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过去,天时已到暑热颠峰,山外的平地仍是闷热,在“翻疑庄”中埋首回空诀的几个人,练武之暇偶然抬头,只觉湘西山峰顶上吹下的风已有些似有若无的秋意。
这几个人是江璟与司倚真师徒,还有深感逗留时日无多而加紧用功的康浩陵。江璟声明要康浩陵在一个月内接下他三掌,每日传功却以诸般有形之物考验康浩陵的“感劲”、“转劲”之技。
第一日传功时,康浩陵别说挡住水泼,连笨重的山沙也溅到衣上,到第七日,山沙已不再是威胁,一粒细沙也没落在衣服与肌肤,再到第九日,江璟把整大盆五六斤的山沙泼将过来,康浩陵右手剑、左手拳,已抢先将之尽数拦在数尺之外。
虽然江璟仍指示:“要练到拦在一丈外,才算是小成。”但回空诀歌辞中那些“声其沉潜兮天自苍苍,势其消殒兮枉断肠”等等玄虚句子,康浩陵心里未经多想,已成了运用身躯四肢出力时自然而然的法门。
江璟继而便改用水泼,这又难于抵挡山沙。山沙泼来,眼里瞧得见各粒细沙的飞舞方向,水却是连绵不绝之物,如何感应水滴方向?于是江璟又教他怎样将己劲拆解成细微之劲,一滴水泼来便有一滴水的感应,一杯水泼来便有一杯水的感应;一盆水泼来时,大股水柱之力如何转移拆解,溅于外围的小水滴又如何用内劲激飞。
“你身上手上的劲力拆解到极微之处,便是‘元劲’,”江璟道,“沙与水之来,乃是‘势’,亦能拆解。你以‘元劲’对上沙与水的‘元势’,敌方的来势断续,你便断续,敌方连绵你便连绵。到你以有形的剑去拆解敌方有形的兵刃,那时反而比感应水势容易多了。”
另一日,江璟又命庄上奴仆取来一只大瓷盘与数块引铁石,盘中盛着细细铁砂。司倚真见了这只白瓷盘,拍手笑道:“我小时候也见过它的。”忽然又担忧起来,说:“我起始练这功诀一年,师父才让我瞧这盘铁砂。康大哥练功才几日,你便教他‘引劲’?我至今还学不全呢!如此他根基怎能稳固?”
江璟听出她言语中明明白白的袒护之意,暗叹女娃儿大了就只向着情郎,答道:“咱们只得一个月不到的时光,只能从权。你闺中学武,一年也打不上一次架,自然可以循序渐进;他在外闯荡,每打一次都是真刀真枪、性命交关。我先把心法全盘传他,他离此山后,回去江湖,免不了又是好几场大打,从打架里养出来的本事,是同样扎实。”顿了一顿,笑说:“你既功力不到,正好趁此时机,与他对招。”
当下在盘中放置引铁石。放置单块引铁石时,铁砂在磁石二端排成线圈之形,接着在瓷盘另一面多放一块,铁砂形状便即改变,成了一双又一双拱桥相对之貌。司倚真早知师父要玩甚么把戏,笑着伸过手来,将其中一块磁石调了个头。只见二石之间的铁砂再不是拱桥般形,而是环形朝外列出,似乎被甚么力道驱赶,由两块磁石中间散出,却又受磁力所引,兜回磁石之侧。
这是小童常玩的磁石游戏,康浩陵小时候也十分喜欢,第一次玩,那几块磁石还是义父送他的。那时他总幻想铁砂是一队队正在列阵的小兵,自己移动磁石,则好似令旗招展,令得阵形变动。长大后自然不玩了,此时看到熟悉的“铁砂小兵”,童心又起,跟司倚真两人一手一块磁石地乱摆乱放,排出各种“阵形”,却不知庄主用意何在?
江璟说道:“我今儿要教你的,是如何运用己身‘元劲’,一分一分地将对手的力引带过来,又使其方向变换,终于令对手的劲力面目全非,非仅方向与出力时不同,连力道的质地也变了,变得连对手自己也认不出自己的力,就像盘中铁砂,形状全然改变。”
康浩陵闻得有如此奇功,登时停手,静待江璟教导。司倚真却不是头一回听师父说这套道理,仍在笑嘻嘻地玩着铁砂。江璟喝令:“拔剑,进招!”
康浩陵抽出金兽头铁剑,剑身在空中持平向前,微微一抖,忽地窜出,奔向江璟左臂,这是正宗驰星剑的“流星式”。
江璟右手一抬,大胆迎向剑尖,手掌在剑尖之前迅速摇晃成球,突然上提。康浩陵感觉一股劲风裹住了自己剑尖,接着剑身便朝上扬起,像是空中有条丝线吊住一般。江璟横臂一推,康浩陵胸前气流涌来,不由倒退一步。江璟叫道:“你只管出狠招!”
康浩陵使力将剑身往下压,略一停顿,一剑刺向江璟胸腹之间。这一剑已突入江璟双臂防守的边缘,正要刺入中门,江璟右掌虚悬,左掌翻阳掌在身侧蓄势,却没一掌打出,双肩一振,康浩陵的剑身向下堕去。
康浩陵缩手把剑拉回,改削江璟左颈。江璟双掌一阴一阳,远远相对,彷佛双掌之间有何种物事正在流转,下身不动,上身微侧,双腕一上一下地分别转过。康浩陵的剑这回不但被引偏了准头,向江璟左方身外飘开,更摆荡起来,彷佛他使的是软兵刃一样!
剑身摇摇晃晃向外飘离,连同康浩陵原先附着于上的劲道,便生出了惯力。康浩陵再度把剑拉回,竟得多耗一些力气,那剑有如自己生了主意似地。江璟又叫:“逼我移步!”
康浩陵左一剑,右一剑,继而缩手横劈,江璟脚下却踏稳了原地,动也不动。康浩陵老大不服,心想我练了十天回空诀,加上本门剑术,却连你如何使这“引劲”都摸不出,岂非废物?松腰向后微微一坐,喝了一声,起脚踏步,向前纵出,那极似列雾刀法“电驱刀”的剑招随之破空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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