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醒过来。简洵已经十分习惯于这个程序,没有一丝迟疑便翻身下床。几束阳光从窗棂中穿射进来,灰尘在光线中上下翻涌,她摆摆手赶了赶灰,把床铺收拾了一下。
她身上穿的是一身看起来就显得人清纯许多的衣裳。上身是月白色的宽袖棉布衫子,下边是一条藏青色的百褶裙,长及小腿,白色的底袜和笈拉在脚上的黑色布鞋——多么标准的女学生装扮,还有这一屋子的古香古色——没错了,他们应该是回到了那个离乱、冲突,却又是那么肆意张扬的那个年代。
在散落着一堆账本子的凌乱书桌上,简洵拾起一根头绳把乌油油的一把长发扎起来,刚刚把糊着纸的木框窗子掀开,窗外一个明媚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小简你还慢悠悠的干嘛呢,南征军都进了二城门了,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的,不想看少将军啦?”那是个长得很可爱很软糯的女孩子,带着点婴儿肥,不知道是兴奋地还是跑的,脸蛋儿红扑扑的。
简洵将桌子上的几册账本子随手整了整,从脑海中调出了记忆,或者说,是这一次情景的背景资料。
民国十九年,军阀混战不休,各地势力交纵波诡云谲,大好山河支离破碎——北六省基本上处在大军阀厉将军的治下,这个少将军,正是厉将军的独子。
这民国的历史上却是有那么一个现成的厉军阀,不过他儿子绝对不叫厉秣……而且好像是在一次刺杀中丧了姓名,这位厉老将军痛失爱子之后一病不起,加上失去了继承人,北六省的集中政权一下子分崩离析,最终被历史的尘埃所湮没。
所以,厉秣应该不是那个倒霉催的嗝屁的少将军吧?简洵迅速给自己套上一身厚厚的棉袄,围上一条长围巾,就挽着这个女生的手走出门去。
一边微笑着符合她叽叽喳喳的话语,简洵迅速的抽出她自己的身份开始分析——这次她的身份倒是挺平凡的,一个茶叶店老板的独生女,母亲早逝,家里有个正在外地读书的弟弟,还有个参了军的哥哥,这次去欢迎南征军入城,大部分也是为了迎接这个久未谋面的哥哥去的。
简洵这个茶叶店老板家的女孩儿倒也是个会读书的,学校里算得上佼佼者,接受进步思想却并没有激进,颇有点独善其身的意思,她自己对这个不会惹上什么麻烦的身份相当满意了。家中父亲去乡下进货去了,有邻里照看着倒也放心自己家的女儿待在房里,简洵这两天没有课程,在家里照顾生意的时候就被学校的同学拉出来迎接南下平乱的军队。
而现在摆在简洵面前的一个问题就是——她这次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在意识倏得跌入黑暗的前一刻分明还是小馆所在的“逃生”提问环节,她已经在这里了,厉秣是以什么身份,什么时间来到这里的呢?还是说,他就是那个今天就要进城的点背少将军?
而且而且……他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见到白暮校长,这个图书馆臆造出来的历史,这个看上去分外真实却全是虚假的幻境中,他们能不能见到他,就算是见到了,他们能不能问出那个问题,能不能真的相信他?
从进馆开始,这个问题就像是一团乌云笼罩在他们所有人的头顶,他们纵使有一万种猜想也无法确认其正确性,更何况,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到的是用来做什么的?
“最终目的是找到书中的书,知识中的知识,智慧中的智慧,并能正确的得出或破解结果。”
这到底是个什么目的,到底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他们谁都不知道。
“你快看你快看,南征军南征军进城了!!!”女同学把着简洵的胳膊激动地又掐又捏的,她打赌现在胳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的了,这个时代的老缠粉的威力也是不可小觑呢,简洵想着,脸上的笑容都快扭曲了。
“啊~~~~~~~~”悠长的尖叫声在她耳边呈N次方炸开,不仅是她臂弯上这个女孩子,周围很多人,连同一些看起来沉稳的中年汉子都喊出了声,带着崇拜,还带着几许骄傲冲着马上的那个凛冽男子。
简洵循声望去,一声墨绿军装穿在身上恰恰好勾勒出他英挺的背脊,跨在马背上的修长双腿,锃亮的皮靴,巴掌宽的武装带将他的腰身衬得莫名孔武了起来——那自然是因为这衣裳下的肌肉斯文起伏的纹理撑出来的。男人胸前一溜的军章简洵看不大懂,却被那一双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吸引去了注意力,裹着白色缎面的五指握住一条纯黑色的皮质鞭。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手顶了一下头上的宽沿盖帽,将脸露出来,更是引得人们的呼声阵阵——除了简洵。
那张脸并没有多么惊心动魄的英俊,也没有多少年轻人的飞扬意气,只是一股子无法掩盖的冷峻和满身的沉稳——除了厉秣,还能是谁?
看着这大街小巷的人为之疯狂的劲头,简洵在人群之中沉默着,心里忽然就有些微微的情绪,就像是一直养在窗台上的一盆兰草,突然被他人夸奖长得如此旺盛如此葱翠,不禁升起一种微妙的担忧,一种这盆绿植可能会属于了别人的担忧。
她没有出声,没有招手,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现在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就是大傻纸,她敢打赌,进了城厉秣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城里有没有个叫简洵的女孩子,她只要等着就可以了,顺便还可以打探一些其他的消息,比如,白暮。
白暮自然在这个“简洵”的记忆里也是大名鼎鼎的真实人物,现任刚刚建起的A大的第一任校长,他自己本身就是有名的学者,经常到各地讲学。她“印象中”还听过白暮的一堂公开课——意在提倡科学。
所以,要见他,可以通过………
“啊!!!”变了调的尖叫声简直要划破简洵的耳膜,生生斩断了她的思绪。猛地抬起头,她下意识的去寻找厉秣的身影。
南征军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厉秣,身影被纷乱的人群和一片诡异的烟雾遮掩住,简洵冷汗一下子淌了全身。
“少将军,少将军中枪了!”一个汉子嚎的嗓子都变了声,人流一下子乱起来,就像是被暴风裹胁着的海浪,一不小心就要被拍碎在礁石上。简洵的女同学拉着她想要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却被简洵一下子掰开了手。
“小简你疯了。”女同学想要上前把她拉回来,却听到了简洵的一句话:“快点回家呆着不要出门。”
我没疯,我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最理智的选择是混进医院去和他见面,或者应该相信他不会被这点小把戏伤害到,乖乖等着他来找我。
可是很多事没办法理智啊。简洵心脏一揪一揪的,大概是剧烈的情绪波动使得血管收缩牵扯了神经,像是劈开人流的利剑般跑着,一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做到的,居然就这么一路冲到了南征军队伍中,直到被两个大兵拦住。
“你是什么人!”大兵身形魁梧,一手就拦住了冲上前去的简洵,“闲杂人等一律后退。”
“放我过去,”简洵大喘着气,“我知道这次袭击是怎么回事,我要见厉秣,我能救他。”
这话说得不是一般的冒险。
一句话挑明了她和这次刺杀有关系,甚至以少将军的性命相要挟,要是一般人有好果子吃才怪——可这种情况也会分出几种可能。
第一,也是最符合她的意愿的,厉秣并没有大碍,思维神智都清楚,知道有人要见他之后按照他的性格,不主动去找简洵都不太可能。
第二,若是厉秣受到袭击出现昏迷,没有行为能力,那么留着她拷问更加符合利益,这段时间她就可以想办法拖一拖,同时只能寄希望于厉秣不会昏迷时间太长。
第三,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厉秣直接丧命,她的下场也不会好过,很有可能就会即刻死在这里。
她又是在赌,这是进入这个图书馆以来的第二次用生命作为赌注的局,第一次是在雨林的泥沼里,那个时候是真的走投无路,只能以命相搏。可这一次,就全然不同了。
这一次,桌上的牌,手中的筹码,甚至是坐在桌前的对家,全都只是一个人——厉秣。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死呢。不要说就是这么一次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小袭击,就算是爆了一颗导弹,就算是理智给了她九成九的负面判断,她也只会去相信那百分之一的感性。
“你说什么?”大兵的面色立马就不对了,一个长官样的一挥手,手下都很默契的将简洵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简洵心道不好,恐怕现在厉秣并不是那么清醒的,也没办法即刻解围。
只得静观其变,走上一趟了。
她沉默着抬起头,看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急速驶过来,几位军官七手八脚的把白着一张脸的厉秣往车上抬。
唉,她手被控制着,摊着一张脸心中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估计得把她往牢里管个几天,让她先想想怎么防止自己受到人身伤害。
是假情报还是假情报还是假情报呢?
“阿洵?”一个男人的声音,因为太过惊讶都变了调,“你怎么…不是,怎么回事?”
简洵猛地抬头,眉峰皱起,讶异地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