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洗,秋水空明,可是任它秋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都无法拯救白凝霜的困局。
距离白凝霜较近的太史院、厚土宗等派相隔超过百丈,平时看来几步之遥,此时混战之中,要穿过魔道门派前来救援则无能为力。
当白凝霜被锁在原地,奋力挥动凝霜剑斩向涌来的枯骨时,她的心口一股七彩光芒先是星光一点,然后渐若明烛,倏忽化作一道丈许粗细的光柱,直冲云霄,似要把茫茫月色吞没!
七彩光柱在夜空月色中一闪而过,几息功夫便黯然消散,众人惊讶稍许,随即再度交战。只有一个人,在那七彩光柱冲天而起时,脑海中“嗡”地一声宛若天崩地裂。
苏谪呆滞地看着空中七彩光芒化作星星点点散落秋江,在他的心口,亦有一道七彩光芒呼应而生,却像苏谪的意识一样明灭不定,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凝霜。”苏谪喃喃自语。
“凝霜。”
苏谪恍惚着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在漫天月色中,他脚踏秋水,一遍遍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不周水龙诀”不待苏谪施展,自行化作水龙游弋在苏谪身边,不时昂首长吟。
相思竹挣脱苏谪茫然的丹田,翠绿枝叶越长越高,片片竹叶落在苏谪的头顶、肩膀、衣襟……
心口的七彩光芒随苏谪前进的脚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不知向前走了多少步,站在苏谪肩膀上眺望前方的赤琰含泪道:“主人,主人,凝霜姐姐,她来了,她来了啊!”
“凝霜。”
“凝霜,凝霜。”苏谪的双目亮了起来,“你在,你在这里!”
“该死,他乱冲什么!”墨雨桐恨恨地跺脚,蝶舞花荫铺延开去,朵朵玫瑰盛开在苏谪周围十丈,她脚踏花间蝶步,身形隐没在蝶舞花荫中,每当有人不开眼想来拦住苏谪,墨雨桐的墨血玫瑰刺便毫不留情地取其要害。片刻后,众人见苏谪修为低微,再也不去找苏谪的晦气。
与此同时,孟羽、史晋、姬幽龙、秦巨巨等人两边夹攻,撕开了魔道最后一千丈的负隅顽抗。圣魔书生等人早知守不住,正道实力暴涨,破开他们的防线是迟早的。他们都是当机立断心狠手辣之辈,既然明知如此,立刻要讨点利息回来,一腔怒火都发泄在离火门众人身上。
千丈方圆内立刻和周围一样变作混战场所,苏谪就在一片混乱中,在墨雨桐的保护下,一步步朝着白凝霜所在的方向走去。
胸口并蒂心莲的光芒很快衰弱下去,如同深秋枯荷在秋雨中摇曳,不知何时化作飞灰。
“凝霜!凝霜!”苏谪满心颤抖地奔跑,他好像看见遥远的前方,在无尽枯骨和鬼怪中间,站着一道白衣身影!
姬幽兰站在姬幽龙身旁,目送苏谪携着一片玫瑰飞奔而去,在他踏过的秋水中,落下点点泪光。头一次,姬幽兰看见那样不顾一切泪洒如雨的苏谪。她从小绝情寡欲,自认天下男女皆为棋子,从未想过一颗棋子竟有如此强烈的感情,发自内心毫不做作,纵然万人之前,也敢为某人泪涌如泉。
“真有这样的人么?”姬幽兰暗暗自问,然而这个问题早已有了答案。
月上中天,月色正好。秋江秋水澄澈通明,在震天喊杀声中,缓缓响起数声低吟。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种相思,秋水望穿……两处闲愁,鸿雁难传……”
“凝霜,凝霜!等我,等我!”苏谪狂呼着奔跑,忘记了“不周水龙诀”,忘记了逍遥游,忘记了心印九章,忘记了真水符箓,忘记了相思竹海,忘记了所有!
一道清澈透明的秋水顺着相思竹缓缓缠绕上升,绕过枝叶,绕过竹叶边缘的细微白色闪电,盘踞在苏谪头顶的竹枝上。
随着苏谪的泪水滴在秋水中,每一滴泪花散去后都招来一道澄澈的秋水顺势而上,与之前的秋水汇合,静静地趴在苏谪头顶。沐浴月华的一泓秋水好似在安静地凝眸注视,看着苏谪忘掉一切,飞奔向白凝霜。
泪洒秋江,越洒越多,苏谪头顶的一泓秋水晶莹灿烂,越聚越多!
墨雨桐隐在蝶舞花荫的玫瑰中,皱着柳眉一言不发,墨血玫瑰刺出手时却狠得让魔道众人肝胆俱裂。凡是人道境之下,哪怕没有挡在苏谪前面也被墨雨桐泄愤般随手击杀。
李芸和叶千城醒悟过来,他们深知不宜众人一拥而上,苏谪和墨雨桐两人横穿战场只是小变数,魔道弟子被杀得狠了,自然胆怯不敢阻拦。若他们齐上,魔道众人不得不防,局面反而更乱。
李芸流泪道:“是凝霜师妹,天啊,离火门到此数万里,她怎么过来的?!”说罢心疼地伏在叶千城肩头痛哭。
叶千城一边安慰一边抵挡魔道的进攻,他看向苏谪飞奔的背影,心头暗道:“月照离人,此夜离人就要在月下团圆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苏谪看见白凝霜那霜白的凝霜剑,在一堆枯骨妖魔中间盛开出蓝色莲花,随即被无边的妖魔吞没。
苏谪的心恍若爆炸,喉咙被冥冥上苍死死扼住,只能无声狂吼。月色照耀之下,四周的一切都变作静止不动的图画,白凝霜只剩一点剑尖高举,似乎在给苏谪最后一丝指引,要他看见。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苏谪无声地呐喊。
“哗……”一阵流水声,苏谪感觉从头到脚凉个通透,只一刹那,他如同醍醐灌顶,所有的声音、动作、颜色都回归,他那空洞虚无的灵魂回到了他体内。因为白凝霜在等着他啊。
与圣魔书生苦战的杨圣冰,激战莫何的孟羽,围攻离火门的苏樵、杜留白,还有朱眸红娘、史晋……甚至身后将近千丈之遥的姬幽龙、秦巨巨、姬幽兰、叶千城……
整个千丈月照范围内,所有人都觉得灵魂为之一凉,那不是寒冬的冰冷,也不是春雨的微寒,而是秋水的凉意!
随后,在成千上万人的注视中,距离白凝霜还有百丈远的苏谪双手高举,疯狂的一泓秋水在灌溉了苏谪的身心后,绕着苏谪盘旋升腾,汇聚在他的双手中!
更有脚下秋江之内,道道澄澈晶莹的秋水顺着苏谪盘旋缠绕,一柄晶莹剔透,在月光的映照下流动不息,光彩灿然的长刀飞速凝聚成形。
秋水涓涓温婉可人,长刀却晶莹灿烂,气势如虹,刀光越涨越长,十丈、二十丈、三十丈……九十丈、一百丈!
百丈刀光恍若神兵天降,秋水的凉意缠绕在所有人的灵魂上,带来无可抗拒的悲凉。袅袅兮秋风,竹之叶兮纷纷而来下。
苏谪“啊”地一声嘶吼,秋水长刀轰然斩下,秋风呼啸,百丈之内水面令人惊悚地凹陷下去,深得连月光都被吞没!
梦骨泽图中的万千枯骨、勾魂画卷中的魑魅魍魉,在苏谪一刀之下,枯骨成灰,妖魔粉碎!
以拟道境九层的修为,一刀劈开梦骨泽图和勾魂画卷!
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为之。
苏樵和杜留白痛彻心扉地怒吼数声,收起残破的梦骨泽图和勾魂画卷,正要转身逃走,苏谪的秋水长刀第二刀已然到来!
轰!
苏樵和杜留白对望一眼,看见彼此眼中万般苦涩。
还有第三刀。
仍然是百丈刀光,刀身乃是秋水凝成。
一轮圆月照在苏谪身上,照在那灿烂的秋水刀上。一泓秋水震慑众人,当第三刀斩下时,圣魔书生、朱眸红娘二人霎时心惊肉跳,大叫一声祭出圣魔折扇和血巢羽衣,拼命防御。
轰隆一声,圣魔书生和朱眸红娘口吐鲜血,和苏樵、杜留白飞身急退,血染秋江。
三刀,一刀救下白凝霜,一刀重创苏樵杜留白,一刀重创圣魔书生朱眸红娘。
仅此三刀,拟道境内,已是神话般的战绩。
源源不断的秋水疯狂涌入苏谪体内,他落在水面,逍遥游身法倏忽一展,百丈距离飞速掠过,来到白凝霜面前。
白凝霜气息虚弱,站立不稳,身上满是血迹,若非强提一口气不甘咽下,该是人鬼殊途了。
苏谪的掌心一泓秋水静静盘踞,他轻轻拥住白凝霜,并蒂心莲微弱的气息久别重逢,在秋水浇灌下死而复生。同是拟道境九层修为,水火相济之下,白凝霜干枯的生命飞速恢复,细细为她洗净身上血迹,苏谪问道:“还有谁欺负了你?”
白凝霜红着眼眶环顾四周,魔道众人听得苏谪此言,无不下意识地后退,白凝霜清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从离火门出发,历经梧桐之海,再到龙腾云海,一路上身经百战,魔道之人层出不穷,新仇旧恨无数。若非福大命大,若非杨圣冰、孟羽等人保护,她哪里能走到此地?
但是现在白凝霜什么仇都不想报,只含泪摇头道:“没有,一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