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和物资的匮乏正在袭击这个队伍,洪励安无能为力。他和萧安宇都走不开,按照剩下的物资,明天之后所有人都要饿肚子。这三天以来,士兵死去了一大半。
土坑里的火熄灭又燃烧,萧安宇不允许别人动手点火,她会一直站在那儿直到火焰熄灭。闻着尸体烧焦的味道,似乎无动于衷,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如何的心境。他们的衣服都不是自己的,没有臂章和胸章,萧安宇记录了他们的名字和生卒年、士兵编号,也就仅此而已了。
“你又在盯着她看。”严珍伊颇为不耐烦的吸引洪励安的注意力,这事已经发生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还跟第一次一样那么严肃?
不是说人都是冷血的吗?看多了不是会麻木的吗?
“我在盯着那团火,不是萧安宇。”他们离的很近,容易让人混淆而已。
“随便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你表现得像是那个被烧的人是你,你要死了吗?”
这番话,并不是洪励安第一次听说。记得谁也评论过,他脸上会有要死的表情,那种自杀的人和预感要死的人表情。洪励安自己无法察觉,说的人也神乎其神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还是按照往常处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几天严珍伊识趣的不去招惹萧安宇,她尝试和别人说话,发现都很无趣,还不如和那个女人斗嘴。邱江和胡二勇沉迷在那对破铜烂铁里,两位老师因为守夜轮值的事,搞的很憔悴,吕如意带着一副好皮相干着保姆的活儿。严珍伊不会和她父亲说话,两父女见面都是擦肩而过。她依然很生气父亲的行为,严教授的沉默让这段关系雪上加霜。活着的人怎么表现的比死人还难受呢?
小菜鸟经过新一轮的呕吐,正在调整自己的呼吸,他很抱歉的看着洪励安:“给你们添麻烦了,连死都不安宁。”
“你还是安心等死吧,说那么多也没用。连累都连累了,难不成你还能好起来?”严珍伊翻个白眼毒舌的摧毁那点尴尬的气氛。
小菜鸟反而被逗笑了的笑出声,他的内脏抽搐的疼痛。
“要说遗言,还是要我帮你收遗物?”严珍伊做个戏剧性的表情,电影里通常都是这么演的。
“我什么都没有。”小菜鸟悲哀的说,遗言肯定是到不了的,遗物,就算有也不会在身上这么久也拿不出来。最终所有人都会消逝成灰,遗言、遗物都没有。不过他说,在出任务之前都会有遗书,这是惯例。恐怕遗书也没什么用,死亡证明书不会到父母的手上,他也没什么遗产可以为社会做贡献。
“真悲哀,我至少还会有遗言。”
“你会说什么?”
“给我一个体面的葬礼。”
“呵呵呵……”
小菜鸟的笑声爽朗,引得严珍伊也笑了起来,变成一个冷笑话。严珍伊发誓她生来绝对不是毒舌的人,她也曾经很斯文,不过也只有遇上喜欢的男孩子的时候。那时候估计和小菜鸟的年纪差不多大,也就那么一次,严珍伊收起了刺,愿意和平的处理自己的情绪。掩盖本性是徒劳的,不知不觉间她的言辞和性格仍然会让人难以忍受。于是,她干脆就放任自己,收敛是一种对自我的束缚。
“你想说什么?我年纪太小,还是太压抑自己?”
“你应该哭两声。”
严珍伊说的无比郑重,希望已经表达明白自己的意思。这些士兵那么的疼,常常因为疼痛而尖叫,内脏、头部没有一个地方是安生的。但他们都没有哭,即便是有疼痛刺激的眼泪留下来,但那不是哭。
正好走过来的萧安宇赞同的看了一眼严珍伊,两位女士第一次达成共识一般的默契。
萧安宇踩着污秽的呕吐物,坐在小菜鸟的旁边:“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
家人是多么珍贵的词汇,他们其实经常提起,只是没有说过具体的。小菜鸟压抑疼痛,尽量让自己振作的描述家庭,一副平淡的口气诉说平凡的家庭故事。小时候干过的坏事,对家人做过最无理的事之类的,还有对他们的想念。
说着说着,他真的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那种。
让听的人都跟着鼓动心跳,舍不得放弃每一个声音。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了进来,连上带泪的说自己的故事,表达思念之情。然后有一个人睡了过去,他的呼吸平稳的慢慢消失。萧安宇没有向往常那样去管他,而是让他躺在简陋的床上,他有权利听完所有的故事,和他的战友们多呆一会儿。
第一个之后,第二个加入了他,永不会醒的沉睡者,越来越多。
太阳划破浓雾照射第一抹光线的时候,小菜鸟正拉着萧安宇的手,说他曾经爱慕的姑娘。他还在感激,感激最后的时刻没有被抛弃。他说这个命运,其实也挺好的。
萧安宇和严珍伊变成最好的倾听者,她们很少发言,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陪伴着这些士兵。不同于萧安宇冷冰冰的听故事,严珍伊偶尔会加入他们,大部分都是打击和讽刺的词汇。但后来,严珍伊累了,她只能靠墙坐下来,鼻子都已经习惯呕吐物的味道,看那些士兵呕吐也不会再觉得恶心。
小菜鸟失去呼吸后,萧安宇还坐在原地,宛如化石一般的一动不动。严珍伊难得的主动靠近她,将手放在萧安宇和小菜鸟相握的手腕上:“该放手了,去埋葬他们吧。”
这场漫长的葬礼该结束了,因为所有人都死了。
萧安宇这才反应过来,低头整理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情绪。掰开一个个握着自己的手指,出去让洪励安进来帮忙。
坑里的火比以往的时候都要来更高一些,这次集中堆积的尸体都是前几天的总和。严珍伊恶意的想,是她杀死了他们,让他们发泄情绪的同时也失去了和病魔做斗争的信心。了却遗愿,放松下来,安然的面对死亡。听起来好听,但这还是谋杀,就和教唆自杀差不多的恶劣行径。
“谢谢。”萧安宇伸手做出宽慰的表情,她是真心的。
严珍伊带着惭愧的同她握手:“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方法?”
“没有了,这个结果就是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活人该上路了,死人该去地狱了。萧安宇拍拍严珍伊的肩膀,让她不要想太多,该去收拾东西了。沉痛将变成缅怀,某一天想起的时候,他们会在记忆里。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士兵的归处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