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桐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了。我没想到他会拿我的…我的胭脂盒子去填毒药。”
司倚真道:“好啦,现下你甚么也不用再瞒我,他是哪里人?师承何派?我一直好奇得紧。莫说我了,连康大哥和他结交这么久,也不知道他出身。”
侍桐又犹疑了。司倚真细看她阴云满布的脸色,直言相问:“他身负大仇,不久前又遭遇某件祸事,是个不幸之人,是不是?以姐姐的为人,想必是见他可怜,待他无微不至,因此…因此他也喜欢了你,是不是?”
侍桐不料她连这一层也猜到,也不管她如何猜出的,小娘子聪慧过人,给她一点蛛丝马迹,能推出好几层秘密,余下的事,又怎能瞒下去?“他,他被一伙恶人所害,身中剧毒,他要报的是父仇……而他的阿爹,从前却是为了一块不知能干甚么用的令牌,抛下了还未出生的他,死在中原。”
她的心防既已被司倚真的接连质问所冲破,便一路说了下去。她原不想欺瞒小娘子,自从爱了殷迟,甜蜜之余总免不了提心吊胆,又总在殷迟喜怒无常之时暗自神伤,这时也真不想再一个人担着心事,实是独自扛不了这甘苦交杂的重担了。
于是她不再为殷迟守密,从大湖畔救人开始说,说了殷迟毒发昏迷时哭喊的梦话,说了殷迟怎样潜回天留门后山,说他怎样取回短剑和毒药,又说了殷迟中毒的各种症状:幻觉、呕吐、高烧、疼痛,无一不述。
除了她与殷迟有肌肤之亲一事,实为难以启齿,并也无关大局,便略去不提,但遇上殷迟以来的其馀经历,至此已尽数吐露。
——自然,也说到了她全然不懂的“黑杉令”、“断霞池”,以及一个似乎远在边陲的“无宁门”。
颤抖着声音说到最后,侍桐思量着殷迟遭遇之坎坷,关心情切,又对他想念已久,泪珠一颗又一颗地滴落手背之上。司倚真抽出囊中锦帕替她擦泪,握着她手安慰,心里却震撼得难以言喻:
“这个殷迟,同黑杉令渊源之深,恐怕连师父也不及他!原来是黑杉令害他丧父的。‘断霞池’是哪一派的毒物?听侍桐说得这般厉害,殷迟怎会惹上使毒的大门派?无宁门……那是些甚么人哪?在何处立派?如何一个跟黑杉令大有干系的人,会出身一个没没无闻的小门派?他父亲又是谁?怎地竟是为了黑杉令而牺牲?”
“岂难道…殷迟的父亲也是西旌中人?是个要夺黑杉令的人么?师父他…他是与那人为友,或者为敌?”
陡然之间,她又觉着有甚么地方不对劲,心头有些闷,似乎遇上甚么棘手难题,可又想不出是何种难题。“殷迟武功那般高,我是亲眼所见,侍桐和如此高手结下情缘,不是好事么?究竟是甚么地方不对?”
心思翻涌难已,难理头绪,只好再问侍桐:“你听殷迟说话,是哪里的人?”
侍桐道:“我…真不知道呀。听他口音,不大像中原人,他却说他是汉人,我瞧着他面相也是汉族。只是他说起话来,倒有几分像是我在川北遇见的羌人牧民。可是…我…从不敢问他,无宁门是不是塞外门派。我……”嗓音渐细:“好多…好多事儿,我…从不敢问他。”
司倚真神思不属,只应了一声,忽道:“你随我去见师父。”拉着她站起。
侍桐护送小娘子去学艺,却在外识得来路不明的男子,与之结下私情,心中有愧,怎敢去见庄主?慌忙摇头道:“我不去,我不去!”
司倚真转过来,望定她仍泛红的双眼,正色说道:“你结识的这位殷郎,与师父要办的大事有关。你若不据实以告,可要坏了师父的大事。”
见侍桐惊慌失措,心一软,柔声又劝:“你也不想坏师父的事,对不对?你去向师父实话叙述,便是帮我一个大忙。你没做错甚么,师父也没有不许你爱人、嫁人,他若不分是非,定要罚你,我呀,二话不说,替你出头。”
侍桐垂头道:“我虽与他…与他同行,却一直好好守着咱们家的隐秘,也没透露咱们练的功夫。”
司倚真微笑着又握了握她手:“这不就是了?你口风未泄分毫,乖巧得很,师父怎会怪罪?无论如何,总有我在旁伴着你。莫怕,随我来。”
她拿起胭脂小盒,牵牢了侍桐的手,穿出屋前小花园,从庄中的桂树幽径绕过几处房舍,深深呼吸,吸饱了桂花甜香,喜道:“中秋将至,这就快到师父最爱的桂花时节啦。过不几日,他定又叫大伙赶做桂花汤团、酿制桂花酱。”
她回头眨了眨眼,笑说:“好姐姐,你帮了我这个大忙,今年你不必下厨动手,我来替你酿桂花酱,再替你在厨房盛上好大一碗香甜细滑的桂花馅团子,亲自端到你房里,你说好不?”
侍桐见小娘子眼里满是诚挚,又不计身份,周到体贴,不知说甚么才是,向她涩然一笑。
来到演武厅口。江璟仍与康浩陵解说演练,司倚真便唤:“师父,侍桐有话跟你我二人说。”
自从康、司等人回到翻疑庄,江璟早对侍桐的浑浑噩噩留上了心,疑心这名侍婢在外遇见了非同寻常之事。碍于她是女子,更是女徒的贴身使婢,名份上是司倚真的人,不便叫她来单独问话,此时听司倚真说她“有话跟你我二人说”,那是康浩陵听不得的了,有甚么话只能让师徒二人知晓?“莫非又与黑杉令下落有关?侍桐在外边无意间撞见甚么了?”
当即放康浩陵在厅上习练,与司倚真和侍桐来到后方的小厅。这是他整理誊抄武学书籍的所在,又放了不少从“川霁轩”搬来的诗赋,用以启发新颖招式。他少年时在岳州乡间,是一板一眼的小书生,一手拿书,一手使棍,如今虽是武艺镇于一方的采矿富豪,却没忘了当年书剑合一的理想。
司倚真轻推侍桐,要她把说过的事再述一遍。侍桐无奈,只得低声把自己和殷迟的牵连重行叙述,只隐去了女儿家对情郎的牵挂心情,那些向小娘子说得,向庄主可说不得。自始至终,司倚真总牵着她手不放,只为令她稍稍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