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稀,附耳聆听之时,几乎不可闻。夹着寒气的风轻轻刮过,吹得外面的树叶婆娑作响,才依稀听闻了几声滴水声。
“纤阿,现在可是子时了?”苏珝错穿着一身红裙,坐在床边,轻声问道。
“是,刚到子时。”纤阿守在外殿,低声回答。
苏珝错垂下眼帘,想起温陌君让她子时去找他的话,看着空气中的某处许久,才从床边起身,“纤阿,将我的披风拿来。”
“娘娘要出去?”纤阿走到外面的火炉前,将正在熏香的披风取下。
“对。”苏珝错走出来,让纤阿把披风给她系上。
这时,刚好敲门声响起。
“谁?”纤阿为苏珝错批好披风,走到门边问道。
“二小姐。”外面响起了寒烈的声音。
“二小姐?”纤阿疑惑,回头一望,就见苏珝错已经这边走来,瞬间明了。
“纤阿,你去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做。”温陌君约她那么晚,还让寒烈来接她,说明他只想见她。
“是,娘娘。”纤阿虽然有所疑虑,但是苏珝错不说,她也就不问。
而且这个深夜约见她的人,除了陛下不会再有其他人。
门被苏珝错打开,她就见到一个身穿锦衣的侍卫站在了门口,眉目英俊,五官凛秀,器宇轩昂。
她看了一眼后,就主动退下了。
寒烈见苏珝错走了出来,将手中的伞撑开,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道:“二小姐,请随我来。”
“走吧。”苏珝错迈步往前,走到殿外看到一座软轿停在墙边。
寒烈走上前为她撂起轿帘,苏珝错躬身入内,待她坐稳之后,轿子被人抬起往前方走。
一路颠簸,苏珝错坐在里面,面无表情,也或者是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表情。
半刻钟后,轿子停住,被人放在了地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寒烈再为她撩起轿帘,撑着伞站在一边等她下来。
苏珝错下轿之后,被寒烈领着往前走。
巍峨大气的宫殿沉寂的矗立在夜色之中,没有被茫茫夜色淹没,反而被夜色清晰的勾勒出了整座宫殿的轮廓。
烟雨朦胧,却丝毫减不去它的威严与雄伟。
一国之君的寝殿,果然不同凡响。
踏在石板上,步步走进那座宫殿,苏珝错的心情不由的变得复杂,突然就不明白自己为何来,明明就没答应不是吗?
头顶的雨伞传来雨势由稀转密的声音,仿佛雨势又开始变大了,就连脚下的水洼都溅起了小小水花,湿了鞋面。
再往前走了几步,意外地发现前方的石阶上,好像跪着一个人。从背影与穿着上看,像是一个宫女,身子单薄,妆扮朴素,她没在意,以为是犯错受罚。
然而走近的时候,她才看清跪在地上的人不是宫女,而是苏蔓吟。
虽然对苏蔓吟出现在这里十分意外,但是她却没想过要去细究,毕竟这跟她关系不大,温陌君自然会处理。
苏蔓吟跪在雨中,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本来没打算回头,但是当余光触及一角鲜红的时候,她猛然抬头,果然就见到苏珝错走了过来。
为她撑伞是一个锦卫,而且还是温陌君的贴身侍卫,看得出是温陌君让她来的。
见到苏珝错无视她就要走过去,她想到现在身处险境,随时命悬一线的父亲,抛开了自己的颜面与自尊,出声叫住了她。、
“苏珝错,本宫想和你谈谈。”
苏珝错微微一愣,已经与她错开的步伐顿住,回首漠然的望着她。
苏蔓吟见她停了脚步,目光含着一许希望投了过去。
哪知等她望过去的时候,苏珝错却收回了头,继续往前走。
就连她身后的锦卫都未跟她行礼,视她如无物,她心头的怒火节节攀升,烧得她几乎都感觉心都快裂开了。
可是眼下,她却不得不将这份屈辱吞下。
“庄妃娘娘,求你听我说些话。”
苏珝错再次顿步,苏蔓吟的自尊如她的命一般不容人轻视,此刻她却跟她低头了,还那么委曲求全的说了请。
这是从小到大苏蔓吟都没做过的事,哪怕她抢走了属于她的幸福,粉碎了她的梦想,她也不曾表现出半点歉意,如今她却这般低声下气的求自己。
苏珝错的心理是想继续转身离去的,但是她还没动,却听见自己说:“寒烈,你先退下吧,我与‘姐姐’说会儿话。”
“是。”寒烈将伞递给苏珝错,才走到另一边等候。
苏珝错撑着伞,一身红衣在夜色中妖娆无比,与如今身穿宫女服饰的苏蔓吟之间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你想对本宫说什么?”
苏蔓吟望见这般高傲的苏珝错,忍下了所有屈辱,吞咽了所有的不甘,此刻的她就是一个相救自己的父亲的女儿而已。,
“父亲外出赈灾,被却乱军所俘,如今生死未卜,陛下却没有相救的意思,所以我想请你帮父亲说说话,求求情。”
苏珝错听完之后,明眸细眼一眯,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苏闻是生或死,与本宫何干?”
“苏珝错,你别忘了你也是他的女儿,父母之恩大于天,血肉亲情胜于命,如今父亲危在旦夕,身为女儿的你难道不该尽绵薄之力吗?你这样不闻不问,未免太过无情了。”苏蔓吟听苏珝错低柔却分外冷漠的话,心头的怒火没压抑住就吼了出来。
苏珝错晖袖一甩,激起的风狠狠的扇了跪着的苏蔓吟一耳光,姣美的脸上瞬间就出现了一道红肿的伤痕,她怒视着苏蔓吟,声音含着丝丝杀机,“苏蔓吟,什么父母之恩,什么血肉亲情,本宫从来就没看在眼里过,相反苏闻如今的命悬一线,是他的报应,更是他咎由自取,若非他机关算尽,将所有感情摒弃在外,他如何会有今日的不臣不父,众叛亲离!”
“你口口声声质问着父亲,可你何曾真的看清过父亲,你以为父亲这般算计一切是为了什么,你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苏蔓吟被苏珝错这样无端犀利的指责,激得气血一滞,险些就吼了出来。
“纵然不是又如何!”苏珝错逼近她,目光内蹿出了一团火,炙热却又怵目,“如今的你得到了他的庇佑,享受了他全力以赴为你谋得的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可我呢?什么都得不到不说,还要失去我的仅有,为你们的野心,为你们的私心,为你们的家族门楣,做出我身为苏家子孙的奉献。你说,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我的父亲!”
珝错,两人有着相似的眉眼,有着相近的血脉,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父亲殚精竭虑为的就是掩盖错误,保住她,但是她却是这般的不屑一顾,甚至是恨之入骨。
一个温陌君被她折磨还不够,还要加上父亲,她怎么可以那么心狠!
“无话可说了。”苏珝错见苏蔓吟望着她,一脸的愤慨却说不出一句话,冷着眉目转身离去。
笑话!竟然让她求温陌君去救苏闻。她和温陌君能有今日的判若路人,还不是他苏闻造成的,明知他们两情相悦却硬生生的拆散了他们,他才是那个无心无情的人,说不定自己的母亲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既然上天要替天行道,她为何要拦着。
寒烈见苏珝错往里面走去,快步走了过来,刚接过她手里的伞,就听身后苏蔓吟的低吼声传来。
“苏珝错!你若不救父亲,你会后悔的!”
苏珝错置若罔闻,她或许会后悔一些事,但是这件事她,绝不后悔。
苏蔓吟见自己的话无法动摇她,气极之下,顾不得父亲的叮嘱,从地上起身,跑向了仍然往前走着的苏珝错。
不等她反应,就上前抓着她的手,音色厉然,语气却低缓:“苏珝错,你知看到父亲对你的狠,你却不知在你我都看不到的地方,父亲对自己又有多狠,今日你若不救他,他日你若知晓了真相,你必然生不如死。”
寒烈见她冲上来,欲苏珝错护在身后,却晚了一步。
苏珝错被她拉住,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入了耳中。
真相,整件事情还有什么真相,难不成他这样做还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成!
但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他不惜对付自己的女儿,亲手毁掉自己女儿的幸福,而她的答案便是:不可能。
所以她不会救。
她说完之后,就放开她的手,重新跪回了那个位子,沉声道:“父亲永远都是我的父亲,无论他是否偏心,是否别有用心,他永远都是我的父亲。”
苏珝错轻轻的侧头,望着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苏蔓吟,在她的印象中,苏蔓吟一直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只要自己有好的东西,她就抢,只要自己被父亲夸,她就要争。
而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却可笑跟她谈亲情,谈孝道,而且竟然心里还保存了这样一份足以背天叛地的血肉亲情。
真是可笑!
苏蔓吟触及到苏珝错眼中的那抹嘲讽,知道她依然不相信,事到如今什么都要博一博。
“苏珝错,你可知为何父亲会对你的母亲只字不提吗?”
寒烈见苏蔓吟提到了苏珝错的母亲,不由一惊。
苏珝错神色一变,“寡情无义的人自然对这种感情不屑一顾。”
“错。”苏蔓吟却直接否定了她的答案。
苏珝错错愕了一下,随即讥笑:“果然是狼狈为奸,在你的眼中他就没有不好之处。”
“你可以继续固执的认为是父亲对不起你,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点,父亲对你没有半分亏欠,对你的母亲更不是无情无义,你根本不知道整个事情是什么样子,你没有资格指责我们任何人,因为我们都为你做了牺牲,无论是父亲,还是陛下,甚至是我,我们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