?以我多年的丰富经验,一个男人想和女人交往,往往第一感觉不是这个女人不是漂亮,也不是有气质,而是可爱。我赌你三个月内会和小野花谈恋爱”
而越是深入,越会发现黎安晓坚韧,顽强,就像是一株小草,只需要最普通的光水土壤就能茁壮生长。
她不算聪明,却极努力。
一双眼眸总是澄澈清亮,如同天上的星子。黎安晓作为他的助理,两人经常见面,那一双杏眸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简封哲的心上。
他欣赏她,也心疼她。欣赏她的永不言弃,倔强明丽,也心疼她因为家境不好,海城大学的学业已经很重,她还一有空就四处兼职,就算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生病了,也硬生生挺着,为了不支付高昂的医药费,整个人瘦了一圈。
不出意外,甚至没有三个月,仅仅四十天的时间,简封哲就和黎安晓走到了一起,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说来也是巧合,简封哲恐怕很难忘记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
他准备充足的向黎安晓表白,以为会曲折一点,说不定第一次会被拒绝。现在哪个男人向女生表白,不会被小小的刁难一番。反正他已经确定自己对黎安晓有好感,不在乎失败后卷土重来。
谁知道,他根本没有受到刁难,黎安晓就红着脸点头同意了。
流水有意,落花亦非无情。
哪个少女没有点思怀心绪,简封哲温和又不失英俊,为人风度,又是学生会重要骨干,却没有海城大学一些学生对外地人,尤其是对边缘贫困乡县的趾气高扬。仿佛天生的高人一等。
黎安晓同样在不知不觉中对简封哲动了心。那时她只当简封哲是普通本地人,他不显山不露水,也没有人向她解释简二少代表着什么。即便知道了,那时的黎安晓也不会有丝毫顾忌。
少年人年少气盛,总以为只要彼此互有心意,一切就足以。
那时,真的是缘分天成。
你侬我侬。
……
他所有的感情都系在热烈明艳的黎安晓身上,浓情蜜意正当时。
所以当简夫人提出这个命令后,简封哲自然不愿意向简夫人做出妥协。在劝说不得母亲,他别无他法的选择了黎安晓,搬出简家和黎安晓住在一起。
年少总以为有情饮水饱,却忘了简氏的能量有多大。
脱离了简家,简封哲就摘去了简家二少的光环。尽管简家不宠溺儿子,但简封哲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到大从没有为衣食住行这些生计犯过难。
好在简封哲不是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即便脱离了家族,能力不俗的他也能养活女友和自己。就是现阶段的生活质量肯定要差了些。
如果简夫人只有那么点能耐,她也不可能帮助才能魄力一般野心却不小的简父从老爷子手里,从几个兄弟中,夺得简氏的产业。并且在简父重大决策失误,简氏面临行业危机时,简夫人力挽狂澜,使简氏转危为安,。
当时媒体评价简夫人是海城最出色的女性企业家。
如果没有简夫人,简氏在那一战役中能不能幸存还不一定,更何论现在在简封昱手中进一步发展的娱乐龙头企业。
简夫人宴请了圈子里各行业的知名企业总裁董事,指明了如果她的二儿子简封哲应聘在座各位的公司,看在她的面子上,不允录用。
众人都明白这是母子俩的事情,他们这群外人没什么好掺和的,自然同意。而且简二少此事做的的确有失稳妥,为了一个女人和家族闹翻,实在太幼稚,到底是年少气盛。
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和庞然大物的家族对抗?
大集团如此,余下的小公司竞相效仿。简封哲当时在大四,正是实习的一年,被公司委婉解聘实习经理一职。原本以他的能力再找份工作并不难,但有简夫人那层关系在,谁也不愿意去触简夫人的霉头。
这么一来,就断了简封哲的经济来源。
简封哲也猜得出这是简夫人从旁作乱,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知道离开了简家,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成。所以你最好乖乖认错回简家。
为了黎安晓,也为了不被母亲看低,简封哲自然不会轻易认输。
这个临时组建的小家,没有一处不需要钱,柴米油盐两人的日常开销,还有给黎安晓家人的定时打钱。简封哲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温和笑面,但有心人一看就知道少爷做派,衣着考究,用度精细。却愿意为了黎安晓换上工字背心,去简家涉及不到的底层工地干活。
那段时间,是最艰辛的时候。
和简家断绝关系,被各大小公司拒绝,孤立无援。大哥的不支持不闻不问,妹妹的拒见旁观,普通朋友的疏远,交情较深的又无能为力,大家都是同龄人,还没有完全脱离家族的能力,无法给予帮助。
但也是和黎安晓在一起的,最自在的时光。
尽管清贫困苦,只要两人一起面对,就能苦中作乐。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越是逆境越是弥坚的感情渐渐变味了。问题是出在黎安晓的父亲身上,是因为时间长了腻了,是因为贫穷?
娱乐的掌门人,善使人心,布局收网。
她也不做过多安排,干预,仅仅断了简封哲的经济,静等收线。时间一久,就让两人自发陷入了僵局。
两人在一起,仅有爱情远远不够。就像学生时期的恋人,最终能走到一起的少之甚少。因为经济基础也占一部分,不然怎么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黎父开始频频给黎安晓打电话。
黎安晓和母亲关系很好,无话不谈,黎父从黎母口中得知简封哲脱离了简氏,当不起他的冤大头了,他这些日子被心疼黎安晓家境的简封哲每月生活费养得大手大脚,总得让赔钱货的女儿给他找钱花。
他转念一想,浅短的想反正他女儿是名牌大学生,又有一副好相貌,是飞上枝头的fènghuáng,找个有钱人还不容易?
黎父每日每夜的叨扰黎安晓。有时候黎安晓实在烦的厉害,索性就拉黑,黎父又用黎母的手机号码,像祥林嫂一遍一遍的念叨。
尽管黎安晓不把黎父的话放在心上,但心中已经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
坚固的石头可以刀枪不入,可一旦出现了裂纹,哪怕是一丝,都可以顺着细缝逐渐让它分离崩析。
……
这场梦像电影一般,一帧帧跳跃。
简封哲梦到自己在听见黎安晓说怀孕的时候,兴奋又颤抖的将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不敢置信这里有他的孩子,九个月后就会呱呱落地。他像个傻瓜一样,一遍一遍的重复一定会对她们娘俩很好很好,信誓旦旦。
等这一帧跳过,他又梦到自己站在简陋的出租房里。
他紧紧的抓住黎安晓的手,心底涌出无数复杂又难过的情绪。他双眼微红,言辞恳切的请求黎安晓不要打掉孩子。他甚至抛弃尊严的跪在地上,乞求给他一个机会,一定能在三年内给他们一个美好的将来。
那个女人却闭了闭眼睛,狠心的拂开了他的手。
再后来,他看见黎安晓脸色惨白的从医院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病历。
她淡淡的说
“简封哲,我们没关系了。我好不容易从偏僻乡县考进海城大学,不是为了和一个家族弃子在一起。十年寒窗,一朝化为乌有,这样对我不公平。”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冷冽和绝情,他的血液仿佛在逆流。
简封哲猛的从梦中惊醒,一头冷汗。他伸手触摸着眼角,竟有几分湿润。
黎安晓于他,就像一根刺,虽然不痛不痒,却如鲠在喉。
……
黎安晓的再次出现,就注定无法再躲避下去。她又是蓝天建筑的经理,简封哲轻而易举的就能找到她。
黎安晓从公司里走出来时,看见一辆卡宴停在公司大门。
她眼皮一跳,定睛一看简封哲正靠在银灰色流线型的车头,手指间夹着烟,眉目静肃。黎安晓一时间慌了神,仓皇的想要转身离开。
却被简封哲喊住了,“黎安晓,上车”
黎安晓更想要离开了,可简封哲抬眼直视着她的目光,熟悉又陌生,让她的脚硬生生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两人最后选择了在附近的静谧餐厅。
黎安晓一声不吭,嘴唇抿得紧紧的,她的双手交握,死死的掐着,用力的有几分泛白。
他们都没有说话。
事实上简封哲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六年未见,拉远了所有的距离。他直盯盯的看着黎安晓,她的模样似乎一如往昔,眉目依旧。
黎安晓受不了他的这种视线,仿佛在质问。
她转过脸,生冷的道:“简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我想我们除了曾经的一些不必要的关系,根本没有什么好谈的。”
“不必要的关系?”简封哲的语气似讽似嘲,“原来你把这段感情定位为不必要……”
黎安晓放在白漆长桌下手指死死攥紧,表面却附和的冷笑了一记。
“从开始到结束将成功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从开始就不被所有人祝福,只会给双方带来麻烦的感情,难道不是不必要吗?”
既然黎安晓已经那么无情,早已走出来,他也没必要再停留在原地,早点将这根刺儿拔除,让伤口愈合。
简封哲深吸一口气,过了片刻他平静下来,抬眼直视黎安晓,锐利而深邃,“黎小姐,我们谈谈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开?不告而辞?”
黎安晓脸色微白,愈发显得嘴唇鲜艳似血,“你问我?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那我再告诉你一次,我要钱,我要前途,我过不了那种日子,这样行了吧”
“你在骗我。”
“骗你?简封哲,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人都是会变的。你们简家没有一个人瞧得起我,简夫人简先生简封昱管家和佣人,还有简冉纾那个精神病我又何必死乞白赖的待着”
……
黎安晓想起了她和简封哲携手离开简家时,是那么的心高气傲,美好的规划未来蓝图。
他们住在简陋的出租房里,筒子楼脏乱吵闹鱼龙混杂,这没有关系,只要简封哲在她的身边,再艰难恶劣的环境她都不在意。
她和简封哲一起努力奋斗,让简夫人,让所有人都看到都承认,他们在一起是正确的。没有简家,他们一样可以成功。
那段时光,艰苦却也舒心。
尽管没了简二少这个光环,没有金钱豪车,简封哲对她却依旧如斯。他不会抱怨她因为她的缘故,和偌大的简家脱离了关系;他不会怪她因为她的原因,他从人人追捧到避之不急。
因为筒子楼不够安全,他会亲自去学校接她,两个人一起坐公交压马路回来。她会在周末的时候,做上一桌家常菜等他回来。
单调又温暖。
可仅仅几个月时光,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不不,应该说他们的生活在简夫人的安排下,每分每秒都在变化。
简封哲实习期渐近,明明已经确定的实习经理一职,却被莫名其妙的顶替。但这并不是一场意外,接下来简封哲应聘屡屡碰壁。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聘用和简家脱离干系的简封哲,谁也不想为了初出茅庐的青年,得罪简家曾经以及现任的掌权人。
这么一来,简封哲不仅无法实习,没有经济来源,就连毕业都成问题。
再美好的爱情也敌不过柴米油盐。
两人年少气盛,有理想有目标,可在现实面前都不得不低头。
黎安晓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那段时间像是被厄运缠住了,脑袋里满是迷茫和无措。所有的事情一下子袭来,她有过反抗,可无能为力,最后只能脑子一团乱的选择了离开。
她不得不佩服简夫人的心术。
那个女人没有刻意的强迫他们分开,甚至自简封哲单方面脱离简家后,简夫人没有一次来找过她或者简封哲。她却在无声无息中一点点蚕食掉他们为数不多的一切,让他们不得不低头。
在察觉到不对劲,看见验孕棒上两道杠时,黎安晓更是整个人都懵了。
她怀孕了。
黎安晓没有丝毫初为人母的兴奋愉悦,未婚先孕这座大山压下来,她只感觉到不知所措可怕迷茫。
突然冒出来一个孩子,她要怎么办?简封哲该怎么办?谁能负担起一个小生命?
凭一直受挫的简封哲?凭还在念书力争保研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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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半章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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