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希同跌跌撞撞的跑进庄,丫鬟小厮们一叠声的请安行礼。“奴婢请姑娘安!”“钟姑娘好!”“姑娘有何吩咐?”……钟希同一个也不理会,直奔安苑,摔上房门。
气闷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卧也不是。又惊又怒,又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心里像是吃了跳跳糖,折磨的她一刻也不能安宁。
此时,不知谁轻叩了三声房门。钟希同随手抓起一个水壶就扔过去了。哗啦,碎了。本以为是冷易寒那个挨千刀的,结果却响起了白英的声音:“姑娘,发生何事?”白矾道:“姑娘可否开一下房门,奴婢进去帮您打扫一下。”
钟希同一不做二不休,屋子里所有的瓶瓶罐罐全都遭了殃。一个个面目全非,粉身碎骨了。门外只听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接下来是她的叫嚷:“谁也不许进来!跟你们没关系,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然后又是乒乒乓乓好一阵声响,屋子里才没了声音。四婢互相对视了一眼,进退踌躇间忽然发现冷易寒立在院中,不知有多久了。
“主子。”四人跪在面前,等着他的示下。
冷易寒好像全然没听见,也没看见。眉头微皱,自顾自的沉思。吴管家闻讯寻来,见他不理便站在一旁,不敢造次。过了许久,冷易寒方道:“去库房选些轻巧光滑的器具来,等她没的摔了,便送进去吧。”说完转身走了。
吴管家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摸出两把钥匙摩挲了几下,不舍的交给白苏,心疼道:“去吧,别心疼。”四人转了转眼珠,心想:“您是劝您自己呢吧?”
不一会,白苏回来了。后面跟着四个小厮,抬着八个双层礼盒。到了安苑门口,便不敢擅入了。白英打开一看,都是轻巧玲珑的器皿,也用不着这些使蛮力的小子,便让他们下去了。
白矾凑过来一瞧,里面有一套哥窑的全套寿宴器具。杯碟碗筷盏,大小不一,八十多个玩意儿,全是细滑的青瓷。不由咋舌道:“这个统共没几套,碎了可惜吧?”白苏道:“怪我吗?不是说捡些轻巧的吗?那些人高的瓦罐,腰粗的盆瓮到是有,姑娘搬也搬不动,怎么摔得?”
白英道:“得了,有力气都往正地方使,有好话跟主子姑娘说去。”二人一看她不高兴,都噤了声。
白英领着三人空等着,听着里面似有声响,方轻叩了叩门,轻声道:“姑娘,奴婢进来了。给您送点东西就出去。”说完便进,也顾不得准不准了。打眼一瞧,钟希同蹲坐在椅子上,拿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往红木八仙桌上划。
削金断玉的匕首,要在木头上刻画,真是容易极了。她气势汹汹,众人也不敢多言,放下东西就出去了。白矾顽皮,趁着放东西的当儿多瞅了几眼。见那匕首刻的恍惚是个人的形状,圆圆的脑袋下面接了个方形的身子,左侧画了个桃心。
钟希同正握着匕首,一下一下,狠狠的往那心上戳。“姑娘,”她忍不住劝慰道:“奴婢不知发生何事。但请姑娘宽心,别气坏了身子。”
钟希同抬头看着她一眼,将匕首往那心上用力一插,恨恨道:“你知道吗?那是我的初吻啊,竟然在那种情况下,便宜了一个古代人。”“啊?主子又吻您啦?”白矾一惊,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嘴上的话早就说出去了。
钟希同冷冷的目光射过来,一愣:“又?”白矾恨自己一时口快,话却收不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这个……不是。”钟希同急道:“什么‘不是’?你们这都跟他学的什么毛病?难道多说几个字便累死了?”
白矾咬了咬牙,跪下吞吞吐吐道:“奴婢未曾亲见,只是……只是猜,姑娘的初吻怕是……怕是……要从‘喂药’算起。”
钟希同恍然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大家总是暧昧的眼神看着她,原来都是一路瞧来,以为他们有什么的。她克制着,低声道:“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白矾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了。钟希同越寻思越觉得不平,拔出匕首提着就出去了。
青天白日的冷剑山庄,头一遭有人拿着明晃晃的匕首意欲行凶的。也是头一遭,真的让那人活着走到主子面前。杜衡和杜仲守在门口,好像早知道她会来似的,看见那匕首虽然一愣,还是乖乖的让开。
“冷易寒!”她没好气的叫了他一声。
冷易寒正拨弄着生僻的调子,一副不喜不怒的神色。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钟希同更为恼火。她磨了磨牙齿,问道:“你是不是吻过我?”冷易寒点头,“是。”
钟希同呼吸一顿,道:“你想清楚,我问的是今天之前,你,是不是吻过我?”冷易寒停下早就乱了的曲调,沉稳答道:“是。”钟希同气结,“你……你竟然敢承认?”
冷易寒看着她,道:“我冷易寒行事为人,虽不被江湖中人称道,却敢自认光明磊落。我做过的事,当然要认。那日在湖畔,你突然溺水,没了呼吸。我不得已……”
“什么?”钟希同一震,忍不住打断他:“你救我的时候,就……耍流氓?”冷易寒上前一步道:“你果真恼我吗?同儿……”
“不要叫我的名字!”钟希同猛地提起匕首,暴怒着,像一头炸了毛的小兽,“你别在靠近我,不然……不然我就杀了你……”‘杀了你’这三个字,说的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明知道做不到的事,何必虚张声势。钟希同觉得自己可能太过愤怒,有些恍惚了。因为,她分明在冷易寒的脸上看到了笑。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笑,跟第一次完全不同。看起来那么清冷,苦涩。
冷易寒苦笑着,再上前一步,道:“你刺吧!用你全部的力气刺下去。你就会发现,这颗心即使冷漠无情,即使让你觉得厌恶。可它的血还是热的,那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个你。”他穿着棉布白袍,一步步的走近,看起来莫名的让人迷惑。钟希同觉得头脑混沌了,她攥紧了匕首,狠狠的掷了出去。
嘭!琴弦应声而断。锋刃入木三分,余威不减,兀自铮铮颤动。冷易寒睁开眼,只看到一个仓惶的背影。
你,要往哪里逃?
一整夜,钟希同没有合眼。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那个冰窟窿不在你就睡不着了?别跟自己说你没担心他会□□你似的。现在好了,他不回来,你一个人,应给更高兴才对。为什么觉得,如此不安?起身点了十几根的蜡烛,空对着一屋子的烛火,默默出神。
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有了睡意。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醒来的时候便发现屋子都被打扫过了。没办法,她就是这样。心情如何糟糕、如何失眠,只要一睡着,就是在她耳边伐树都听不见。
何况,是训练有素、轻手轻脚的丫头们。狼藉的碎片统统不见了,屋子里新添了很多瓷器摆设,墙角矗着一盆半人高的珊瑚,瞧着怪好看的。钟希同闻到了桌上饭菜的香味,立刻决定起床。一摸都是热的,鸡丝米粥还冒着热气。昨天折折腾腾的只吃了早饭,现在真的饿了。于是毫无客气撑到再也咽不下一粒米后,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浑身舒畅。
对于有些人来说,时间是疗伤奇药。但对于钟希同来说,食物才是。
饱了不想动,对着一碟橙子糕,懒懒的交谈道:“你说……我也不是特别讨厌他。虽然他是个杀人犯,还总是冷冷的。但这是古代啊,他又不用真的进监狱。高富帅,而且竟然还不白痴,你知道这有多难得吗?不过就是一个吻吗?虽然是我的初吻,虽然我不是这样计划的。但……也没到多严重,21世纪的新新人类,又不会怀孕,不至于要死要活的吧?何况,人家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原谅他吗?给点建议啊,小黄。”
她摸着一言不发的橙子糕,像触摸着一只小猫咪的头,决定了:“你就叫小黄了。”环顾四周,又发愁了:“我昨天好像摔了不少好东西,他会不会要我赔啊?”十指敲击着桌面,自言自语道:“我可以先藏起一些东西,卖了。然后,他要我赔的时候……我把钱给他。这叫,完璧归赵。”说做就做,立刻捡了一些看起来精致又方便藏的瓶瓶罐罐,用衣服包起来锁到衣柜里。
钟希同刚忙活完,就听到有人叩门,立刻心虚道:“谁啊?”门外回道:“奴婢白芷,主子在城外等您,请您随杜衡过去。”“哦,知道啦。”钟希同收拾了一下,出门前特意叮嘱:不许动她的衣柜和梳妆台上的橙子糕。众人应了,她才随杜衡策马出城。
远远的看见冷字号的大船稳稳的泊在湖中央,甲板上修长的白色身影自然是冷易寒了。一叶扁舟早早的候在湖畔,杜衡扶她上去,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道:“请姑娘保重自己。”钟希同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未及说什么,舟子便划离了岸边。冷易寒拉她到甲板上,她刚刚站稳,便迫不及待道:“我好了。”
“什么?”冷易寒不解。
钟希同摊摊手,无所谓道:“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啊。”她拍拍冷易寒的手臂,“我已经想通了。当初你也说是不得已嘛,为了救我才……才那样。昨天大家一时冲动,就当我们都吃错了药。就过去吧,我们都不用为这个烦心了。”她扯了扯嘴角,僵硬的笑了一下。
冷易寒深深的一个呼吸,道:“这是你真心话吗?”钟希同没吭声。“我想听真心话。”冷易寒坚持道。钟希同看着他执着的目光,心道:“这可是你要我说的。”
“好,你非要我说,我就不客气了。我是很生气,不仅是因为你,而是很多事叠加起来。我莫名其妙来到这,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我的家人说不定已经以为我死了,而我,竟然在这给你治什么怪病。我连便秘都不会治,好吗?我没有办法养活自己,住在别人的屋子里,每天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赶出去。我甚至想,我死了会不会就回去了?可是我还不敢死,因为我怕,我怕我死了,就是他妈死了。”
她喘口气,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控诉道:“而你,让这一切变得更糟糕了。我的初吻,那不仅仅是一个吻,是一个女孩的梦境,你明不明白?”
冷易寒沉思着,点了点头。钟希同收敛了嚣张的气焰,继而道:“反正……反正初吻是很重要的。换成钱的话,比我摔得那些东西值钱多了。所以,你不能……要我赔。”
冷易寒道:“当然。”
他一脸的诚恳,钟希同只好勉强道:“好吧,那我也不要你赔了。我已经决定原谅你了,我要原谅你。OK,好了。”
冷易寒看着她时而愤怒,时而伤感,时而无奈,时而释然的发表完长篇大论,竟然笑了。他的笑从眼底蔓延到眉毛、嘴角,越发深浓。
“我娶你。”他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