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澈问要不要送笙歌回去,笙歌一口就拒绝了。今天已经拖累了他,不能再麻烦他。况且她住在锦绣山庄的事情,实在不是可以让外人看见的事情,她一人住着这么气势恢宏的房子,肯定又免不了别人一番遐想。而且汪赫肯定已经在大门外等她了。
笙歌换上了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走,来参加上任仪式的车子都已经散了,宋华楠的车子也早就没有了踪影,他们在外面相遇,永远只能是彼此的陌生人,他隔着人群遥遥相望过来的目光,都是让人觉得生涩的,因为看不懂,而觉得生涩。
热闹过后显得整个医院格外的冷清,又恢复了沉闷的一片死寂,这本来就不该是有太多欢声笑语,名利纠葛的地方。
那辆火红的车子果然已经停在了门口,她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搓了搓手,往自己的手上呵了口热气。
“久等了小汪,走吧。”她说着,抬起头。
“是等很久了。”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身来阴阳怪气的接了一句,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竟然是宋华楠!
“怎么是你?”笙歌好奇。
“怎么就不能是我?”他反问。
“小汪呢?”
“辞了!”他摊了摊肩转回身去。
“为什么?”
“办事不利,竟然让你在高速路上耍猴戏!”宋华楠的语调依旧是慢悠悠的。
“你有病!不关他的事。”笙歌扳住他驾驶座的座椅,身子往前一仰,据理力争。
“哟,看来这几天下来感情见长不少。”
“宋华楠!”她低吼,真受不了他忽然怪异的不得了的说话方式。
“你急什么?我只是辞了他做你司机,暂时由我代劳。”
“你太金贵,我请不起。”笙歌嗤之以鼻。
“几天不见,嘴上功夫也厉害了!”宋华楠又转过身来,竟是微扬着嘴角的,但是眼眸却深得发沉“那就用你厉害的嘴来好好说说,你和林大导演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先说说你和沈大记者怎么回事?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笙歌还嘴,倒是宋华楠听了她的反驳忽然愣在了那里。
他反应了几秒,豁然笑出声来“你在吃醋?”
笙歌像是被插中了软肋,瞬间涨红了脸,随即就反呛他“那你又在干嘛?”
车厢里立刻陷入了一阵沉默,宋华楠的笑凝在嘴角。
“叶笙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冷冷的反问,忽然就像是闹了脾气的孩子。他又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发动了车子。车子像箭一样飞出几十米远。
笙歌见他此般态度,一阵酸涩泛上来。知道自己把话说过了,他是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宋华楠还能吃自己的醋么?自作多情!
宋华楠这脾气上来的太快,他自己都有点惊讶。他的情绪不常这样反复无常,只是在叶笙歌面前的时候似乎特别容易失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她说的,他是该好好的想一想了,自己这又是在干嘛?
一路无语沉默的让人窒息。
车子总算在锦绣山庄停了下来,笙歌推车门的时候,才发现宋华楠将门锁了,他坐在驾驶座上没动。
“你干什么?我要下去。”笙歌伸手去拍他的肩膀,那肩胛骨硬的像是一块铁。
宋华楠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整个轮廓映入眼底,就这么看了良久。
笙歌有些不好意思,又“喂”了一声。
“脚好了?”他的声音轻轻地传过来。
“好了。”笙歌答得快速。
他点点头,像是忽然又无话可说,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他们就这么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
“对不起。”
他忽然移开了目光,伸手摸了摸鼻梁。
这温和的声音和形态皆乖顺的像只小绵羊。
“宋先生就不能看着我的眼睛说吗?没诚意!”笙歌有意不买他的帐。
他气急,倏地抬起头,嗓音顿时又高八斗。“喂,叶笙歌!别给脸不要脸!”
笙歌却笑了“对嘛宋先生,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装什么都不像!”
霸王虎就是霸王虎!
宋华楠不语,就是紧紧的盯着她,看着看着,眼神忽然柔和下来。
笙歌有些不知所措,胡乱的推着门。“我要下车!”
只听见车门吧嗒一声,打开了。
宋华楠温柔的声音也随即传过来。
“下次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15
宋华楠进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顺手甩在沙发上就蹬蹬的往二楼走。
笙歌跟在他身后,将外套收在怀里拢了拢顺。这么大的人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东西。不过像他这样的金主,是不会懂这些,坏了就再买新的,再简单不过。
Giorio-armani的logo露出来,她忽然就想起林言澈,想起宋华楠问的那句“你和林大导演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她和林言澈还能是怎么回事。见过几次面的校友,说的再严格一点,或许连朋友都还算不上……相比宋华楠多姿多彩的生活,她的真是太单调了,锦绣山庄进,锦绣山庄出,单调的连想到都觉得寒碜。
笙歌正怔忪着,家里的座机忽然就响了起来。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将宋华楠的外套罩着自己的膝盖,暖暖的。她低下头,这才辨清了来电的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宋华楠正坐在书房里,笙歌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也没抬就冷冷地道。“我在工作。”
“我知道。”笙歌点点头,指了指楼下“妈妈打电话来了,要让你接。”
“就说我在工作。”宋华楠还是低着头,有些不耐烦了。
“非得让你接……”
笙歌话未说完,就见他忽然抬起头,眼睛一瞪,还真像一只白额吊睛虎,她吓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他皱着眉站起来,从书桌边绕过来,越过笙歌的时候还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若是我不在,难道你还非得让我接?”
笙歌讪讪的跟在他的身后。
是啊,他不在,她就得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能想到似乎都被她用尽了,什么还没有回来,什么在洗澡,末了,还得打电话给他通气。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撂了话筒不愿给她圆谎的情况也是有的。
今儿他在,她不用再绞尽脑汁编着疙疙瘩瘩的自己都圆不了尾的谎言,她为什么还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哪怕不是妈妈非得让他接,也该让他尝尝这滋味。
“是让我们回家过年的事儿,我推不了。”笙歌耸了耸肩。
宋华楠没回头也没回话,一阶一阶楼梯迈得飞快。
她跟不上他,索性就慢慢走。
她到客厅的时候,他握着电话正不停的说着“好”。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答的那么干脆。
见她走过来,他对电话那头说了句“我问问笙歌的意见再决定。”
笙歌一怔,就见他捂着听筒问“今年新年有什么重要的安排吗?”
重要的安排?还真没有。
往年不是去外婆那里就是窝在锦绣山庄看碟过的年,新年对她而言几乎和平常日子无异,若非要找出点不同,那就是她更寂寞了。
“没有。”她答。
宋华楠点了点头,就对着电话那头说“我们今年会回宋园过年。”
笙歌直到看着宋华楠挂上电话,还发着懵。
……他这叫问她的意见?
“听到了?今年跟我回宋园过年。”宋华楠倚在沙发靠椅上,看着她。
“今年怎么想到要回去过年?”笙歌也就随口一问。
“你不愿意?那我打电话……”说着,他就拿起了座机。
“哎!”笙歌伸手过去将他的手和听筒一并按下。“你干什么?”
“你不是不愿意?”
“我什么时候说了?”
笙歌气急。她哪年不愿意了,年年都是他愿意!
“那就好!”宋华楠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笙歌的手,提起来,待到被她按着的手抽出来,他就松手放开了她,脸上有笑意若隐若现。
真是,假民,主的专制霸王!
?
提前向医院休了假,准备好了行李,笙歌就静等宋华楠哪天处理完了公司的事情,带她回宋园过年。
可他实在是个大忙人,这一等竟又是五六天。她忍不住向宋华楠抱怨,早知道就不提早休假了。他斜睨她一眼“那么早回去干什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被碎碎念?”
是啊,他说的也有理。
她是有点紧张的,那里有群并不欢迎她的人。奶奶,二婶……宋家爷爷去世后,宋园里住的净是一群女人,女人多的地方,就容易滋生是非,她又招惹着这个是非中心眼宋华楠,回去多多少少免不了会有一顿说辞。
可是她又想快点回去,隔着宋园的小院子,那里曾是叶家。八岁离开后就不曾回去过的叶园现在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话虽这么说,可是宋华楠第二天就解决了公司的事情,他亲自开车来接的她。
车子开了近两个小时才到宋园,宋华楠一路直嚷嚷开车真累,真该把汪赫捎上。笙歌白他“汪赫不用过年?”他这才撇了撇嘴收了声。
车子在宋园大门口停下很久,宋华楠也不见叶笙歌下车。
他转身去看她,这发现她双手紧紧地攀着车窗,轻咬着贝齿望着窗外出神。
“到了!”宋华楠喊她。
她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
“想在车里过年了?”宋华楠揶揄她。
笙歌这才缓缓的转过了头,声音带着点仓惶。
“这里怎么变成了这样?”
“哪样了?你来过?”宋华楠不以为意的笑起来,转身推门下车,“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
笙歌坐在车里,一下子答不上话来。
这里怎么会一直是这样的呢?叶园不见了!
不止叶园不见了,那片小树林,那个小池塘,那片玫瑰树……都没有了。
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梦醒时分,一切都消失了。
宋夫人带着几个仆人正迎出来。
笙歌忙推门下车。
“妈妈。”
“哎,回来啦!”杨秋琴拉住笙歌的手,欢喜的不得了。“今年都回来了,奶奶该高兴了。”
宋华楠将东西从车上拿下来,由仆人都带进屋去,他便开了车停到后院的停车场去。
笙歌还在发着愣。杨秋琴拉了她一把,“走,进屋去。”
“妈妈,这里……”
“大变样了!”杨秋琴感叹一声,“前些年拆迁改建,夷为平地了,若不是华楠奶奶舍不得宋园,硬让华楠压了下来,宋园怕是也早拆了。”
笙歌叹息一声。
物是人非,人是物非,都是遗憾。
“原本华楠能连这叶园也一并保下来,你父亲没坚持,也许怕睹物思人,便让人拆了。”
笙歌点了点头。她理解父亲,她也怕。
怕汹涌而来的回忆,怕回忆中的人已经远去,就像她的母亲。也怕,怕回忆里的人已经忘记,就像是宋华楠。
宋华楠停完车,就和笙歌一起去西厢见奶奶,老人家虽然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欢喜,但是也难得的没有冷言冷语。
这似乎让宋华楠心情很好,出西厢的时候嘴角还一直往上翘着。
“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吗?”笙歌觉得这宋园还是冷清的紧。
“这才二八,若不是你这么积极,我们也大可不必出现在这里这么早。”宋华楠白她一眼。
笙歌撇了撇嘴,没敢还嘴,谁让他顺着自己的?
?
陪着长辈们吃完饭,他们早早上楼休息了。
他们住的是宋华楠原先的房间。其实也挺宽敞的,只是比起锦绣山庄,这里多少显得有点狭窄了。
笙歌望着那张床直出神,睡惯了大床,她寻思着这床怎么才能躺下两个人。
宋华楠洗完澡擦着头发正进来,见她正发呆,笑起来。
“怎么?觉得这床小?”
笙歌点点头“你不觉得么?”
宋华楠坐到床沿上,耸了耸肩“不觉得。这是标准的双人床,比起客房的床可大多了。”
他的表情似乎带点委屈,颇有点抱怨的意味。
笙歌看着他,心想这男人真是矫情的紧。好像谁不让他回主卧睡了?她后来夜夜不锁主卧的门,是他自己不回来睡的,难道还让她去请他不成?
“你又在腹诽我什么?”宋华楠见她看着自己晃神,停下手里擦头发的动作,警觉的望着她。
笙歌笑“你神仙似的,怎么不自己掐指算算?”
“哎!”他长叹一口气“都是我给惯得!”
“喂!”笙歌终于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
宋华楠不理会她,微扬着嘴角,拿起吹风机往外走去。
这一夜笙歌睡得出奇的好,只是不知道浅眠的宋华楠睡得怎么样,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床上了。
笙歌推开窗的时候,楼下宋夫人和几个仆人正在糊窗纸,顿时过年的气氛就扑面而来。
她梳洗一下就下楼帮忙。
宋华楠跑步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叶笙歌站在小凳上面,踮着脚尖将一朵窗花贴上去。太阳光照下来,将窗纸上的那抹红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红扑扑的。
他愣了一下,伸手用脖颈上的毛巾抹了抹了额头,其实没有汗,只是觉得心里燥热的紧。
“华楠回来啦?”杨秋琴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站在门口的儿子,招了招手“快去洗洗换个衣服,下来写对联。”
写……对联?笙歌仰起头,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宋华楠,他的字好看笙歌是知道的,可是他竟还会用毛笔写对联?宋华楠还真不像飘着书卷气的男人!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宋华楠往里走,回头还瞪笙歌一眼“就这么奇怪?”
“华楠十岁的时候就跟着他爷爷练字,那时候是闹着好玩,他的几个小伙伴就跟着一起练,没想到这群孩子还真能坚持。”杨秋琴笑意吟吟的说着。
笙歌点了点头,望着宋华楠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他上楼去了。
“这群小子学的都认真,这么日积月累的,到最后笔迹都练得一模一样,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就告诫他们:字迹模仿字帖没关系,人生可别跟着别人的脚印走啊!”
杨秋琴兀自感慨着,笙歌插不上话,静静的听着。
仆人端上了文房四宝,案几上镇纸将全年红纸压得平平整整。
很快,宋华楠蹬蹬的从楼梯上下来,换去了运动服,穿上了黑色的羊绒毛衣,同样是深色的衬衫领子露出来,他松了松脖子,似笑非笑的看着笙歌“看好了,爷给你露一手。”
真臭屁!笙歌撇了撇嘴,有意不理会他。倒是身旁的杨秋琴被逗得笑出声来。
向来严肃的儿子,在笙歌面前倒是生动不少。
她当初要他们订婚的决定,希望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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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有现成的工具,宋华楠淡然而立,右手拿起毛笔。他执笔的动作稳健,掌心自然空虚,五指“按、压、钩、顶、抵”各司其职。
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他蘸了墨水,手肘一悬,刷刷刷的在纸上落下几个大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笙歌下意识的去看他的脸,他正紧抿着唇,眼神专注着自己的笔下。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金光闪闪,这真是张好看的脸,心又在不停的狂跳。
明明已经恋着他十几个年头了,可是她望着他的时候,依旧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回神望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将整副对联完成了。
这遒劲郁勃的字体,曾深深地印在笙歌的脑海里,怎么都抹不去。
那年是高三,笙歌从外婆那里被接回祖籍地J市准备高考。
高中的同学她都不熟悉,加上她性格内向,几乎整整一年都是独来独往的穿梭在学校里。那日她正经过教学楼,那个纸飞机从二楼的阳台边盘旋了几圈落下来,正好落在她的脚边。
不过一时好奇,她便打开看了。
有人用苍劲有力的楷体临摹了一首诗,只匆匆一瞥,笙歌就辨出那是徐志摩的《偶然》,“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落款处的名字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宋华楠。
阔别多年,单单这三个字就在她的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身后很快就传来厚重的脚步声,她还来不及反应,手上的纸片就被夺了去,那个少年抬头扫过她的脸。
只是一秒,就飞跑出去。
是宋华楠。
八岁分别,十八岁再见。横亘十年,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可她就是生生的在那一秒里,看尽了前尘往事,义无反顾。
有些情感,隔着空白的岁月却依旧没有老去,那便是超越了理智的深深眷恋。
后来笙歌听说,楼上校花阮琳琅将校草宋华楠写给她的情书扔出了窗外……
从一开始就知他自有心头的白月光,可是她还是做了扑火的飞蛾。
自作自受,大抵如此。
……
“发什么呆?”宋华楠推了推她。
“没事。”笙歌摇了摇头。
宋华楠已经将对联拎了起来,转身交给仆人贴起来。
“阿楠的字和阿澈最像了,往年你不在,都是阿澈帮着写的。”杨秋琴望着对联上的字,对仆人挥了挥手。
宋华楠没答话,只是看了一眼笙歌。
笙歌不知道宋华楠那一眼的深意,也不知道宋夫人口中的阿澈是谁。
不过她的猜想,就是林言澈,也八,九不离十。
宋华楠见笙歌又愣在那里,忽然就有恼意泛上来。
她究竟在想谁?想的这般魂不守舍。是林言澈么?
宋华楠大力地拉起她的手,往楼上走,他的步子迈得大,笙歌只得跌跌撞撞的跟着他。
身后杨秋琴还在咕哝“都快要吃饭了,还上楼干嘛?”
他将她往房里一推,随手将门关起来。稍一用力,就将她抵在门板上,他的吻重重的落下来,又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
笙歌有点抵触,他这会儿又闹什么脾气,又把她当成了谁。
她用力的推了推他。
他微微松开了她。
“叶笙歌,以后不准乱发呆!”他的呼吸厚重,嗓音低魅。
笙歌大口喘着气,愣了良久,竟还乖顺的点了点头,也许只是因为他喊了她的名。
他的吻竟又落下来,不似最初的急躁,而是带着温柔的试探。
笙歌慢慢闭上了眼,轻轻的环住他坚实的腰,小心翼翼的回应着他。
她的回应让宋华楠一愣,随即就将这个吻加深加深再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