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少顷后,二人面对面站在了一起。
虞弃灵再一作揖:“兄长。”
重纠压着翻滚的冷笑,急手相扶欢喜道:“快起,那日你离开商国,都尉回去上报,听其形容,孤晓得其中一人是狐晏,才猜测你的身份。后来身边老臣李倾说出了一桩被父王压制的秘事,未曾料到你竟是……”
说着深深叹了一声,未再继续,只道:“逃亡在外,竟能遇上自家兄弟,上天待孤不薄,你我兄弟这次一同走吧,回去为父王奔丧。流落在外,终非长久之计,回去后共同辅佐王上,强盛凤国。”
虞弃灵黯笑:“可惜父王……”说着全是遗憾,再难成语,一切言语都流露在了眼中。如此而言,便想掩饰是商玄探查出的消息,重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重纠故作了解,安慰叹息。
狐晏见时机合适,当即率领众人对他行了一礼:“臣等见过二王子。
重纠抬眸,扫过几人,感怀笑了笑:“起来吧。”姒艳罹竟然不在,给商玄传递相关消息也只能暂时靠后了。
随后辅佐他的几位臣子,下车见过了虞弃灵,众人便一同坐着马车向尧国王宫进发,马车两侧商国侍卫森严护送,任何想要行刺之人都无得逞可能。
王宫中,早已在昭华宫摆上了盛宴,重纠等人进了宫门便被引至,尧王端坐上首,绢纱帘幔隔开东西两侧殿宇,白鹤青铜香炉内一缕一缕的香烟缭绕,尧国文武大臣旁坐。
左侧空空着几张案,特意为他和与虞弃灵准备,姒艳罹正襟端坐。
重纠暗纳在心,竟是在此地等候,带着手下对尧王行过礼,命人将一箱贵重之物抬到殿内,入席后,笑对尧王道:“商王嘱咐孤定要亲手送到王上手中,王后行色匆忙,来尧未曾备得厚礼。商王便亲自过问补上,特谢数月对王后款待。”
身旁老臣李倾抚着黑白夹杂的胡须,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姒艳罹,补充笑对尧国众人道:“商王后喜游历山水,商王虽悬念,却也甘心在宫中等待,以让王后尽兴。”
尧国众人讪然,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商王不挑明,是为了商国颜面,一国右相和王后被人绑架,商泱泱大国,说出去,沦为笑柄,只是不知还有何后招,既能隐忍至此,商玄究竟要怎么处置此事。
尧王笑笑,命人收下,笑抬手:“传舞姬,开宴吧!”
丝竹管乐顿起,身姿曼妙的舞姬鱼贯而入,裙裾飘香,妖娆勾魂。
席间,虞弃灵不时和重纠交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尽是喜意。
共饮数杯后,重纠端着酒杯笑道:“弃灵,既已做回凤国公子,还是把姓氏改换为好。”
虞弃灵怔了下后,笑颔首:“是,幸得兄长提醒,一时忘了,孤日后便是凤弃灵。”
重纠饮了酒杯,他旁边坐着的商盈掩嘴笑扫过楼幽君,对上凤弃灵道:“不知你们可办过婚礼没有?”
楼幽君微红面,看了眼凤弃灵,不语。
凤弃灵轻叹笑道:“如今正值父王丧期,未曾来得及办,孤只娶她为夫人,不可不慎。”言罢看向重纠:“日后回了凤国,还请兄长主持!”
重纠心底冷笑,你回不去,面上却笑道:“自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王和长兄已不在,二哥必然为你操持。”
言罢,突然看向姒艳罹笑道:“孤身边有一人,仰慕右相已久,执意要长伴左右,还请右相不要推辞收下。”
姒艳罹不动声色,诧异一笑:“公子之命,本不该推辞,只是主公曾有令……”
她还未说完,重纠已哈哈笑着看向凤弃灵:“不管你下了什么令,这个人定是要让她收下的。他曾救过孤,孤答应满足他一心愿。”
凤弃灵轻笑:“兄长赠人,一片厚爱,弃灵怎会推辞,只是怕夺了兄长心头之好。”
言罢看向姒艳罹:“收下吧,孤可为兄长破例。”
重纠也不等,满意笑笑,当即便吩咐身后侍奴将人带来,得到尧王允许后,从侧旁小径将人带入。
重纠指着正在作揖的人,笑看姒艳罹:“便是他南德。”
虞弃灵从未见过此人,重生前的历史并无他,暗敛思绪,重纠不会无缘无故赠人,只有可能是商玄,知晓他们都是重生者后,他启用一批不见经传的底层之人,亦是正常。
南德面含喜色,年轻白净的面上无一根髭须,年龄对凤弃灵见过礼后,便对着姒艳罹恭敬长揖到底:“见过右相。”
姒艳罹却知晓他是谁,专为商玄治病的阉人,隐秘不为外人而知,平静一笑颔首:“起来吧,日后随我一同效忠主公,若有二心,严惩不贷。”
南德恭敬:“是!”
重纠笑笑,收回视线,提箸吃了几样菜,与尧国其他臣子共饮。商王倒是仁慈,纵背叛了他,也留有余地,仍耐心等其回心转意,还对她也关怀备至,若换了他,她只有死路一条。
旁边的商盈礼仪周正,与尧王王后和其他公族夫人笑言,只余光不时扫过姒艳罹,暗闪鄙夷高傲之笑。
三哥如今空着后宫,不宠一女。如此良人,何处去寻,能做商王王后,还得三哥专宠,却偏偏要跟着虞弃灵这个短命鬼,她究竟在想什么?还谋士,连如今局势都看不分名,三哥到底爱她何处?若是无她,三哥便会娶了重纠之妹,凤商结永世之好,她的凤国王后之位,无人敢觊觎,重纠之妹,堂堂正正的王侯公主,比她个卑下的士族强出万倍。
盛宴散后,回到宅邸,为南德安排了住处,就在狐晏他们居住的苑中,疾医和张弓留下与南德相谈。
另外一处房中,三人端坐,姒艳罹看向虞弃灵和狐晏道:“他是商玄的秘密贴身医师,阉人南德,被灭陈国的御医,自阉后投在商玄门下,但凡有病,他只用他之药。”
狐晏突然笑了笑,摇着羽扇叹息凝视她:“商王不会无缘无故派医师前来,只怕是月前那场病已在他耳目之中,如今为你担忧,不惜泄露自身秘密。”
言罢满意道:“右相的计策生了效,拖延康复时日的事情,尧王并未让据点传消息给商玄,他既然知道了,王都必还有暗人,藏在暗处。”看来商玄并未完全信任姒艳罹,或许其中可以做计,他不必亲自动手杀她。
姒艳罹看向他,直言不讳道:“上卿可有何计策能引出这些暗人?”
狐晏刚要出声,虞弃灵却突然道:“不必,留着让他知晓。”
狐晏皱了眉。
虞弃灵扫过姒艳罹,看着他淡淡道:“这些暗人可为孤所用,商玄能得到的消息真假,防患住南德,便由我们决定了。”
狐晏若有所思想了想,最终颔首。
姒艳罹却凝眸道:“我们能想到的他早有预料,派南德前来,该已有舍弃此据点的打算。”
狐晏突然笑叹一声,“商王虽不完全信任你,但对你一片心意却是真。”
姒艳罹未说什么,他要试探,也无办法。
商议毕,虞弃灵离开去休息前留了一句提醒:“一月之期还剩下两日。”
姒艳罹怔了下,平静出声:“嗯。”
第二日,打算在尧国停留数日的公子重纠来拜访,虞弃灵亲自待客,席间姒艳罹去替他办事离开,刚进入卧房内,帘幔后突然闪出一人。
“属下南德参见王后。”
姒艳罹按在佩剑上的手才撤下,冷冷道:“念你初犯,日后若再有二心,我之剑绝不姑息”
扑通一声,南德突然双膝跪在了地上,急急压抑道:“王为了王后已是病了几次,王后当真如此狠心要弃王上于不顾?王晓得王后与如夫人亲善,已封其为如太后,与郑太后一同在宫中……”
冷光一闪,未看清姒艳罹何时拔得剑,冷刃已在脖颈。
南德不顾脖颈间已留下的血迹,直直凝着她凄笑了笑:“王后若是对如太后现状亦不关心,便立刻杀了奴婢。”
感觉脖间利剑微顿,南德本是一赌,心底微有了希望,当即凝视着她开始讲述。
“一个多月前王晓得王后病了,深夜召臣觐见。”
……
烛火闪烁中,南德望着眼前面色苍白之人,诧异躬身下拜:“见过王。”
商玄垂眸看向他,“你随公子重纠一同去尧国见王后,王后愿意返回商国前,代孤好好照顾她。”
这是商玄对他之信任,南德不假思索领命:“是,奴婢定不负王上所托。”
商玄说完后,却没了声音,许久后才又出声,嗓音有些怔怔,神色似陷入回忆痛苦之中:“南德,王后她恨孤。”
刚起身的南德怔住。
商玄阖眸沙哑道:“你可知她曾杀了孤,亡了商国?”
南德面上多了茫然之色,眉头紧皱,不敢说话,静静听着。
商玄又开始沉默,半晌后,蓦然转身离开未辰宫:“你随孤来。”南德跟随。
如太后殿中,离开的二人进入。
如太后双目已彻底盲了,听到声音,无光的双眸茫然望向声音处,面上却是有喜色:“你来看本宫了,可是有焰儿的消息?”
商玄强挤出笑,走近扶住站起的她:“安然无恙,只是还不肯回来,依然与绑架她的凤弃灵在一起。”
言罢略有些沉重,终究忍不住低语道:“姨母该早些告知孤她是姒国太子,孤根本不会杀她,只会终此一生,宠着她。”
如太后低低叹息一声。“本宫害怕你心有芥蒂。若非你那日拿着王上圣旨证明自己早已知晓大概,本宫也不会详细说出……”
商玄扶着她重新坐下,沉黯道:“因蒙在鼓中,百思不得其解她背叛的原因,孤恨她想杀她,此次遇见虽宠她却也一直防备着。”
南德已是震惊骇在了门口。姒国太子竟然没有死!
商玄继续道:“孤当初受父王之令,姒国王上绝不能留下,若晓得会有后来与她一番缘分,纵使抗令亦不会亲手杀掉姒王,必上书父王,留其一命,我们二人亦不至有此深仇相隔。”
如太后握紧了他的手:“也怨不得你,乱世之下,焉有完卵,她女扮男装,多少艰辛,姨母亲眼见之,心中不忍,如今终于正正常常当个女子了,却又遭此横祸。”
商玄嗓音突然一哑:“太后言出真相后,孤才彻底明白了她为何背叛。姨母,商国灭了一次,孤死在她手中一次,孤原为王位娶了许多夫人,现在后宫一人不纳,你说她能原谅孤回来吗?”
如夫人愣了下,皱眉急问:“玄儿,商国灭了是何意?你死又是何意?”
商玄话音僵住,垂了眸,明显是在压抑太过波动的心绪,良久后才道:“此事孤日后详细告知姨母,现在姨母可否先莫问?”
如太后从未曾见过商玄如此惶惶不安,诧异之色不掩,轻点头:“随你。”
南德直觉知晓了什么不世之秘,紧紧凝着心神。
商玄这才继续道:“孤现在别无所求,只想她能回来,孤和凤弃灵命中注定有此争斗,她不该参与,否则她仍会与上次同样结局。”
如太后听得糊涂,却因有方才之言,未出声问。
商玄道:“莫问孤如何知晓,也莫问言语间为何诸多怪异,她若听了想明白,便回来,孤绝不隐瞒她一字。”
……
话说到此处,南德涩沉轻叹,透过射入的日光,凝视眉头紧锁的姒艳罹:“王无法直面奴婢说这些话,不过借对如太后,让奴婢知晓好带给王后。”
言罢垂眸,心头再无牵挂,勾了勾嘴角,突然抬手握剑,用力向自己脖颈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