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原本以为我看小说基本也没什么事,但一听老鱼头这话,也觉得事态非同小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老鱼头面前哭成个泪人了,老鱼头边递纸巾边说:“如果家长和学校共同努力及时制止这种行为,这孩子还是大有前途的。”
当我听到‘制止’二字时,头皮就开始发麻。
我妈停止了哭泣,看着老鱼头,问:“怎么个制止法?”
老鱼头想了想,拉开他脚下的那个灰色的抽屉,说:“有同学反应,这小子平时省吃俭用,理个发都舍不得花钱,你看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像是刚被雷管炸完一样。”
老鱼头说的前半句话似乎在夸我‘省吃节用’的良好品德,当我听到‘你看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像是刚被雷管炸完一样’这半句时,我有些恼怒,但介于我妈在现场,我又不情愿地把那股怒气憋回去了。
我妈看了一眼我那‘被雷管炸完’式的发型后,又看着老鱼头,期待老鱼头的下文。
老鱼头又说:“这小子就是利用比别人能挨饿的优势,从而将省下来的那些饭票买这些与学习不相干的书,只我没收的就有这些,他自己私藏的还不知有多少。”
然后我妈就问我:“你自己私藏的到底有多少?”
我指了指老鱼头灰色的抽屉,说:“全在这里。”
老鱼头一副不相信的眼色看着我,然后又说:“我也知道家里挣钱不容易,所以我的意思是每周尽量限制他的饭票,当他吃饭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那还有精力去看小说。”
我一脸仇恨地看着老鱼头,痛恨他竟然这么缺德,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老鱼头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这样做说到底还是为了孩子好!”
我妈点了点头,说:“老师的这个主意很好,我回去就执行!”
中国的许多家长对于老师的话容易‘言听计从’,我妈妈也不例外,从老鱼头的办公室出来,我妈就带我去理了个发,并在旁边监督着我,倒不是怕我理完发不给理发店钱就跑了,而是担心理发师给我理不好,我也不懂不好就跑了,理发师用电推在我头上就像是推土机一路推平土堆一样的横冲直闯所向无敌,我看着那些碎发簌簌而落,落满我的手背,也同时感到那‘推土机’已经将我的头顶推成平原,我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理发师摸了摸我的头,问我妈:“还要再短一点吗?”
这个理发师显然是不称职,我理发,她竟然问我妈。
而我妈的回答也出奇的惊人,我妈端详着我的头,问:“能再短点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就说:“再短的话就成光瓢了”
理发师一阵犹豫,我妈坚定地说:“就理成光瓢,看着舒服”
我以为我爸又惹我妈生气了,所以她拿我的头来出气,我吹了吹手背上的发丝,问我妈:“我爸又惹你生气了?”
我妈没想到我在理发的时候能想到这样的问题,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猜的”
我妈说:“你爸的头,今天回去也让他理成光瓢”
我在理发店忍受了一个多小时,当我最后照镜子的时候,我差点就不认识我自己,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严重的怀疑我自己,如果再在我的脑门上烫九个疮疤,我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少林寺和尚。
回到学校,看班级正在上课,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好长时间,才弱弱地喊了一句:“报告”
里面传来化学老师肾虚的声音:“铜和浓硫酸……,进来!”
我们化学老师是一位身高马大的青年才俊,高一的时候教我们课时声音洪亮,以至于坐在后排睡觉的同学有时候也会被他的声音吵醒,后来在高二的时候和另一个学校的英语老师结婚以后,说话的声音就变得明显肾虚,以至于我们有时候在他嘴里将‘二氧化碳’听成‘二氧化氮’。
所以我们有时候感叹:“婚姻真的是一座坟墓!”
我走进去,正好有一片阳光照在我的头颅上,化学老师停下了讲课,看着我的头,问:“甄帅,你这是从那里来?”
我说:“理发店”
下面的同学哄堂大笑。
化学老师又说:“你这光头,利用太阳能,明显能发电”
我说:“这样更好,我就可以为我国那么多山区解决用电困难的问题,也不用山峡大坝小浪底这些工程,我就可以为国家做贡献”
化学老师听着我满腔抱负,点点头。
我又接着说:“那我就不用整天坐在教室里读书了,祖国一定会将我供奉在博物馆里每天大鱼大肉好吃好喝”
化学老师一皱眉,摆摆手说:“快快……坐回去,给你点阳光你就敢灿烂”
我回到座位上,却是无心听课,其他听课的同学自从我回来后也是无心听课,时不时地会看看我这颗明光瓦亮的头颅是怎么炼成的。
我觉得我的光头带给了我莫大的耻辱!
我妈回去以后,就和我爸紧锣密鼓地商量着削减我饭票的用量,他们将我以前的用量分成五份,然后在每份中削减三分之一,后来我小金库的含金量明显下降,我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削减后的用量。
后来事实证明,中学的老师对付中学生还是十拿九稳的,我后来在生活极其拮据的情况下也只有硬生生地忍痛割爱我最喜欢的小说。
由于我爸妈削减了我周一到周五的开支,所以周末当我回去的时候,饭菜的质量更高,他们平时舍不得吃的一些东西都会让我吃,可是这无疑又增加了我周一到周五拉稀的天数,以前是每周拉两天,现在出奇地增加到三天,在这三天当中,我一边虚弱无力地听着老师在讲课一边担心着我的肚子里有一股不明之水会怒冲到我的肛门,最后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于是在课后去门诊店里买了几包三黄片,这才止住我拉稀曼延的局面。
在学校和家长联合打压之下,我渐渐回到了学习的正常轨道,在经历了周一周二漫长拉稀的岁月中,我已经有些不适应不拉稀的日子,我看着自己的身体由消瘦变回正常的模样,心里竟然不知是喜是悲。
班主任老鱼头在讲台上面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直线和椭圆的相交点的坐标,唾沫星子就像是下雨一样乱飞,前面的几个同学一边用书挡着脸一边密切注视着雨点飞来的方向,有时老鱼头讲的有些口渴,拿起桌上的杯子将一杯水喝干,然后弹药充足,雨点的密集程度与扫射范围又扩大了几倍。
我暗暗庆幸自己始终生活在敌后区,在前方一片杀戮与血腥的凄惨场面里,我们敌后‘处处是花园’,我看看旁边的几位仁兄睡得正香,嘴里流出的哈喇子在桌面上形成一个水晶一样透明集水区,然后伸出舌头将嘴周围的哈喇子舔干净,继续在周公的世间里漫游,我将眼光投向窗外,就看见旗杆上面的五星红旗被风一吹哗啦啦地直响,然后那五颗星在我的眼里组成了一幅神奇的图案,这图案竟像是我每次回家我妈在盘子里做好的五条黄鱼的位置一样,正当我望着这神奇的图案而垂涎三尺的时候,就听见老鱼头突然喊我的名字:“甄帅,你说说这个椭圆和这条直线共有几个交点?”
我吓了一跳,心里没底气地站了起来,眼睛巴巴地望着满黑板如蝇头一样模糊的字迹,张口无言。
老鱼头看我‘捉襟见肘’的样子,就将黑板上的字迹擦掉,然后大笔一挥,画了一个椭圆,就像是一个大大的鸡蛋一样,然后又画了一条直线,我也看不清是几个交点。
我胡乱地说:“三个”
同学们哄堂大笑,老鱼头有些生气,说:“你真是未来的数学家啊,数学家也将椭圆和直线交不出三个点”
我知道我猜错了,我就及时改正,说:“四个”
老鱼头看我越说越不靠谱,就说:“你快……快坐下,我以后再也不敢提问你了,你除了脑门亮,一无是处”
我坐下,感觉心里很是不痛快,老鱼头就是故意和我的脑门过意不去!
没有小说的日子里,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我就拿出一张纸在画老鱼头办公室的灰色的抽屉,因为那个灰色的抽屉里放满了我最珍爱的宝贝,画着画着,我忍不住在抽屉边又加了一棵树,是一颗成了精的树,我的本意是将老鱼头画成一颗成了精的树以发泄我对他的痛恨之情,画好了以后,我左右端详着,怎么瞧怎么像‘兰若寺’旁边的那颗成精的树,我就忍不住想起了电影《倩女幽魂》里的小倩和宁采臣的那场‘人鬼情未了’式的爱情,我就在想:在宁采臣没有去兰若寺之前,兰若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着想着,似乎有些头绪,我拿起静静地躺在书柜里尘封已久的钢笔,在纸上郑重地写了几个字:“兰若寺传”,我想我应该替蒲松龄老先生做点事,我开始想兰若寺在未被鬼怪占据之前应该是一座极具盛名的繁华古刹,常年进香者众,可是直到有一天,兰若寺旁边的一颗千年老树忽然修炼成精,于是进香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就做了冤魂……
我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而感到阵阵欢喜,我就在苦心构思着我的‘兰若寺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