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顾老大虽是喝得脸红,却并不醉。听到陈掌柜的话后,不由看了他一眼。
只见陈掌柜虽与他一样面上微红,眼光却明亮。
顾老大呵呵一笑,“不瞒你老哥讲,其实我们染不出这么多颜色!”
“那为何你送来的色板有这么多颜色?”陈掌柜面上带了几分焦急。
顾老大笑得极为诚恳,“陈老哥一端布给我家三贯钱的手工,着实是不少。所以我们也没必要瞒你……这色板,是祖上传下来的……”
“噗——”正在吃酒的顾成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
“对不住,这酒太烈了!”顾成拼命地咳嗽起来。
顾老大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稳重些!”
顾成垂下头,不敢再吱声了。
陈掌柜双眼圆睁,一脸的不可思议。
骗鬼去吧?祖传的?那色板明明是新近制成的,哪有半点祖传的样子?
迎着陈掌柜的目光,顾老大轻咳一声,“其实说起来,我是对不起自家祖宗啊!我顾家源自姑苏顾氏,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只是后来一代代的没落。到了太爷一脉,仅只剩下刺绣这条谋生之路。后来我阿爹与阿娘贩布来中原,遇了洪水,船翻货失。阿爹与阿娘无颜回家乡,就在江边村安了家!”
听到顾老大说出姑苏顾氏,陈掌柜肃然起敬,“可是过云楼的顾氏?”
在姑苏,人们若见到有人拍门时,定然会问陆顾。因在吴中,以陆顾两姓最为多。陆顾两家世代官宦,魏晋唐时也曾出了数位宰相。
这个过云楼的顾氏,是唐朝宰相顾琮的一支后人。家中女眷精于刺绣,绣品精美典雅,技法独到。因族中有一高楼名过云,这一支顾氏就以此自称。
见到顾老大点头承认,陈掌柜第一次收起轻视之心,正色道:“没想到,在这陈州府地界竟然还有过云楼的后人?”
陈家的绣娘与过云楼的绣娘是无法比的,陈家的绣娘不过是普通的执针女工。而过云楼的绣娘在进入文绣院之后,通常会任绣匠。
所以一听到顾老大是过云楼后人,陈掌柜立时不敢轻视。
而在旁边,顾成则是惊讶莫名,他还是第一次听顾老大谈起顾家的来历。
“哎,”顾老大叹了口气,“辱没了祖宗名声,不敢提啊!”
陈掌柜连连点头,顾家在江边村一向名声不显。若不是因为女儿与崔晋原有婚约,谁也不会注意顾家。
现如今,顾家拿出这染布的绝技,确实是可以挺直腰板说自己是过云楼的后人了。
只是,过云楼一向是以刺绣显名的啊?却没听说过有善织染的……
顾老大一提自己的来历,陈掌柜倒是有些不好办了。
陈掌柜微微一笑,计上眉头,“这是哪里话?顾老哥即是继承了家传绝技,日后只有发扬广大的份,岂能会辱没祖宗?想必贵宗的人若是知道,定是会欢欢喜喜地迎顾老哥回宗呢?”
顾老大目光一闪,呵呵笑了起来,“这可是巴不得的事情啊!若是陈老哥有门路,不妨代为送个信。也好叫我这个从未回过故乡的人,看看故乡是什么样!阿爹阿娘去世前,还念叨着要回去呢!”
陈掌柜只觉得一拳打进棉花里,空荡荡的使不出半点力气,便哈哈一笑,道:“顾老哥尽管放心,若是我家往姑苏进货,定会替顾老哥传个信。”
陈掌柜不再提顾氏的事情,劝起酒来。
顾老大松了一口气,安心地吃吃喝喝起来。
只有顾成先是看了看父亲,又去看陈掌柜。
一脸的若有所思。
他觉得,今天学了不少东西。
出了陈州府,顾成看着沉默不语的顾老大,低声道:“阿爹,陈掌柜想夺咱家的方子。”
顾老大嗯了一声,“财帛动人心!”
顾成有些后怕,说道:“是不是色板上的颜色太多了?”
顾老大点了点头,道:“咱们疏忽了!不该一下子送这么多色板。不过想来今天陈掌柜知道咱顾家的来历,不敢再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夺了他顾家的绝技,就相当于夺走了姑苏顾氏的绝技。
此事,若是被姑苏顾氏知道,是不死不休的!
当然了,因为顾老大借姑苏顾氏压陈家,将来若是姑苏顾氏来要秘方时,顾老大必须给姑苏顾氏一个合理的交待。
“阿爹,咱家真是过云楼的后人?”停了一会,顾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顾老大没有压低声音,而是声音响亮,“你阿爷,上顾下宪,是过云楼正儿八经的子弟。”
顾宪?
顾成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一直以为,他都以为阿爷叫顾老倌。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有大名的人?有大名的,不是人就是请夫子给起的名。
学堂的夫子可不是什么人都给起的,光起名费一般人家都掏不起!
既然阿爷有大名,家里为什么不立牌位?逢年过节的,拜得都是顾氏祖宗这四个字的牌位!
顾老大支支吾吾起来:“咱顾家……又没归宗……拜个甚?”说完后,恶狠狠地瞪着顾成,“要不是你屁颠颠地拿着色板跑了,又一古脑的将色板给人家放在那,能会引出恁多事?”
顾成将头一缩,屁也不敢再放了。
一路无话。
回到家中之后,顾罗氏看着牛车上小山一般高的花綀,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天呢?这么多?”
旁边卸车的李秀也是一脸惊讶,“这花綀可精贵着呢,他们竟然敢让阿翁拉回来?”
顾老大一听就笑了,“咱顾家有名有姓的,又在江边村跑不了,他们自然放心!”又指挥顾罗氏,“哎,你小心着些,这布料轻薄的很,你手上的茧子别勾起线头……”
顾罗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双荷花缝制的手套套上,“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啥也不讲究?”
见到顾罗氏戴上手套,顾老大嘿嘿地笑了。
荷花抱着一端花綀,听着父母的争执声,也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