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妍羽的车停在路口斑马线前方，打起双闪，车头前倒着一破旧电动车。一位大叔躺在地上，头戴工地会用的黄色安全帽，身上穿着到膝盖的军大衣，他像钻在厚厚的睡袋里，嘴上却说：“哎呦，倒霉催的！我怎么大过年碰上这种事，疼死我了啊！”
经过的车都绕开走，路过的行人侧目看，搞得钟妍羽很无语。
这大叔闯红灯从路中间没预兆冒出来，幸亏钟妍羽车速不快且刹车及时，不然这位大叔要连带电动车被撞出去老远。钟妍羽第一时间下车去问大叔的情况，可大叔就是不回答，只哎呦喊疼。那么厚的军大衣裹在身上，电动车仅后车座剐蹭了钟妍羽的车头，大叔顺势倒下没大碍，钟妍羽不得不怀疑这大叔在碰瓷。
“碰瓷的？”叶靖脩扬起眉，“你在哪儿，我过去看看。”
“不用。我先问问他要干嘛，不行就报警。”钟妍羽回头看一眼偷瞄自己的大叔，将车熄火，对叶靖脩说：“他闯红灯，不是我的责任。”
叶靖脩听她这话感觉没大事，提醒道：“你别和他硬碰硬。他大过年还碰瓷，是真揭不开锅了。”
“嗯。我一会儿打给你。”钟妍羽切断车载电话拿手机关车门，走到大叔旁边蹲下说：“大叔，您哪儿疼？我送您去医院。”她这是第六遍问，“您一直在这儿躺着不合适吧。”
“当然不合适！”大叔抬起眼皮凶道，“你会不会开车啊？没瞧见我过马路吗！”
钟妍羽瞧出这叔没啥事，安下心讲道理：“大叔，我照常行驶，您闯红灯了，还是突然冒出来的。”
“那咋的？你一开车的不知道让一下我？人能撞过车吗？”大叔挪眼瞧了瞧车头，又凶道：“还是一越野车！”
这人蛮不讲理。钟妍羽干脆挑明了说：“要不我给您打120？或者您有其他需求？”她刚说完，一辆120拉着笛由路口拐过来快速路过，去了前方五百米开外的医院。
大叔扭过头一瞧，倒回头来又换成抱胳膊，哎呦喊疼。
路过的车不少，大叔躺在马路中间危险。钟妍羽不想和他废话，直接道：“您过年也不休息，还趴活呢？您有要求说出来，我听听。”
大叔斜躺着看她，终于提出要求：“你赔我钱，我自己去医院！”
“不合适吧？”钟妍羽不同意，“这事是您理亏，就算交警来了，您得负全责。而且我这不是豪车，您找错人了吧？”
“你诓我呢。”大叔没好气地哼声，“你这车低配都要四十多万，还不是豪车？要不说你们有钱人就是抠搜，撞了人还跟我在这儿装穷人。”
钟妍羽笑了：“您可真专业。”
“实话告诉你，叔以前当过有钱人，现在不过是落魄了，但是没必要讹你，也讹不了几个钱。”大叔说话一套一套的，“你过年撞了人不吉利，不破财消点灾？”
“您还整上这套了。”钟妍羽被逗得笑意更浓，“那您说，您想要多少钱。”
“六千六吧。”大叔相当不客气，“我得去医院做个CT，再去骨科看看，要花不少钱呢。”
“您怎么不说六千六百六十六块毛六呢，让我送您一开年大礼包。”钟妍羽笑着调侃，“行了叔，赶紧起来吧。咱别挡了路惹人嫌。我这车头被您划的两条杠就不让您赔了，行不？”
大叔怒了，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钟妍羽，“嘿！你！”
“老韦！”人行道上跑来一中年妇女，边跑边喊：“你干嘛呢！怎么又干上这种事了！”
大叔一听由远及近的喊声，麻溜从地上爬起来站着，回头找东西。
三个塑料袋装的外卖盒子撒在电动车旁边，掉出十几个饺子，外加一条烤鸡腿。大叔蹲过去看了看，更恼了，回身冲钟妍羽吆喝：“我这饭让你给我撞洒了！我闺女今天晚上吃啥啊！”他又倒回头去拾饺子，一脸心疼劲儿。
钟妍羽简直莫名其妙，照常驾驶还弄出过错来了。
中年妇女跑过来和大叔一起拾饺子，不住地埋怨，被大叔凶了两句。钟妍羽从两人的谈话里弄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叔的闺女在前面的医院住院，想吃烤鸡腿。大叔骑车跑了好几个地儿才买到，急火火地回来别饿着闺女，结果闯红灯刮在钟妍羽的车上，也不是故意碰瓷，反正被刮倒了就趁机演一演，以前肯定干过这行当。
中年妇女很反感大叔碰瓷，被凶了也不停数落，回头向钟妍羽道歉，拾起脏了的饺子不舍得扔，说回去用水洗洗照旧吃。她身上的浅色羽绒服脏兮兮，左边袖子上沾了两块油渍，让钟妍羽看着不好受。
车上有一盒送疗养院住户剩下的酱货礼盒，钟妈妈让钟妍羽带回家吃。钟妍羽想了想转身去车里取了来，顺便将车停到路边，别挡着别人的道。
大叔拎烤鸡腿吹上面的渣，特生气，转眸瞪向往这儿走的钟妍羽。
钟妍羽将礼盒递给中年妇女：“烤鸡腿没得赔，您拿着这个吧。”
“那怎么行。”中年妇女摆摆手不要，“我家这位有问题。你没让我们赔钱就不错了。我怎么能要这些。”
“她开的是车，我能撞过她吗？”大叔小声嘀咕，“她给这些东西打发要饭的呢？”
“你闭嘴吧！能不能给你闺女积点德！”中年妇女气道，要将礼盒还给钟妍羽。
“您拿着吧，这里面有酱鸡腿。”钟妍羽对中年妇女说完，又对大叔道：“我是看在您闺女的面上，不是因为您。您不是混不吝的人，以后别干这行了。闺女还指望您养。”
大叔脸色一僵，将鸡腿装起来回喊：“要你管！你撞了我还不赔钱，小心你一年都不顺！你开车坐车都小心点！”他刚喊完被媳妇猛推一把，铁青脸推电动车往前走。
飞行员对这些话挺忌讳，钟妍羽却跟没听见似的，没理会大叔。
“对不起，他上来一阵神经病。”中年妇女忙道歉，“谢谢姑娘。你是好人。”
“您赶紧回去吧，闺女等着吃饭。”钟妍羽再看一眼边走边扒拉鸡腿的大叔，回眸道：“天都快黑了。”
中年妇女连连道谢，转身去追大叔。
叶靖脩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等钟妍羽的信儿，庭院里有脚步声，他扭头见叶薇开门进来，不等说话，叶薇进客房关了门。
两个孩子在儿童房外的起居室里看电影，听到动静纷纷起身跑到客厅围在叶靖脩身边。沈知熙怕怕地说：“舅舅，妈妈回来了。”
“她好像心情又不好。”沈斯博说的很小声，害怕叶薇听到。
叶靖脩微沉脸色，轻声哄两个孩子：“妈妈今天去办公事有点累。你们不要打扰她，去房间玩，想睡觉的时候叫舅舅。”
沈知熙听话地点点头，从沙发挪下来往房间走，尽量离客房门远远的。
沈斯博有话对叶靖脩说，却见叶靖脩的手机亮起来，他只能先跟在妹妹身后回房间。
叶靖脩目送俩孩子往回走，接起钟妍羽的电话听她说了说方才大叔的行为，笑道：“你遇见一碰瓷的，倒贴一盒吃的？”
“我看他老婆怪可怜。我又不缺那盒吃的就给她了。”钟妍羽想起刚才的经历也觉得好笑，“他那词儿演小品似的。人要是真被撞了，哪儿有力气说那么多话。我看他是业余碰瓷。”
“没事就好。”叶靖脩安心了，又和她说几句，道：“你先开车。我们有时间再聊。”
“嗯，再见。”
“再见。”
结束通话后，钟妍羽沿快速路很快回了家。今晚的晚饭依然是清汤面配腊肉，她吃完面把屋子打扫一遍，回卧室洗漱到床上支起小桌看飞行线路和明日天气，又登录自家航司内部网站例行填写飞行前的问卷，到十点多睡觉。
沈家兄妹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睡着。叶靖脩收起故事本，从儿童房轻手轻脚出来，看到叶薇在厨房接水。
“他俩呢？”叶薇喝一口水，不冷不热地问。
“睡着了。”叶靖脩慢步走进餐厅。
叶薇扫向儿童房的方向，挪回目光来问：“你去找过沈峯？”
叶靖脩不答反问：“你至于和他闹到这种地步？”
叶薇冷笑一声，丢下杯子道：“他爱离就离，但是他甭想从公司捞到一点好处。SE.N?E是姓叶的，不是他沈家的。”
叶靖脩回身听一听儿童房的动静。孩子们没被吵到还在睡。他回头沉声道：“你非要让孩子听见？”
“正好，我也要说说他们俩。”叶薇裹紧披肩往客房的方向走，丢下句：“他俩愿意跟着我，就把姓改成叶，不然以后别来叶家地儿。我已经找好律师。沈峯自己看着办。”她说完进了客房，想到一事又补充道：“你以后别往沈家送那些蝴蝶兰，搞得我求着他们家似的。”她咔哒关上门，没给叶靖脩出声的机会。
叶靖脩望着紧闭的房门，面色沉邃。
“舅舅……”
叶靖脩侧身见沈知熙趴在墙边只露出半张脸，她的大眼睛怯生生，脚边有一个耳朵特别长的毛绒兔子，那是她专门抱着睡觉用的玩偶。
“舅舅会不会不要我和哥哥了。”沈知熙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叶靖脩脚下一顿，快步过去抱起她，轻拍着哄：“舅舅不会离开你和哥哥。”
沈知熙抱紧他，一点不犹豫地表态：“我要跟着舅舅。我可以叫叶知熙。”
显然她听到了叶薇的话。叶靖脩心下不是滋味，抱着她回房间，用肯定的语气道：“这儿是舅舅家，舅舅说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