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后大地回春,马车走在街上没了冬日里的猎猎风声,倒让人一时有些不喜欢。
阿五“吁”了一声勒停马儿,将马车停在了顾府门前,回身朝马车里说道:“王爷,到了。”说罢跳下马车,等着季凌云下车。
季凌云从马车上下来,神色如常,跟在身后的古方手上拿着东西,吩咐了阿五等在外面后便进去了。
顾府的门房当然认识季凌云,自是不敢拦的。只是季凌云没有拜帖,顾府又一向规矩严,门房一边将他引到了前厅稍候,一边去找人禀报。
季凌云也不恼,自有下人近来奉茶,便用茶等着。不一会儿便有脚步声响起,却不及顾候沉稳,反倒轻盈间略显急促,季凌云不禁皱起眉头。
果不其然,来人是如今的顾夫人。
顾夫人年岁也不小了,只比顾候稍小两岁。模样却迥异与京城人,生的一副江南女子的娇弱柔美相貌,瞧着竟似比季凌云年长不了多少。
顾夫人见了季凌云难掩兴奋之情,一边冲身旁的全妈妈使眼色,一边亲热的招呼道:“安王殿下大驾光临,妾身是在有失远迎娶还望王爷勿怪。”
季凌云虽从前与顾月瑶关系亲厚,却也知道顾府的家事,加之顾月瑶刻意,竟是这么多年从未亲自来过顾府。
而顾夫人身份尴尬,京城谁人不知顾家的那些事,也没人愿意或者说敢与之交好。顾候不愿爱妻自取其辱,故而吩咐下去对外都只道顾夫人身子弱不便出门。
顾夫人深居简出这么多年,虽然清静是清静了,却也错失了其他管家夫人们结识人脉的机会,到底还是有些不便。是而如今见了季凌云亲自登门,不由惊喜。
季凌云虽说对这位顾夫人不大看得上,但到底还要顾忌顾候颜面。伸手不打笑脸人,季凌云便也和和气气道:“顾夫人客气了。”
顾夫人见季凌云虽然客气神色间却冷淡,又道:“王爷是来找侯爷的吧?只是侯爷忙于公务还未归,妾身这便让人去通传一声,王爷不如稍坐片刻。”
季凌云起身,朝古方示意,说道:“不必了,本王不是来寻顾候的。今日本王前来,是受母后之托来看看月瑶,便不叨扰夫人了。”
顾夫人瞧着古方手中的东西神色一僵,随即将不甘之情生生压了回去,转瞬又恢复了亲热的笑脸,说道:“既然如此,那妾身便引王爷前去,王爷这便请。”
季凌云却未动身,说道:“不必如此麻烦夫人,随便差个下人指路即可。”
顾夫人神色不变,出口的话却有些尖锐。
“妾身知道王爷与月瑶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只是到底亲疏有别。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容易让人闲话,若是传到王妃耳中那就不好了。”
季凌云眯了眯眼,并未再多言,随顾夫人一道去了顾月瑶的院落。顾月瑶的院落虽不算偏僻,却离顾候和其他人的院落不近,甚至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顾夫人察觉到季凌云的眼神,主动开口道:“月瑶这院落是当年宁安公主的故居,宁安公主去后妾身一直让人好生洒扫,并非荒废。后来月瑶回来便主动要住在这里,妾身和侯爷也拿她没法子,只得随她去了。”
季凌云不咸不淡的说道:“月瑶自幼丧母,虽然宫中有父皇母后疼惜照拂,但到底还是想念宁安姑母,倒是个孝顺的。”
顾夫人面色微僵,不再多言。到了院门前,顾夫人身边的全妈妈上前应门,很快便有顾月瑶身边的随侍丫头菊丹来开门。
菊丹似是早有防备,只开了一道门缝,见了顾夫人身边的妈妈面上虽还带着敷衍的笑意,眼中却满是戒备,不待全妈妈开口便抢先说道:“全妈妈,我家郡主尚在病中,无论夫人有什么事都等些日子再说吧,总不能叫我们郡主拖着一副病容去见人吧。”
菊丹这话说的不客气,动作更是不客气,说罢就要关门,还好全妈妈手疾眼快,压着火道:“菊丹姑娘瞧清楚了,是安王殿下前来探望郡主了,你可别不知好歹。”
菊丹一愣,忙打开了门去瞧,果真看到季凌云,顿时喜上眉梢,利落的行礼笑道:“奴婢给安王殿下请安,我家郡主要是知道殿下来了定然高兴,殿下快快请进。”
菊丹说完就在前头给季凌云带路,从头到尾都无视了站在季凌云身前的顾夫人。顾夫人面色实在是不好看,全妈妈也小声“呸”了一声骂道:“一个小贱蹄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夫人,这明珠郡主上梁不正下梁歪,连带着底下的丫头都敢不将你放在眼里,老奴实在替你憋屈。”
顾夫人狠狠瞪了全妈妈一眼,缓了缓脸色,这才跟了进去。
顾夫人有一点说得倒是不错,幼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却不能再如少时一般不知避嫌了。
季凌云被请到外间,菊丹进了里间与顾月瑶通传。顾月瑶是个要强的,撑着起身下床,让菊丹梳洗换衣出去见人。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从前顾月瑶整日里粘着季凌云,进出安王府简直如同回家一般。
后来骤然生变,到了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她下意识就要如从前一般再唤一声“凌云哥哥”,临出口却又改了口,略显生疏道:“安王殿下怎么来了?”我爱
季凌云声音温和,却也到底少了从前的亲近。
“听闻你身子不适,我来看看你。”
正巧这会儿顾夫人进门,闻言特地道:“月瑶就是惹人疼,不过一场伤寒,不仅惹得宁王殿下三天两头的往你这里跑,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特地让安王殿下来探病。”
顾月瑶看着顾夫人,不咸不淡道:“我听说夫人今日要陪妹妹外出踏青,不必在我这耽误功夫了,这便去吧,我就不多留了。”
顾夫人不料顾月瑶当着季凌云的面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脸色白了又红,还是忍气吞声笑道:“月瑶怕是听错了,你病了这些日子我们都很担心你,尤其是姣灵,一直说要来看看你,只是怕扰了你养病,我才一直拦着。”
顾月瑶嘴角勾出讥讽笑意,见顾夫人屁股沾在凳子上显然是不打算轻易离开,便也不再与她浪费口舌,对季凌云道:“病了这些日子,便一直闷在屋子里。殿下若是不介意,与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季凌云自然应允,两人起身便往外走,将顾夫人晾在了屋子里。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顾夫人终于绷不住了,气的将桌上的杯盏扫到了地上。
不知不觉间冬去春来,外头的积雪都化了,枝头间冒出嫩绿新芽,迎春花含苞待放。虽没有百花齐放的美景,却也是一派生机勃勃。
两人并肩走在小道前上,菊丹特地带着其他人落后一段跟着。古方知道季凌云的来意,也未跟的太紧。
片刻后,顾月瑶先开口道:“皇后娘娘这段日子忙着太子殿下的婚事和宫中琐事,一时应当顾不上我,是长平姑姑让你来的吧?”
季凌云无言,顾月瑶唇边泛起苦笑,又道:“从前长平姑姑便说要去同你说,我没能拦住她也没等到你来。如今你却突然又肯来了,是她让你改变了心意吗?”
顾月瑶虽然并不工于心计,却非愚钝之人。太子大婚之日才过,季凌云便突然上门,想来是姑姑趁婚宴时见过了安王妃。
见季凌云默认,顾月瑶闭了闭眼,冷声道:“所以你今日是来可怜我的吗?还是她开口了你便不会拒绝,才硬着头皮来了?”
季凌云叹道:“月瑶,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在我眼中与灵希和芍晗并无不同。你病了,我来看看你有何不妥?”
顾月瑶的嘴唇一抖,却朋冷着脸道:“我不过是不慎着了风寒,没什么可看的,你可以走了。”
季凌云顿了顿,狠心开口道:“遇到嫣儿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但遇到之后便明白了什么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凌云哥哥心胸狭窄,心里只装的下一个人。
月瑶,你是个聪明人,何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做不值得的事呢?当年父皇赐你“掌上明珠”为封号,有多少人心中记挂着你。
是凌云哥哥没有这个福份,没有凌云哥哥月瑶依旧是明珠郡主,可你若自己都要糟践自己,便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顾月瑶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唤了一句“凌云哥哥”。季凌云摸了摸她的发旋,就像小时候那样,顾月瑶忙擦了眼眶里的泪水,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她抬头挺胸,眼中含泪笑道:“凌云哥哥放心,月瑶很快就好起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纵然顾月瑶心中还有不甘和不舍,却是真的死心了,余下的,只能交给时间去淡化了。
“姣灵见过安王殿下。”
顾皎灵突然从斜里插了进来,目光扫过骤然神色冷峻下来的顾月瑶,不以为然的看向季凌云。
“母亲说安王殿下来了,让我来请个安。你们要说什么就接着说吧,不必理会我。”
季凌云皱了皱眉,却也不好与一个小丫头置气。顾月瑶冷冷道:“既然你已经请过安了,这便回去交差吧。”
顾皎灵不顾顾月瑶难看的脸色,捧着脸美滋滋的看着季凌云道:“不愧是京城第一美男的安王殿下,也不怪姐姐喜欢了这么多年,我瞧着心里也喜欢。”
顾月瑶忍无可忍的呵斥道:“顾皎灵,你若再口无遮拦休怪我不留情面。”
顾皎灵见姐姐真生气了,嘟了嘟嘴,嘴里说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走”,一边又忙多看了季凌云几眼,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季凌云失笑,倒没想到顾皎灵是这般性情。顾月瑶无奈道:“凌云哥哥不必理会这丫头,都是被父亲和夫人惯坏了。”
见季凌云也笑了,顾月瑶晃了晃神,说道:“凌云哥哥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也替我给王妃说一声谢。病了这些日子,也该出去走走了,明日我便进宫去看看皇后娘娘。”
季凌云并未在顾府待太久,与顾月瑶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顾夫人这会儿正在数落女儿,气的无心留人,季凌云自然也不想留下用晚膳。
马车在街角与一队马车擦肩而过,季凌云从车帘里看到那与大黎风格迥异的马车车厢,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