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悦曾经以为,林翔宇是她所能找到,最完美的丈夫人选。
他们是大学同学,在所有人唱衰毕业季即分手季时,齐思悦放弃了进京指标,留在了Q城,进了一家通信公司做销售。
林翔宇则进了工程设计院,也算是半个铁饭碗,工资虽没有齐思悦高,却也算朝九晚五旱涝保收。
毕业没两年,齐思悦看好地产上涨趋势,两人问家里借了首付款,领结婚证、贷款买房、举行婚礼,一条龙下来,成了班里机会最早买房的“负”翁。
齐思悦的眼光不仅在买房上得到验证,接下来在公司营销上很快也进入了角色,后来又在生了安然后,跳槽进了家500强企业,依旧是做销售,短短几年就做得风生水起,今年拿下全国销售冠军奖杯后,本该继续晋升,却因为孩子的病戛然而止。
两人的感情,从大学时的热恋,工作后也曾有过争吵,到结婚后反而冷静下来,加上两人的工作越来越忙,都处于事业上升期,谁也没心思像从前一样花时间在卿卿我我上,平平淡淡的,同处一间房里,像亲人多过恋人。
婆婆生病,齐思悦肯花钱治病,一则是因为那是林翔宇的妈妈,二则是因为有钱。
贫贱夫妻百事哀,很多时候家庭矛盾的起源,都在钱上。
一是怕赚不够钱,而是不肯花钱。
齐思悦能赚,也舍得花,家里的矛盾自然少了。
对齐思悦而言,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因为她有信心赚回足够的钱。
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做家务,有保姆和家政,婆媳关系不好,原本是自己买房自己住,各自安好。后来婆婆得了重病全靠她找人花钱手术硬是救了回来,自然也不会再在家务事上拖她的后腿。
一向自诩在家务事上处理的干净利落,齐思悦直到今日才发现,想当然的背后会有多大的坑。
孩子的安静乖巧,本就不是天性,平时婆婆和保姆在家带着,她只看到她们给她看的那一面,却不曾想过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安然的病,她有责任,但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抱了半天的孩子,齐思悦已经没力气做饭,好在外卖很快送到。
星级酒店的儿童餐营养搭配的很合理,肉蛋菜齐全,安然尤其喜欢里面的虾仁蛋羹,呼噜噜一会儿就都吃了下去,小嘴巴周围糊了一圈的蛋汁。
依旧安静的不跟她说话,却比先前神经质般大吼大叫乱踢乱打好多了,齐思悦看着他吃饭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许多。
还记得他出生前因为缺氧不得不提前剖腹产,生下来时红通通的,又因为黄疸过高照蓝光多住了几天院,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齐思悦恍惚记得他第一次叫妈妈时自己的兴奋,可后来呢?他学步,玩耍……她忙于工作,没有注意到孩子变得越来越安静,还以为长大了变得乖巧……
却没想到,他病了。
“思悦!”
林翔宇拎着两袋菜和水果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焦急地朝里面走去。
赵桂兰就跟在他身后,还不停地抱怨着。
“你急什么?小齐去公司哪儿会这么快回来,还不定……小齐?安然?你们在吃饭啊?怎么也不等我回来?”
齐思悦没回头看他们,只是看着安然,用手巾给他擦了擦嘴。
“安然饿了。妈,以后不用麻烦你照看安然了,我辞职了。”
“那算什么麻烦,你辞职了?真的辞职了?”
赵桂兰先是讪讪地应了一声,看了眼安然,眼神有点心虚,可一回过神来反应过来齐思悦说了什么,登时有点着急了,“你不是才拿了什么奖要升职吗?怎么就辞职了呢?孩子我帮你们看着就行……”虽然她平时的确抱怨过儿媳妇不顾家里,可儿媳妇赚得多也舍得给她花钱,逢年过节买的首饰衣服都能让她在朋友圈里傲视群雄,要是单凭儿子的工资,哪里能给她看得起病,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还是不麻烦您了。您之前不是嫌我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家里吗?”齐思悦忍着心底的怒气,不想看她的表情,免得自己克制不住骂人,“我辞职了,就可以自己照顾孩子,省得您出个门还得把他绑床上……”
林翔宇一进门就觉得老婆神色口气都不对,一直小心观察着,到这会儿终于听出了原委,“妈,你怎么把安然绑床上了?”
“我那不是怕他磕着绊着吗?”赵桂兰越是心虚,越是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你们把保姆辞了,就我一个人在家看他,还得做饭买菜。他又有病,万一从床上摔下来呢?”
“那也不能绑着啊!”
林翔宇头疼起来,以前齐思悦忙于工作很少在家,婆媳之间相敬如宾,他也很少受这种夹板气,可今天一来救是个大的,接到短信时就吓了一跳,还以为齐思悦对他有意见,去没想到是老妈这里出了问题。
“绑着有啥不行!”没想到会被儿子抱怨,赵桂兰声音立刻拔高了,“当年我们下地的时候,你和你哥不都绑在床头的,有什么不行!”
“可安然有病,不能这样对他……”林翔宇苦口婆心,想要说服老妈,却听饭桌那边齐思悦重重地摔了下碗,他抬头望去,却见她用一种极为陌生的冷厉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去收拾安然的房间。”齐思悦忍着气,抱起已经吃完的饭的孩子,“今晚你住那,孩子跟我睡。”
只有主卧带着单独的卫生间和阳台,关起门来,自成一体。她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吵架,只能先让他自己去看看。
“哎,那怎么行——”
赵桂兰顿时不乐意了,可齐思悦连理也没理她,抱着安然径直回了房间,关上门之后,还有咔哒一声反锁的声音。
“你瞧瞧你媳妇,这脾气见长啊!说辞职就辞职,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还这种态度……”
“昨晚她跟我说了。辞职也好,安然这种情况的确得有人一直陪着。”林翔宇朝儿童房走去,回头看了不停抱怨的老妈,“还是……你觉得我辞职比较好?”
“不行!你怎么能辞职!”赵桂兰差点跳起来,“孩子交给我看就行,用得着你们一个二个的辞职吗?”
林翔宇已经走进了房间,看到整个房间乱七八糟的,尚未收拾的小床上,枕头上水渍和床单上的尿渍,床头和地上扔着的布条,齐思悦都留着给他看。哪怕没看到当时的情形,只要一想,他也忍不住心疼。
“这就是你看的?”
赵桂兰嗫喏地低下头收拾起来,“我这不是忙吗?再说孩子哭一会儿怎么了?你越管他他就越爱哭,让他哭够了自然就不哭了。你们呀,就是太娇惯孩子,才养出这么多毛病。以前我带你的时候不都这样,你不也好好长大了?”
“以前是以前。”林翔宇不知该如何跟老妈解释,每次在育儿方面一有冲突,她就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当初如何如何,一样带大了他,供他上了大学,还能有错?
可齐思悦讲究的科学育儿,请了专职的月嫂,后来也是老妈嫌月嫂太贵,出了月子后就请的普通住家保姆,大部分活有人干,她也就是盯着偶尔搭把手,才没造成太激烈的冲突。
如今保姆走了,齐思悦回家了,这才第一天,就针尖对麦芒杠上了。
而他,会成为夹板,还是双面胶?似乎已容不得他选了。
他刚掀起湿漉漉的床单,就看到床单下面的床垫上,一圈圈淡黄色的尿渍。就算他很少收拾房间,也知道这种情况不是一次就能造成的。一想到孩子可能在尿床后无人照看,就那么躺在被尿湿的床单上哭泣,林翔宇心底的火也冒了出来。
“妈,这是怎么回事?”
赵桂兰的眼神闪了闪,“哎呀,是保姆光喜床单没洗干净床垫吧!真是糟蹋东西啊,我早就说了请保姆不行,一眼看不到就偷懒,你媳妇还不听。我看她就是嫌弃我……”
“妈!——”林翔宇忍着心疼和怒火,试图跟她讲道理,“平时不都是你在家看着吗?思悦买了那么多纸尿裤,让孩子睡觉时都穿着的。再说他现在也大了,都三岁多了,怎么还不能把尿,成天尿床呢?”
“谁家小孩不尿床啊?”
赵桂兰见儿子开始发火,也忍不住抱怨起来,“我就说他怎么尿床也不哭,原来是个傻子啊!这能怪我吗?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给你带孩子还带出事了?你有没有良心啊?老头子啊,亏你死的早,不用受这些气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这个不孝子,想气死老娘啊……”
她一边干嚎着骂街,一边捶打着林翔宇。
林翔宇避无可避,木然地承受着。
他终于意识到妻子的怒火从何而来,不仅仅是对他母亲,还有对他和对自己,他们拼命工作,以为自己给予了孩子最好的物质基础,却没想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个连话还说不清楚的孩子,已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而他不但没有能保护他,连给他说句话都要被压回来。
他捂着脸,老妈的拳头打在身上也没多疼,真正疼的地方,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