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的上山下山,不知经过了多少山头,从茫茫夜色到微光黎明,逃难的人顾不得脚下的道路多么曲折,终于在这个清贫者所称的巨石山的荒山上停顿下来。
和黄四娘一众人等分手,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聂云、傅东亭和牛三哥三人开始商量如何面对即将赶来的追兵。
山地上巨石林立,山岭上的三人蹲在地上,不停的用干树枝写写划划,面对生死存亡,各自有了不同的意见。
“不行,我不同意改变原来的方案,四娘早有设计,这石阵原本就是为进山官匪们准备的,一通乱石砸下,追兵必退!”牛三哥听完了聂云的谋划,站起身来,如同拨浪鼓般摇晃着脑袋,摆着大手,提出了坚决的反对意见。
要知道,作为秦川老资格的清贫者,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经验信任度上,他都会坚定无疑的站在四娘一边,不会对她的决定有任何的怀疑,更何况,他本身也坚信,这石阵确实能起到退敌的功效。
傅东亭在旁边有些木然,听了刚才聂云的一些想法,他有些拿捏不准。尽管这家伙在此前山道以箭射石伤敌的表现太过惊艳,让自己都有些崇拜,但毕竟是个只有十六岁且没有太多战斗经验的家伙,他说的那些想法听上去挺美,谁知道实际运用当中能起到多大作用?
“四娘她们的安全怎么办?你的安全怎么办?”傅东亭有些担心的看着聂云,眉头皱得很紧。
“做出改变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安全问题,因为现在这种状态就是最不安全的!”聂云望着极远处山道上蠕动的小点儿,坚持着自己的看法,毫不犹豫的解释道:“追兵肯定是西路军的精锐,其中甚至有先天境界的修行者领队,昨夜的奔波,咱们绝大多数都是受伤而行,速度再快也不及平日里的一半,可为何没有被追上?难道仅仅是因为攀爬工具的帮忙,节省了路程?”
牛三哥应道:“这些鸟兵,看咱们走的慢,还不是怕咱路上有陷阱埋伏,所以不敢发力狂追。哼,待会儿等他们赶到这里,老子一通乱石下去,砸他个稀巴烂,看他还敢追不?”
傅东亭觉得还是老一辈的三哥说得痛快,于是不住点头称赞。
聂云看着沿着山坡数十块悬而未下的巨石,缓缓说道:“牛三哥你记不记得您领着咱们刚来秦川时一路上的那些机关布置,追兵看到那些山川险峻,越往后面追,必然越小心谨慎。况且他们若真是一不留神,肯定会吃大亏。越往前,咱们清贫者前来接应的人就越多,四娘他们断然不会有真正的危险。这每一块巨石不比此前山道上的那些石头,单一块的重量恐怕就有上万斤,但若使用不对,恐怕发挥不了你们所说的作用,达不到以石退敌伤敌的效果。”
牛三哥不服道:“咱家总舵主精心设计的主意,哪有不起作用的道理,聂云你虽然救过我,我信你的能力,但你毕竟年轻,没有见过多少大阵仗,而四娘的本事,这些年大风大浪里淘来,咱秦川没有一个不服的!”
聂云听了这话,知道光说不能服众,可是眼下这等的情况,除了说还能做什么,于是不免有些着急道:“四娘虽然文武双全,辈分又高,可这些方案是之前早就定好的,一旦情况有变,就应该做出适当调整,岂能生搬硬套?”
牛三哥此时听到一个小字辈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不觉怒道:“你爹跟我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你算哪根葱?敌人猛追,咱就边撤边打,咋就生搬硬套了呢?你说情况有变,能有啥变化?”
聂云自知对长辈说话重了些,清贫者里牛三哥和爹可是同辈中人,虽然清贫者不讲贵贱,但相互尊重却是要求的极高,且牛三哥是江湖粗人,一旦顶上牛了,更加的劝解不动,赶忙一揖赔礼道:“牛三哥息怒,现在事情迫在眉睫,需要作出决断了。”
“四娘虽然竭尽全力,但无奈对方准备太过充分,早已算到咱们的举动,肯定有应对措施。就算他们不知道这些巨石底下有机关控制,但最起码大部分的地理地形他们是有所了解的,这些东西如此显眼,对方怎会不派出斥候小队先上山查看布防。要知道,昨夜白松林那场万兽大战,如此的威势都被对方破掉了,可想这些官匪们必定是有备而来呀!”
牛三哥沉吟片刻,看来看聂云,又看了看傅东亭,微微点头道:“东亭,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傅东亭傻傻一笑,认真的点了点头。
看着寒风中有些单薄聂云,牛三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无不担心道:“那你的安全怎么办?你要有个闪失,叫我怎么和聂大哥交代?”
聂云心中感觉到有些温暖,遂微微一笑说道:“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现在哪里都不安全,最不能谈的就是安全,只有搏一搏了,毕竟,只有赢了才能真正得到安全!”
“可我还是不放心啊!”牛三哥仰天长叹道:“所以我决定了,我守在这里,你们先走!毕竟我的江湖经验多,你小子太嫩了!”
傅东亭此时气宇轩昂的挺直了腰杆,就像父辈常常耳提面命的那样,急吼吼的叫道:“你们都走,俺自个儿对付那些鸟兵!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还得俺来顶住”,他此时心中豪情澎湃,手掌蓬蓬的拍着胸脯,样子显得有些傻乎乎的,不过大男人这个时候的这种表现,总会显得有些憨实可爱。
牛三哥狠狠的白了傅东亭一眼道:“你才几斤几两,咋地,还想跟老子争,在这儿出风头?”
傅东亭在牛三哥强大的气场面前,瞬间没了脾气,他低着头,魁伟的身躯顿时委顿了下来。
聂云摇摇头,看了看远处,神情严肃的说道:“四娘走时说过的,凡是有争议,最后都必须得听我的,你们开始准备吧!”
……
……
尽管天色已经放亮,但丝毫没有日出东方光彩照人的景象。灰蒙蒙的天空中席卷着厚厚的云层,在天边同山峰上的白雪相逢,不分彼此。看这天气,仿佛即将又有一场大雪。一座座荒山铺满了雪,被人践踏过的地方一片凌乱。山道上行走过的痕迹明显。
在丛生的乱石和厚厚的白雪当中盘踞着一条如蛇小路,公孙羽带着一千精兵踏雪急行。正如聂云估算的那样,公孙羽的追兵并不如何迫切。一方面是因为人马入秦川以来一直未做休息,士卒不比修行者,持续的奔波精神难免委顿,更重要的是,黄四娘的声名在外,虽然刚经过白松林一败,但并未伤及元气,前方等待的焉知不是诱敌设伏的陷阱?
公孙羽背着剑,发髻在寒风中依然整齐不乱,浓重的黑眉衬着颇具轮廓的脸和下巴上微微冲出的胡茬,没有疲惫之态,反而更显得英气十足。他黑色的衣袍在雪地上格外显眼,清俊冷冽的面庞任由朔风扑打,沉默中露着杀伐之气。
作为年轻的先天强者,他感知到远处清贫者的味道,于是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万兽潮虽然厉害,不也一败涂地吗?若你真有惊天动地的本事,即便万兽潮溃退,你也当可和我一战。不战而逃,说明你消耗甚剧,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我暂且将就着你们这帮山贼,带着我去海棠溪,再将你一网打尽。严大帅果真是胆小之人,对付这等不入流的山贼,何须五万大军。若是我,单人单剑便可挑了秦川海棠溪。”
想着想着,公孙羽便来到了一处巨石山脚下。翻山越岭了一夜,此处山峦显得与众不同,山的坡度不甚陡峭,但半山之上颇多大石,其中又有数十块堪称巨石,均可达数万斤重。那些巨石零散寥落在山坡上,远远望去,就像斜坡上放着的珠子,数千年来没有滚落下来,真有些不可思议。
这山与他山不同,因为山势较缓,虽高却不险,除了那些大石为碍,竟没有其他阻隔,是以可任意择路而上。
公孙羽看着山脚下凌乱不堪的脚印逐渐淹没在清晨的冬雾中,想起此前一人曾在半山之间以箭射石的画面,心中想到:黄四娘,除了驭兽外,难道你只知道弄些石头砸人吗?难道在你眼中,我们都这么傻?
此时千人队逐渐集结,已经在山下的平坝上重新整齐列队,士卒们沉默严肃,尽管和这位大人不熟,却仍然用整齐的军容来表示了尊重,无论谁一看便知是支纪律性极强的战队。
这是公孙羽第一次为朝廷效力,也是他认为的人生和宗门的一次大机遇。而现今自己带队打头站,更是有了一战成名的机会。他在小心谨慎中又略微喜悦,平日里在宗门中虽然在年轻一辈中地位超然,但执行宗门任务时多是独来独往,哪里带领过上千人的队伍,不免有些意气风发的小小得意心情。
然而这样的心情并不至于冲昏头脑。一拨十余人的探察小队迅捷的上山勘察情况。
大山的清晨,纵然没有下雪,云雾却恣意缭绕,遮挡住人的视线,除了像公孙羽这样的先天强者能够通过神识大概感知山顶的情况外,一般的士卒只能小心翼翼的在山道上探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听云雾间传来阵阵惨叫,又过了不久,只剩下一名斥候跌跌撞撞的奔了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公孙羽的面前:“大人,其他上山的斥候都已经被冷箭射死了!”
“果然不差!”公孙羽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抬头望着山顶的方向,虽然依旧是浓雾弥漫,只有比如大石等庞大的目标可以看见,但自己能摇摇感知到接近山顶之处有两个人,他回想着此前一箭当关射石的那人,想着自己被那十支冷箭压制的狼狈不堪的场面,不觉再次咬牙说道:“果然是你!”
噌的一声,公孙羽拔出背上长剑,对着身边的千夫长喝道:“下令一百人四散开,手持盾牌上山,相互间每隔百步便呼喝报告,其余兵甲全部后退五百步以外,静待我命!”
千夫长疑惑问道:“大人您……要率先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