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舒领着代王一块儿去找他女儿,其实也不用怎么费劲,这光景他女儿多半会在荷塘的水上长亭里。
果然,碧荷连天之处,远远就能瞧见一袭红裙的裴金玉正坐在琴台前面,旁边伺候着的只有裴筝。
裴筝本不叫裴筝,这是皇上将他赐给裴金玉时,又另赐的名字。据说他原先只是皇宫五千太监中默默无闻的一名,却机缘巧合得了皇上的青睐,连跳几级,做了皇上跟前的小黄门。一年之前又做了黄门侍郎,于半年之前,同武陵公主的册封令一起赐到了裴家,加封为中常侍,虽是个虚职,却怀有给事令牌,可出入皇宫。
裴天舒暗地里观察他许久,这人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才来裴家半年,裴家上下无一人说他不好。
裴天舒便晓得这是个厉害人物,也一心优待于他,只盼换取真心一片。
裴天舒同代王才踏进长亭,裴筝就发现了有人靠近,他轻咳了一声,借此示意裴金玉。
裴金玉本想谈个新创的小曲,一看她爹来了,故作认真,却很是随意地拨动着琴弦,虽也成调,但总归是不那么美妙。
裴天舒最爱看他女儿认真的小模样,那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比什么宝石都瑰丽;那还不太灵活的小手,肉呼呼的,竟能弹出如此悦耳的声音,简直就是奇迹。
反正自己的女儿横看竖看,那都是极好的。
这就看的有些入迷了。
一旁的代王,同入迷。
在代王林錾的眼里,妹妹竖着小手让他滚,那也是可爱美丽漂亮且无人能比及的。
最后还是裴金玉停了琴音,先叫了声“爹”,而后不悦地问代王:“你今日生辰,怎地还往我们府上跑?”
代王傻笑:“不好玩。”
裴金玉气笑:“就我好玩?”
代王点头。
裴金玉眼一横。
代王又赶紧摇头,心里还想,到底是好玩还是不好玩呢。
正好,皇太弟派来请代王回去的侍从到了,裴金玉一瞧这阵仗,就知道这货是偷偷跑来的,不免心烦,道了句:“滚。”
一个滚字,赛过蜜糖。代王乐呵呵地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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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代王寿宴上的小插曲,却成了众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有趣话题。
有人说,代王是个真傻的。
有人说,武陵公主好本事。
还有人说,皇上御赐裴金玉武陵公主的封号,其实是内定她做了代王妃。
一时之间,有人艳羡,有人惋惜。
可艳羡的人最后总会说,哼,内定了又怎样,可丈夫是个傻的,想要琴瑟和鸣,那就是做梦了。
惋惜的人最后也总会说,就算代王是个傻的,可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的,女人嫁汉,穿衣吃饭,更何况又尊荣又富贵的王爷爱妃呢。
话传到楚氏耳里的时候,多少变了味。她一想起,自己的女儿将来要嫁个傻子,就内心郁结,烦躁难安。
这就将情绪带回了娘家。
八月初七,是楚氏祖母,也就是楚祭酒亲娘的七十大寿。
裴天舒一家老早就回了楚家。
经过这三年的讨好,又加上裴天舒至今并无纳妾,刘氏总算琢磨出他的好处来了。武将虽说粗野,但至少不像那些个文人骚客,还有世家子弟,总爱干些□□添香的堵心事。对裴天舒这个女婿的怨言日渐稀疏,撇去裴老太太不提,就是在外碰见方氏,也多是和颜悦色。
今日,刘氏特地命了长子楚千倾好生招待妹夫。另一边,楚氏自领着自家闺女往后院去了,熟门熟路的,连她大嫂引路都省去了。一跨进后堂,就同刘氏撒娇。
刘氏笑骂:“你看你哪有做人娘亲的样子。”
楚氏嗔道:“我就是做人祖母了,难道就不是娘的女儿了!”
一旁的裴金玉汗了又汗,恭敬地去给众人行礼,可哪个敢真的承了她的礼。
刘氏发话:“旁人就算了,去给你太婆行个礼就好。”
楚老太太熬到了如今四世同堂的昌盛家境,被人尊称一声老太太,自是比刚过半百的裴老太太更受得。如今她耳聪目灵,却是腿脚不好,倒是很少下榻走动。
裴金玉乐意为之,领着裴筝去厢房给楚老太太问安不提。
楚氏一心想和刘氏说说她女儿和代王的事情,便借故留在堂内同刘氏叙话,大嫂蒋氏仍在待客,二嫂牛氏和弟妹王氏,另有一竿子堂姐堂妹作陪。
楚氏没有亲姊妹,同堂姐妹们的敢情皆很要好。她瞧了一圈,嫁于城西何家的大姐到了,就连嫁给宜阳谢家的二姐也到了,竟是未见三姐楚心兰,心下已是奇怪。不多时,大嫂蒋氏回转,禀她母亲,说是客已到齐,楚氏便惊讶问道:“客已到齐?三姐还未来哩。”
蒋氏一听,便知她并不知内情,唏嘘一叹道了句:“四妹妹不知,三妹妹昨日已命人送来了寿礼,当时便已说明今日不能亲到。”
楚氏就更觉奇怪了,她们家的姐妹就属三姐楚心兰嫁的最好,嫁给了靖国公的嫡幼孙,上有姑嫂管家,又有公婆爱怜,且同在洛阳城内,怎么可能连祖母过寿都不能归家?
“三姐,她……”楚氏犹豫该怎么开口。
刘氏道:“莫瞎猜,你三姐她是有苦难言。”
楚氏不解。
刘氏便又道:“也就是你这个好运的,虽说婆婆不堪,却至少夫婿是个明白人。恰恰同你三姐相反,她们家啊公婆是个明白人,夫婿却是个糊涂蛋。前些日子,你那糊涂的三姐夫纳了个贵妾回家,你三姐心情烦郁,竟将已坐稳的男胎滑掉了,如今还在休养,不可下榻。”
楚氏愕然不语。
一旁侧座的大姐楚心恬恨铁不成钢地道:“三妹也是想不开,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喜沾花惹草的男人啊,都是话本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都是戏子唱的。叫我说女人啊,还是生了儿子最安稳。如今,她却为了个微不足道的玩物,没了儿子还伤了身子。”
二姐楚心华点头,表示赞同。
楚氏忧虑了,她夫君虽说没有纳妾,可她大姐说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现在不纳,不代表以后也不纳,况且她也没儿子呢。
她危机感重重。
她大姐又说了:“三妹也是,如今已经没了儿子又伤了身子,何苦再和妹婿置气!倒不如趁着他心虚,更加表现自己的大度,先将他的心收拢回来。如此,孰好孰坏,妹婿还能心里没数不成!”
楚氏觉得自己很受教,一打岔,忘记了初衷,只喃喃道了句:“天下的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屋里头有人嗤笑,有人冷笑。
楚氏的心里也拔凉拔凉的,心说,你们既都瞧清楚了男人的真面目,又何苦为了挽留他,去作践自己!
转而又一想,女人离了男人又该怎样过活!如此,前头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心下更觉荒凉。
门口的裴金玉一听如此论调,只想冷笑,屋里头却已经是议论声一片。说的不过是谁谁家的女人为了留住男人,给房里的丫头开了脸。或者,谁谁家的男人,原本不贪女色,却栽在了瘦马的手里。
她缓住了正想迈进去的脚,转头对裴筝道:“咱们去前院。”
“是。”裴筝从来不会违抗她的命令。
当然,裴金玉也从来不会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前院里,男人的天下,又是另一番情景。
男人聚在一起的话题,要么是吟诗作对,要么就是风花雪月。
如今这个场合讨论风花雪月,自然是很不合适的。于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谁新近又做了首诗,谁新近又对了副旷世绝对。
这些都不是裴天舒擅长的,他倒是愿意同人分析分析时政,讨论讨论皇帝的政绩,可就是他敢说,也不一定有人敢听。
这是个言论超级不自由的时代,就是允许个人藏书,也是最近几年才发生的事情。他是个聪明的,肯定不会以己之短去谋彼之长,索性很干脆地做了一道颜质还算不错的背景墙。
别人笑的时候,他也笑,仿佛很有兴趣很懂得的样子。
他正无聊的紧,正好他女儿来了。
裴天舒同众人道了声罪,将女儿拉到一旁:“你怎么到前院来了?”
裴金玉撇了撇嘴:“后院那些女人太没意思。”
裴天舒一听这话,乐了,戳了戳他女儿的小嫩脸:“怎么个没意思法?”
裴金玉道:“一天到晚的在嘴边挂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却又偏偏绞尽脑汁去想怎样才能留的住男人的心、男人的腿,你说她们是不是太没意思?”
裴天舒知道他女儿是个聪慧的,却不曾想到她还是个早慧的。
他想了想,怎么也消化不了这个事实,恶狠狠地骂道:“哪个婆娘那么嘴碎!”
就是你媳妇的那一堆亲亲姐妹们。
MD,说话也不知道避开他们家裴儿童,这不是毁人三观嘛。还他天真无邪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