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愕然,难道真靠发呆,就能学会刀法?
见他面色困惑,风月长声叹道:“心剑也好,刀意也罢,并无固定招式,全在于个人领悟,强求反而不得,唯有参透玄机,才能窥见其真谛。寻常武者大多激进浮躁,沉溺于欲望,本领只为杀人而练,一念之差,便落入了下乘。”
林逸浑然不解,风月侧过脑袋,目光瞥向它处,凝思片刻,才问道:“汝可注意到自然风景,变化万千?”
“从前我也喜欢观山玩水,可自打娘亲出事后,便没了心情。”林逸回忆起故乡,思绪万千,黯然道:“其实……也想过驾一叶扁舟,漂游在那江湖之上,煮茶垂钓,任意东西。”
关于他的种种经历,风月早已通过逼问知晓,本不觉多么意外,此刻却一改冷淡,柔声道:“林儿,故人已逝,生者还得活下去,请节哀顺变。”
林逸诧异地望着她,有点难以相信,吞吐地感激道:“谢……圣女大人。”
风月侧头不语,未想这一年间,与他朝夕相处,竟生出怜悯,自己终究还是心软,不似那无情无欲的仙人。
两人相继无言,隔日后,依旧来到此地,风月问道:“安静了没?”林逸躺在岩石上,眺望苍穹,喃喃道:“快了。”
四周一阵寂静,过了会儿,风月忽然道:“妾身已许久没下过昆仑山,不知凡间变得怎样了?”
“长生教祸害百姓,北幽军烧杀抢夺,边境居民惨不聊生。”林逸接过话茬,隐含愤腔。
“当年为推翻暴政,吾追随师兄,带领部下,攻入大夏皇城,杀死国君,将妖族从奴役中解放。”风月悒悒皱眉,伸手想握住什么,却又无力松开,“本以为斩尽邪徒,吾便归隐昆仑,未料数百年后,他们竟又卷土重来。”
“圣女大人……”看出她心有不甘,林逸迟疑地开口。
风月闭上眼,很快就按捺住忧愁,说道:“妾身无事。”
气氛一度冷场,林逸斟酌半天,才谨慎地问道:“圣女大人,您师兄是何等高人?”
风月忆起过往,徐徐讲道:“剑仙名号世代传承,家师被封为第六代,后来,他成为第七代,武艺犹在妾身之上,放眼天下,绝无敌手。而皇城一战,他杀敌无数,最终厌倦了血腥,四处浪荡漂泊。”
林逸听得心驰神往,比圣女更强的剑仙,修为达到了什么境界?
风月哀叹口气,“汝不是要替妾身去寻他么,等汝见到他,自然知晓。”
林逸立即点头,目光诚恳:“圣女所托,小子哪怕死也要办到!”
风月单肩微怂,林逸瞧得分明,知道她仍抱有怀疑,却没有点破,转而问道:“圣女大人,那……大夏皇城又在何处?”
“西荒与南盟间,隔了块荒芜大漠,称作流沙境,便是皇城故址。本来水土肥沃,树木繁茂,却因为起义大战,灵气被修士们汲取耗尽,遍野草木纷纷枯竭,三百里沃土化为黄沙,成了如今这幅光景。”
“原来还有这种典故。”
两人闲聊片刻,风月逐渐没了兴致,林逸只好继续看天,惆怅着刀意为何,反倒忘记了自身存在。
这日,他早早起床,携着环首刀向凉亭处走去。经过栈道,脚底踩得嘎吱作响,伸头一瞧,下面是千丈深渊,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喘了口气,心道:“我来昆仑虚这么久,一直都在练武,从未好好欣赏过山上风景,倒也可惜了这异地仙境。”
当即,放缓步子,悠悠穿过栈道,走上山脊,转弯来到凉亭处,时辰尚早,风月还未至此。
林逸坐在峭壁旁,望着脚下宫殿群貌,沉思默想,直到脑海澄空,浑然物外。不知不觉中,肩膀被人拍了拍,回过神来,天色已然黑了。
风月站在他身后,开口道:“先回去歇息吧,明日继续。”
“圣女大人,我只是出了会神,没想到就过去了一天。”林逸就像开小差的学童,被先生抓个正着,脸色难免有些尴尬。
“无妨,汝很努力,吾心里有数,有时也该休息下。”风月安慰道,目露期许。
他讪讪地陪起笑脸,随她下山。往后几日,就在两地重复奔走,白昼出神,夜晚苦思,时间变得奇妙。倏忽间,一天就悄然混过去,又或者,明明觉得待了很久,可回头看向圣女,她手中茶水竟还未凉。
这一日,下过大雪,漫山皑皑,银装素裹。林逸望着峭壁下盛开的点点殷红,自语道:“梅花开得正盛,又到隆冬腊月,过了今年,我就十五岁了。”
他站在雪地中,怀抱双臂若有所思,背后忽然传来小梅的声音:“林公子,雷鸣今朝上山,送来些西荒浆果,说是洛家丫头缠着它,带来给你吃的。”
“小梅姑娘,您拿回去吧,请圣女享用。”
“不用,风月姐姐已经来了。”小梅笑道。
林逸闻言扭过头,只见小梅跟在风月身后,挽着一个竹篮,顺着山道走上来。风月对他点头示意,“那吾心领了,但妾身辟谷许久,已不再食杂粮。”
小梅跟着她,走到亭中,煮水沏茶,两人捧起茶杯,细声交谈,不时啜饮两口。美人如画,语笑嫣然,林逸看得失神,对方嘴唇开合,从中呼出热气,化作白雾蒸腾。
恍惚间,她们动作越来越慢,面貌也因此显得更加清楚。小梅脸蛋略圆,带点婴儿肥;而风月睫毛细长,五官精致,肌肤嫩如凝脂,到后来,连粉唇上的褶皱,都映入眼中。
“林……公……子。”
林逸听到小梅招呼,可奇怪的是,那声音竟变得迟缓无比。“你也尝一个,味道可甜了。”寻常的话语,循序落入耳中,仿佛过了百年般那么漫长。
小梅挥手将一颗果实抛来,色泽红润,汁水饱满。林逸盯着它在空中徐徐翻滚,不禁想到以前辟谷,曾吃了枚西红柿,当时只觉无上美味,百感交集,可后来再也品不出那番滋味。
脑中乍然灵光一闪:是了!
我怎么忘记了这个,食材精华平常隐晦难查,唯有静下心思,才能体会。遂想起神秘高人提及过,生命像一本书卷,时光便是将书页翻动。
光阴总在流逝,万物如何成为永恒?
浆果缓缓飞行,渐渐趋于静止,果皮上的水露清晰可见。
他自问道:若是将书翻到一处就停手呢,那一页不就成了永恒?
“刹那——即为永恒!”
浆果悬于身前,小梅手伸向高处,嘴巴还未合上,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林逸拔刀出鞘,随手一劈,从果实中央切过,又复于原位。
紧接着,光阴再度流逝。
小梅瞪大双眼,刚见他手臂忽闪,可回想来,似乎又没动过。便在那瞬间,浆果竟诡异地定住,随后从中分成两半,落入他掌心。
“善!”风月音调提高,“汝悟到了。”
林逸正要回话,疲惫感却席卷全身,经脉酸涩发疼,忙捂住胸口,咳嗽几声。仅一刀,就将体内真气耗去四成!
过了数息,才缓过劲,心里却惊喜交加,不顾体力虚脱,由衷地感激道:“此刀意境玄奥,出神入化,承蒙圣女不吝,教授于我,小子无以报答!”
“佛云,刹那即为永恒,汝能领悟其中深意,便是天赋机缘,妾身并未刻意做什么。”风月欣慰道,“待来日,汝登上蓬莱,找到师兄踪迹,妾身再传你第二刀。”
“多谢圣女!”
“汝即日下山吧,雷鸣还未离开。”风月垂下眼帘,语气有些寂寥。事出突然,林逸猝然愣住,踌躇着:“圣女大人,小子……”
“难道汝还想赖在昆仑虚上,陪我过一辈子么?”风月含笑摇头,眼神却无怪罪,“这一年时间,汝已学到不少,但空具其形,还没融会贯通,修为尚浅,下山好好磨炼去吧。”
“小子……知道了。”林逸语气不舍。
“至于替吾传话之事,只要汝结出内丹,就能驾驭灵气,御剑腾云。”风月点拨道,“云海浮岛虽在千丈之上,也并非遥不可达。”
林逸慌措震撼,“御剑腾云——那岂不成了仙人?”
风月举袖掩嘴,忍俊不禁,无奈道:“这点本事就成仙了么,汝也将仙看得太轻了。”
三人走下峭壁,来到大殿。林逸见到雷鸣,格外亲切,热情地打着招呼。待寒暄完,雷鸣转头看向风月,欲言又止,风月便问:“汝想说甚么?”
“风月先祖,这点琐碎本不该惊动您……”雷鸣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但事出蹊跷,据探子得报,近日有一批北幽军士,在流沙境内徘徊,模样鬼鬼祟祟,不知在图谋什么。”
“竟有此事?”风月微敛眉头,杀气流露,寒声道:“敢在皇城遗址放肆,好大的胆子!”
众人被她气势所摄,噤若寒蝉。她收敛杀机,顿了顿,又问道:“可知为首何人。”
雷鸣低头想了会,不太确信地开口:“领头那位,好像叫白……白什么狼?”
“是白目狼!”林逸脑袋嗡然炸响,积压在心底的血恨喷涌而出,眼里闪过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