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掌柜也高兴,吉祥染坊和布料行的生意越来越好,名声也打出去了,前些天东家还特意写信来夸奖了自己。
想来今年,他再回去,那可不同往日了。
梅晓彤等伙计将布料搬上车,结清了银子,又将特意留出来的一点山货给了郑掌柜,也算是自家的一点心意,这才告辞离去。
安华皓驾着马车,直接往书店赶去。
书店斜对面就是酒楼,安华皓将马车熟门熟路的拐到后街上,停在了一座小宅院面前。
两扇黑漆木门,紧紧的关着,从外表看,跟镇上其他房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安华皓下了马车,拍了拍门环,没多大一会,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谁呀?”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大武壮的男人探出头来,满脸的络腮胡子,头发随便的扎着,一身紧身衣服。
看到是安华皓,楞了一下,点点头,退后一步“你来啦,进来说话吧。”
安华皓却没立刻跟着进去,而是下了台阶,走到马车边“永珠,到了,下车吧。”
伸手就要去扶梅晓彤下车。
梅晓彤轻轻一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打量了一下大门,从马车上拎下来一个小牛皮纸包。
这是在路口,她买得一包枣糕,第一次上门,好歹也曾经是安华皓的师父,总不能空手吧。
大大方方的就跟在安华皓的身后进了门,还不忘记问一句“咱们马车上的货咋办?放在外面不会被人顺走吧?”
今儿个为了拖货,马车厢是拆了的,布料什么的随便堆着,就这么放在外面,无人看守,要是有人经过,顺手拿走了也不知道。
安华皓还没说话,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大的男人,脚步一个踉跄,不过很快站定了,粗声粗气的冲着安华皓“还不把你那马车赶进来?不然丢了什么要紧东西,我们两个老东西可赔不起!”
安华皓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下来了,对他不客气无所谓,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对自己有恩情,可对永珠这样,他心中就不痛快了。
正要说话,梅晓彤笑眯眯的推了安华皓一把“快去把马车赶进来吧。”
见梅晓彤没生气,安华皓这才走到院子一边,哪里有一个侧门,正好容马车进入。
安华皓出去了,院子里就剩下梅晓彤和那个高大的男人。
高大的男人一脸的不耐烦,上下打量了一番梅晓彤,才闷声闷气的道“你就是那小子要娶的婆娘?”
梅晓彤微微一笑,举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您这话说反了,不是安华皓要娶我做他媳妇,
是他要到我家做上门女婿的呀!”
“什么?”那高大男人还没说话,屋里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掀翻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置信的响起来。
梅晓彤听到这动静,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高大的男人,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就应该是那秦猎户,教安华皓打猎的师父。
秦猎户被梅晓彤看得有几分羞恼之意,没好气的冲着屋子里道“人家都听到了,你还躲在屋子里干啥?”
随着秦猎户的声音落下,厢房门打开了,一个穿青色直掇的中年文士气急败坏的走了出来。
脸白,略有几分瘦弱,脸上带着让人看着就不痛快的高傲之色,只拿眼角瞟了梅晓彤一眼,就气哼哼的道“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不懂规矩?大大咧咧的就将招女婿这种话随便说出口的?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一听这语气,梅晓彤就知道这就是那张掌柜了。
安华皓还驾着马车没进来,院子里就三个人,秦猎户板着脸,双手抱胸,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张掌柜只看了梅晓彤一眼,就似乎伤了眼睛,用袖子挡着脸,满嘴就是有辱斯文,岂有此理之类的废话。
梅晓彤在院子里看看,这院子还算大,栽着几棵桂花树,如今桂花飘香,黄色的细碎的桂花,落满了树下的石桌和石头凳子。
也不用这两人招呼,梅晓彤径直走到石头桌子前,随便的拂去了凳子上的桂花,舒舒服服的坐下。
才慢条斯理的道“这位先生的话,我倒是不明白。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安华皓如今可不就是我们梅家的上门女婿?谁让他命苦,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又被宋春花那样的人收养,简直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为了偿还养育之恩,被宋春花卖给我们梅家当上门女婿,这可是至孝啊,怎么会是有辱斯文呢?我虽然不太读书识字,可也知道,这书都是教人明理孝顺的。安华皓读书识字一番,为母卖身,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啊!怎么就岂有此理了?我倒是不明白了,这位先生要不给我说道说道?”
张掌柜被梅晓彤这两句话给噎住了,脸都气变色了,刚好看到安华皓驾着马车进了院子。
安华皓看着张掌柜一脸的我有话说,却只当没看到。
将马车停稳,将骡子解开绳子,牵到院子的一角系好,又给打来一桶水,给骡子喝,都收拾好了,才慢吞吞的朝着梅晓彤走过来。
走半路,就被张掌柜给拦住了“糊涂啊!你再自甘堕落,也不该找个这样伶牙俐齿,胡搅蛮缠的村妇啊?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居然给一个
村妇当上门女婿,你将来还要不要进学来?这么多年的书,你算是白读了!”
安华皓脸色一沉“张掌柜这话说得武断了,华皓本就是个乡村汉子,不过因为机缘巧合,被贵人错认为骨血,才略微认得几个字而已,能有什么前途?更不曾想过进学!我家无恒产,为了偿还养育之恩,多亏永珠家愿意花一百两,还让我当他们家上门女婿。这等大恩,恩同再造,说来,也是我配不上永珠,花了他们家的钱,如今还吃住在他们家,除了以身相许,我竟不知道还有何方法能报答这恩情。”
张掌
柜的脸色顿时古怪的僵住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气得无声的用手点点安华皓,到一旁喘粗气去了。
安华皓这才没事人一般,走到梅晓彤身边“永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当初因为误会我是安家骨血,而教导我一身功夫和读书识字的两位师父,这位是秦师父,这位是张师父。”
一面又转向秦猎户“两位师父,这位就是我未来的娘子,梅晓彤。”
梅晓彤笑盈盈的起身,给两位师父行了个礼,还特意举高了手中的枣糕“第一次上门,咱们乡下人家,不懂礼数,也不知道两位师父喜欢啥,就买了点枣糕,听说这个补血益气,年纪大的人吃了最好,两位师父尝尝?”
这话一说,那张掌柜又炸毛了“你这村妇,你说谁年纪大了?”
梅晓彤特无辜的看过去,做忏悔状“哎呀,对不住啊,张师父,我不是说你年纪大,你别多心哈……”
一面又扭头看安华皓,“宋大哥,都怪我没见识,我们乡下只有女人才不喜欢被人说年纪大,我都不知道,原来城里人,连男人都不喜欢人家说他年纪大。宋大哥,你放心,我以后保管记住了,绝对不说你两位师父上了年纪了……”
安华皓硬憋着才没笑出声来,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努力保持着正经回答“没事,两位师父都是大度的人,不会跟咱们计较的。”
说完,两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张掌柜一贯说话,那都是之乎者也,来往的人都是斯文人,说话也都尽量含蓄。
不说别的,加上他在镇上还有书店,走出去也是个体面人物。
还从来没遇到过像梅晓彤这样的人,说话听起来软绵绵的,可那话里藏着的刺,扎得你浑身不自在,想反驳,还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
被气急眼了,又还显得自己小气。
顿时看着梅晓彤的眼神里,恨不得喷火。
还是秦猎户脑子拎
得清,一看这安华皓带来的姑娘,看着笑眯眯的,福气,可这一开口,就知道,这姑娘不简单。
说话夹枪带棒,话里有话,都是在撇清安华皓和自己两人还有背后主子的关系。
这是摆明态度,安华皓已经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暗叹了一口气,秦猎户知道,要是再兜圈子,只怕今儿个兜到天黑,恐怕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倒不如简单直接点。
“华皓啊,今天叫你来,也是为了上次的事情。”秦猎户干脆利落的挑明了。
“你上次来说的关于安家,关于你的身世的事情,我们后来也去调查了,确实如此,当初宋春花生下的那个孩子,是死在了外面。如今那庙里还点着那孩子的长明灯,据说是每年宋春花都托人带银钱去庙里,让庙里的和尚点着……”
梅晓彤和安华皓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是说宋春花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孩子,一直点着长明灯,都快二十年了没熄灭过……
梅晓彤看着安华皓面无表情的样子,悄悄的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安华皓冰凉的手指,在梅晓彤握过来后,僵了一下,不过马上反手就将梅晓彤的手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秦师父跟我说这些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我当日就说过,我不是安家的骨血,但也是因为她,我才能活到现在。养育之恩,我已经卖身偿还了,我跟安家跟她再无瓜葛。”安华皓的声音斩钉截铁,并无任何回转之意。
“想来这些消息,两位师父已经汇报给了那位贵人。我知道,我如今这一身本事,还能读书识字,全是因为被当作贵人流落在外的骨肉,才能学到。如今真相已经大白,我和贵人并无任何关系,可不管怎么说来,我都是受了贵人的恩惠。”
“上次我已经表明过态度,贵人的这份恩情,不管是因何而来,我既然受了,自然铭记在心。若贵人他日有什么差遣,自当报答。若是贵人觉得我曾霸占了他骨肉的名分这么些年,想要惩戒与我,也大可以说出来,我安华皓一并接着。”
“今日两位师傅让我上门,想来是那位贵人那边传来消息了,秦师父不必隐瞒,直接说吧。”
安华皓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高高在上的贵人,受到了蒙骗,认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当了自己的骨肉十几年,想来十分气愤。
如今,等待的就是这位贵人的手段了,若是以前,也许他心灰意冷就认命了。
可现在,感受着掌心里的柔软和温度,安华皓眼底掠过一抹暗芒,为了自己,为了永珠,他也绝对不会任由贵人宰割!
秦猎户没想到安华皓将话彻底的摊开了,顿时一怔,对上梅晓彤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别开了眼睛。
倒是旁边的张掌柜听了这半天,忍不住道“你只说卖身偿还了宋氏的养育之恩,我家主子这些年,派遣我们二人教导与你,花费了多少心血?老秦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如果不是因为主子,你一个乡野小子,何德何能能接受我们的教导?如今你学艺已成,既然知道自己不是主子的骨肉,可你得了主子的恩德,自然要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的效忠主子,才能报答这份恩情……”
话说到这里,不说别人,梅晓彤是听明白了。
感情,这是传达上面主子的意思,觉得白白培养出了安华皓,结果却不是自己的骨肉,那位贵人觉得太亏了,不能白花这时间金钱和精力。
所以,干脆要安华皓换个身份,将那位贵人当主子,好给贵人卖命!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安华皓还没说话,梅晓彤冷笑一声“果然这乡下和城里不一样啊,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不去找那罪魁祸首,反倒抓着最无辜的人,还真是新鲜啊?”
“你这村妇,你胡说什么?什么叫罪魁祸首?谁最无辜了?”张掌柜没忍住。
“谁是罪魁祸首,还要我说出来?当初你们主子贪图美色,收用了宋春花,让宋春花有孕在身,
要是有担当一点,就将宋春花纳为小妾,接到身边,等到宋春花生下孩子,岂不是名正言顺?”
“可你们主子倒好,吃干抹净,随口许下个空口白条,就拍拍屁股跑了。丢下宋春花一个人,揣着大肚子回了自己的娘家,惦记着你们那位主子的许诺,在娘家待产,九死一生挣命一般生下一个儿子,结果病怏怏的,早早的夭折了。”
“不说别的,我就不信,你们主子家连一个小妾和一个儿子都养不活?不过是不放在心上,不关心死活罢了。也是宋春花死心眼,要是换作别的乡下妇人,凭什么还死守着一个不要自己的男人?早在被送回娘家后,就该再找个男人嫁了,孩子生下来也不至于被人骂野种没爹了。”
这话一说出来,秦猎户和张掌柜的脸色都十分的精彩,尤其是张掌柜,张着嘴看着梅晓彤,浑身上下所有的表情都只有一个意思世上居然还有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
梅晓彤岂会把张掌柜的那点眼神放在心上,越发慢条斯理的道“当初心狠丢下人家母子不管,十多年了,突然想起找回这流落在外的骨血了?可别说是你们主子良心发现,这良心发现的也太迟了。想来,是你们主子
没法子了,说不得是你家主子亏心事做多了,后继无人,才想起这个当初被抛弃的骨血吧?”
梅晓彤大胆的揣测。
果然,就看到秦猎户和张掌柜的脸色一僵,她立刻意识到,自己随口说的话,恐怕还真就如此了。
那位贵人想来家中夫人厉害,年轻的时候无所谓,不过一个村姑生的孩子,接回去恐怕都要被笑话,所以干脆就不管不问,任由安家母子死活。
估计着后来,这位贵人恐怕子嗣不丰,而且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贵人知道自己不能再有孩子了。
这个时候,贵人没办法,才想起来这早早被抛弃的安家母子。
所以才派人来,保护安华皓母子。
没曾想,阴差阳错,贵人真正的儿子已经死了,被他当作亲儿子培养的安华皓,不过是宋春花捡来的孩子。
这么一理清思绪,梅晓彤简直要拍掌叫好了,活该啊!
当初若是这贵人稍微有点良心,不抛下宋春花不管,也不至于到今天连个亲骨肉都没有的份上。
造成这个结果的就是他自己,怪不得别人!
梅晓彤虽然嘴上没说,可她的表情实实在在坦坦荡荡的表明了这个意思。
让秦猎户和张掌柜心中恼怒,想辩解两句,可也确实是当初种下的因,如今结出了这个苦果。
“至于最无辜的人,难道不是安华皓吗?当时他还是个无知的婴童,被死了孩子的宋春花捡回来,当作自己的孩子养,直到前些时候,宋春花说出真相,他才清楚!”
“他被宋春花捡回去,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在安家被排挤,才十来岁就被逼着养家,过得比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还要苦。这些你们难道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