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一口气跑到学校西门,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被人一句话气哭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的。可越是这样越觉得眼角发酸。尤其是周老师那句自作自受,虽然说得是冷月,可那话就像是一根刺一样直接刺进她的心口。不知自爱,自作自受。这就像一句魔咒,她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可此刻却发现,根本没有。只要听到这样的话想到这样的事,就会想到自己。
当年那个女人也是这样指着她的鼻子对她说,“你活该,谁叫你不要脸做小三,有今天都是你自作自受。”
她以为已经被自己埋在心里,烂在心里的那一幕幕往事如翻滚的江水一般,向她的的脑海涌来,她强忍着眼泪,不能哭,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那只是她年少无知时的一个错误,她已经知错了。
正兀自出神的未央忽然听到手机铃声,这铃声是宋子昂专门为他自己设置的铃音,是那天坐他的车去机场时他车上播放的那首日文歌曲《花样》,未央和他说过,自从知道那个司机是宋子昂之后,每次听到《花样》这首歌都会想到他。于是宋子昂这个十分讨厌日本人的人,就一定要求未央的手机上把他的来电铃音设置成这首歌。
“喂。”刚刚被自己强忍下去的泪水,在接通宋子昂电话的一瞬,又涌上来。
“嗯?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劲儿。”虽然未央只是简单的喂了一声,可宋子昂还是从那带着颤抖并比平日低沉的声音里听出了些不对。
没想到宋子昂会发现她的不对劲,未央不知道别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是不是会和男朋友撒个娇什么的,可她知道自己不会。于是努力的吸吸鼻子,然后认真的说刚才吃的辣椒,有些不舒服。问宋子昂打电话有什么事。
宋子昂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越是这样越是有事情,未央佯装生气,宋子昂才不情不愿的说了实话。
“其实,是有点事,就是……那个,我忽然感觉你好像心情不好,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的感觉准不准。还有,就是我这个人不太有眼力见儿,有时候觉得你生气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是生气了可得告诉我呀。”
宋子昂话说的磕磕巴巴的,未央甚至能想象出他满脸通红的样子,他这个人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在她跟前,笨的真实,小聪明都显得笨拙。可是却那么敏感。在公车上那个电话,挂的太快,她的情绪基本没掩饰,宋子昂肯定是察觉出什么来了,才会这样担心吧。
“你的感觉很好准,刚才是心情不好来着,不过接到你的电话好多了。”
宋子昂有时候很会奇怪,未央明明是个含蓄又矜持的女孩子,可是偶尔会这样直白的说出让他目瞪口呆的话来。就好像她之前的表白一样,让他既惊又喜。越和她相处越发现她的不同,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颠覆了她在他眼中的形象,让他有了新的认识,而这种新的认识,就像小时候忽然发现了严肃的老妈藏在他枕头下的糖,让人觉得异常的甜。
听着宋子昂在电话那头嘿嘿傻笑声,未央能想到他此刻肯定又把那只没拿手机的手放在头顶画圈圈了。于是她便也跟着笑了。
“未央……我想出院。”出院之后,我们住一起好不好?后面这一句,他只敢想,不敢说。
未央忍不住白眼朝天,这个宋子昂,时时不忘出院的事,等梁哥出院了,他估计更呆不下去了。
“再忍忍吧,你出院了谁照顾你呀。你难道让宋奶奶来伺候你呀。”未央狠狠吸吸鼻子,又揉了揉眼睛。向西门走去。
“也是,奶奶年岁大了,我回家他还的跟着操心,出了院我就住我公司附近的员工宿舍好了。到时候让同事照顾我,大家就都省心了。”
宋子昂嘴上这说,心里只有两个字,你来,你来,你来。
未央又忍不住翻白眼。“果然是个资本家,上班被你剥削,下班还要被你剥削。乖乖住医院吧,别让大家操心了。”
宋子昂故作夸张的叹了一口气。“好吧,就当给自己放假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放假?”
未央走进嘈杂的市场,看着两侧的小摊上满是排队等位的学生,麻辣烫边上的一对情侣,旁若无人的对视着,微笑着。女孩脸蛋红红的,想看又不敢看不看不移不开眼的娇羞模样。这是只有初恋才会有情怀。
“还有两周的样子。怎么了?”
“那你课程结束过来帮我好不好?手上有几个和朋友合开的小铺子,要半年总结,我这一住院,原本的工作都推给助理了,总结这块别人做不了。”
“可是,我也不懂啊。”未央不知道该怎么应,想拒绝,又说不出口,应下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你就帮我代笔好了,很简单的,就是做各种表格,数据。我弄不来,看着就头疼。你帮我弄。”
宋子昂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弄这些表格,以往每次都是他说要什么东西,助理给准备好,他简单整理一下,记住一个数字,或者打印几张纸。今年他不想这样了,以前那种酒桌上的总结会,从今以后要改掉。他不仅仅是要做一个小老板,他要把自己的事业做得更大,更正规。
“我尽量,你们什么时候开会?”
“月底。你平时不忙可以先熟悉一下。对你来说肯定很容易,一学就会。”宋子昂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可以让未央多来医院陪她而找到的借口沾沾自喜,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一股洋洋得意的劲儿。
未央应了一声,从拥挤的人群走入已经快要收摊的小菜市场。到她之前常去的一个摊位前,无声的和摊主打招呼。
“宋子昂,先不说了,我要买东西。”
挂了宋子昂的电话,就听见摊主笑着问她,“同学,又给男朋友做小菜呀。”
未央笑着点点头,四十多岁的老板娘笑着递给她一个方便袋。
“现在会做菜的姑娘可不多了。我家闺女,啥都不会,教也不学。可倒好,啥人啥命,我们姑爷什么菜都会做,天天吃现成的。你说现在的姑娘,可比我们那会儿享福多了。”说完自己笑了。
未央知道,大娘是为自己女儿找到幸福而高兴,她也跟着赞几句您女儿好幸福,自顾的挑选着想买的东西。
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老板娘的女儿或许就不喜欢做饭,所以找了一个能为她下厨房的男人嫁了。而她,骨子里总还是认为,天天让一个大男人做饭有些说不过去。
选好菜,准备往寝室走,回来的路上,未央还是忍不住想到那个周老师,想到刚才吃饭时发生的事。她就这样甩手走了,在别人眼里是很可笑的吧。
虚伪,那个周老师这样形容她。这个词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未央的头上。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侮辱人格的词,而她却无从反驳。在周老师看来,她确实是太过于道貌岸然了,一边催着冷月父母还钱,一边像一个卫士般,保护着冷月故去后的那一点点或许冷月都不会在意的尊严。可不是可笑又虚伪吗?
还有她心里一直责怪小春冒她的名打电话给冷月父母,但如果反过来想,小春没有打这个电话,她心里也还是会时不时的想着自己的那几千块钱,她不会主动要,但如果对方还,她没想过拒绝。只是因为小春这样做了,她心里抵触,觉得这钱拿在手里都烫手。
未央有些乱了,她很少这样质疑自己。
大学的时候,她的世界里只有学习,和偷偷观察那个人,幻想和那个人的一生一世。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被人指着鼻子骂出她从未听说过的难听的话时,她才开始懂得质疑自己,也明白了,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好人。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陷入在这种自我质疑中。她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她甚至想过,或许应该像骂她的那人说的那样,这样丢脸的活着不如死掉算了。
那时候她是想过要去死的吧,她想好了,死之前再到母亲的墓前,为她上柱香,和她说说自己的委屈和痛苦。于是发现了母亲无意间留下来的日记本,那里记录了一个母亲的秘密。
记录那个时代,一个婚前失贞的女子,带着怎样绝望自卑的心情艰难的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她幸福过,绝望过,又幸福过,又绝望过。日记的最后她说,“曾经,生活之于我,是一种接受,因我无心战斗。但以后不同,我的生命有了延续,我要为她勇敢,也教会她勇敢。生命总有不期而遇的深渊,但,亲爱的,你要相信,生命更有不期而遇的美好。”
可以说当时让她悬崖勒马的不是母亲的这段话,而是母亲对自己那段隐秘的过往的简短叙述对她造成的震撼。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下午没出来。不断地回忆这些年来记忆中的母亲的样子,每一件小事,每一个表情,在知道了那些过往之后,她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在那个假期,她在回忆母亲和翻看母亲的遗物中度过,她没有去找工作,而是决定考研。这些年来,她只有在学习中能获得安静。她和父亲谈了很久,终于顶着继母的不悦,用一年的时间,考到了北京。那时候只是想要换一个城市,一个离家远,没有他的城市。
在那里安静的读了三年书,然后回来教书。一直以来顺顺利利,没有被表扬过,也没有被指责过,以至于她都忘了,这俗世里,每一个人都是谈资,每个人都有过错。而她只顾前行,一味的躲避过去,忘了回头看看自己的路是弯是直。也忘了要常常反思对比,去审视一下别人眼中的自己。
读研的三年,她紧闭心门,拒绝和别人更深的交流,也不敢敞开心扉接纳别人。她小心翼翼的维系着和周围人不远不近的关系,她以为就这样过下去也很好。现在觉得这样不好,从杨灿灿的忽然出现开始,从和宋子昂的相亲开始,她渐渐习惯了生活中有个人可以倾诉,也愿意倾听别人的内心。她希望自己在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眼中是她所期待的样子。
也许,至少,她应该知道自己在宋子昂眼里是不是她所期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