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皎洁而明亮的月色,太容易让人想家。
钟希同想着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记得当时大家都在,也不知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到了唐朝。家里人一定都急疯了,自己却整日无所事事管起别人的闲事来。这是不是就是常说的‘自己都被蚊子叮了,还给别人挠痒痒’?
冷易寒从噩梦中清醒,心情也颇为复杂。他想,梦魇固然可憎,却也是自己作孽太多的缘故。是以近三十年来孑然一身,不知苦乐,也谈不上逍遥,不过是心无旁骛,醉心于武学和医术之间。如今,却不是了无牵挂了。难道是上天忽觉惩罚过重,决意补偿我了吗?还是……新的惩罚?
一时间两个人都低头不语,各自怀着重重心事。不约而同看了看身边人,慌忙避开彼此的视线,又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钟希同率先开口:“怎么了?叹什么气啊?刚才那个噩梦困扰你了吗?”
冷易寒摇摇头,神色清冷,凄然道:“再恐怖的噩梦做了二十几年,还会觉得可怕吗?我早就习惯了。你相信吗?”他指了指远处静默而立的垂柳,“我能在睡眠之中听到此处落叶的声音,哪一片是被风吹落的,哪一片是干枯而落的。我怀疑我从未真的睡着,而当我真的睡着的时候,就是噩梦的开始。”
“那……”钟希同不知如何安慰,“你……你那么久都没好好睡过,不是很辛苦吗?”冷易寒摇摇头,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现在不觉得苦了。你呢?你为什么而叹气?”
看着眼前这个终年被噩梦折磨的男人,怎么忍心让他多一份愁苦呢?钟希同倏尔放下自己的愁绪,貌似轻松的从石阶上一跃而下,轻快道:“我在叹——今晚的月亮,不够圆,也不够大。”
冷易寒挑挑眉,疑道:“你要的真的这么简单吗?”钟希同难掩不屑,眼里分明在说:你把月亮变大给我看看?你还真以为你是神仙啊?
“抱紧我。”冷易寒忽然将她拉在怀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惊呼中已经感觉到自己离开地面了。
冷易寒的轻功来自西域东来的胡僧沙罕古庸的亲传。沙罕从飞花落叶中堪悟诀窍,自创心法,不同于中原的轻功路数,不以自身施力为主,而是身若浮萍,在外力中悠闲起伏。看似流离随意,却自有一番驾驭之法。
转瞬间,二人已越过长廊,绕开庭院,登上古树之巅。钟希同听得耳边呼啸的风声,哪里有飞的快乐?只顾着牢牢抓着他的衣衫,把脸深深埋在温热的胸膛里,紧张到不敢说话。
“你看看,月亮是不是变大了?”冷易寒轻声诱哄着。怀里的小脑袋终于抬起来,果真看到了更大更圆的月亮,好像触手可及。钟希同忍不住伸出手去试试能不能摸到。
“小心!”冷易寒紧了紧手臂,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她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多么不牢靠的所在,好像风稍微大一点,都会把两个人吹地上去,摔得面目全非。
钟希同怯怯的念了句:“好高啊!我的妈呀,我要下去。”“别怕。”他低沉的嗓音让钟希同安静下来,不自觉的抓紧了冷易寒的衣衫,谨慎小心的欣赏月亮。
冷易寒无心赏月,看着怀里的可爱模样,情不自禁的慢慢靠近。“流星!”钟希同轻轻的惊呼着。冷易寒定了定神,问:“流星又如何?”钟希同笑言:“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对流星许愿很灵的。”
冷易寒摇摇头,钟希同干脆来现场教学。她小心的松开一只手,拿过冷易寒的右臂放到自己腰上。叮嘱道:“现在我要松开手了,你别让我掉下去啊。”“好。”冷易寒欣然应允,箍住她的身子,稳稳的如同在平地一般。
钟希同背靠着他,面朝月亮,双手合十说:“你现在可以像我这样,等下有流星划过的时候,你就赶快在心里许一个愿望,流星就会帮你实现啦。”他依言照做,不到片刻,果真有流星划过。冷易寒本是个不迷信的人,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个愿望。
回到安苑,发现屋子里的瓷器都被撤了下去,外间的床铺也被仔细的铺好。屋子里熏了淡淡的依兰香,钟希同透过镂空的隔断看着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冷易寒,默默的思虑着什么。“你放心,”
冷易寒实在受不了那样的目光,好像一切都无可藏匿。他道:“我不会睡着的。”“不是,”钟希同急急反驳着:“我不是怕你睡着,我是在想怎么治好你。”
冷易寒睁开眼,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道:“我是医者,我都治不好自己,你又何必为此烦心呢?”钟希同撇撇嘴,“没听过‘医者不能自医’吗?而且你这个又不是头疼脑热、刀伤剑伤。我说你也别生气,这个啊算怪病,怪病自然需要怪法子啊。”
冷易寒自认落败,合上眼睛道:“有理。”
钟希同得意道:“那当然。我们家乡就有这样的例子啊,一个人头晕胸闷,大夫都检查不出来什么病症。他就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连棺材都备下了。做寿衣的时候裁缝告诉他,他一直穿小一码的衣服,就造成了所谓的‘不治之症’。换了合适的尺码就好了。”
“有这样的事?”冷易寒饶有兴趣的问道。“可不是嘛,所以说,未必只有大夫才会治病。裁缝都能治,我也能治。你让我治好不好?”钟希同说着好像已经治好了似得,傲娇的笑个不停。冷易寒‘嗯’了一声,说:“好,我信。”
这日清早,白芷急急的奔向清风堂,在院门口遇到了冷易寒的左膀右臂。杜仲见她形色匆匆,忍不住打趣道:“芷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啊?老远就看见你跑过来了。”白芷白了他一眼,正色道:“钟姑娘起来了,说有要事叫主子过去。你说急不急呢?”
杜仲听了这话仍不肯让路,笑道:“呦,‘叫’主子过去?瞧你说的,到底是钟姑娘大还是主子大啊?你现在是不是把钟姑娘当成主子了?”
白芷脸色一变,冷哼一声:“谁把她当主子?不过是主子图新鲜,宝贝几天。何况一早就吩咐了,她的事都是要立刻禀报的,要不我怎么会巴巴的听她使唤?你这皮子紧的,瞧着主子这几天好性儿,也敢放肆了。当心我告你一状,说你打听主子私隐,看你还贫不贫。”
杜仲原本玩笑几句,没想到被她好一顿编排,站在那讪讪的,不知该怎的。杜衡虽只比他略长几岁,性子却沉稳百倍。见二人面色都不好看,忙道:“同为主子办事,何必为了一两句话伤了和气?杜仲说话不知深浅,还望芷姑娘担待。姑娘刚才的话也不合适,若被主子听见,怕是要一同问罪了。”
白芷低着头,想着自己一时气急,确实说了不该说的。杜衡又道:“姑娘不是要找主子吗?洛阳的陈家公子来了,现下正在里面。你要是这时回,便随我进去。”白芷道:“咱们这就进去吧。”杜仲默默的让开路,两人一前一后进院里去了。留他一人在原地纳罕:“我说错什么了?这女人真奇怪,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陈,不是鲜姓。但要说起东来镖局的陈家,说的便是冷易寒的母兄陈四海一家。有了这层血缘关系,加上是幼时玩伴,陈四海的大儿子陈济云顺其自然成了冷易寒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
作为东来镖局的下一任继承人,陈济云虽然远不如冷面圣手威名显赫,却也不似他孤僻凉薄。近几年间,也随着镖局走南闯北,结交了十数好汉。走镖的,说白了算运输业,也算服务业。跟一个个雇主招呼往来,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强过常人。表哥有变,他怎会察觉不出?
陈济云悠悠的饮了一口陈年普洱,开口道:“听吴伯说表哥近日得了一个贵人,不知济云能否有幸一见?”冷易寒眉头微皱,随即想到什么愉悦的物事又舒展开来,也淡淡的饮了口茶,道:“吴管家多嘴了。”
见他不愿多说,陈济云不肯罢休,再问道:“这么说,表哥的变化也是来自那位贵人?”冷易寒反问道:“我有何变化?”济云哈哈大笑,道:“你的变化不在脸上,在心里。”冷易寒不理他,仍旧饮茶。
这时,杜衡和白芷进来了。杜衡站到冷易寒身侧,白芷则依次像主子和陈济云请安。她提着罗裙,笑语盈盈拜道:“白芷请主子安!”冷易寒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又拜向济云,道:“白芷请表公子安!”
济云忙说:“快起来吧!早说了别叫我‘表公子’‘表少爷’的,听起来跟骂人似得,还是叫名字好些。”白芷笑回道:“是,济云少爷。”不耐烦听二人闲话,冷易寒问道:“你怎么不在安苑伺候?”
白芷忙道:“钟姑娘醒了,请主子您过去一趟。”
冷易寒颇感意外,脱口而出道:“这么早?”说着便起身欲往安苑。济云才是真的意外,诧异道:“这还早?我这串门的都来了,这位姑娘才睁眼啊?”
在场的几个人谁也没搭话,他尴尬的站着,也不知该不该跟着。冷易寒略停一停,道:“济云来吧,一起用膳。”陈济云拔腿跟上,听冷易寒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同儿夜里睡下的晚,一向起的晚些。昨夜更是被我扰的没有睡好,不知怎么这时候醒了。”
同儿?想必是那位贵人钟姑娘了?夜里睡得晚,你怎么知道?昨晚被你扰的?怎么回事?陈济云脑子里几万个问号,都被冷易寒大步流星的脚力和出神的样子哽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