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走错房舍了,侯爷信么?”
范星舒浑身抖如筛糠,踉跄跪倒匍到隋御脚下,湿汗已濡湿两鬓。
这大半日里,他在外面上蹿下跳,不知爬了多少墙垛,翻了多少屋脊,钻了多少狗洞。建晟侯府可是到底七进的深宅大院,郭林他们仅仅是在庭院里围追堵截,而他却是在外围玩了命的想计策,疯了似的奔跑。
范星舒的伤势始终都没好利索,又从雒都快马加鞭赶了一千多里路来至锦县。他逞什么能呢?隋御已准他多歇息两日,偏他自己非得装狠。这下可倒好,愣是将自己套进坑里。
还把与自己两小无猜的凤染给带累了……
他同郭林、安睿等猫追老鼠般周旋,半披半束的发髻早就毛躁不堪,身上的衣衫更是凌乱到没边。摆弄一个随时要大喊“救命”的凤染,已让他耗尽最后的精力,哪成想隋御从“天”而降,这真是大难不死必有下一难哪!
隋御抬腿便是一脚,猛踹到范星舒心口上。他这双腿废了太久,早忘却该怎么控制力道。
范星舒张口见血,眼前迸出白光,旋即整个人向后滚出了好几圈。
“隋御!”凤染一骨碌扑到范星舒身前,怒斥道:“你要踹死他么!”
她边扯出手帕替他擦拭唇边血迹,边把手按在他的胸前,“是哪里疼?这里么?让我看看……邓家的,快进来帮我!”
范星舒眼角红润,意识都不大清楚了,可两手仍不停地在身前挥动,企图推开凤染,让她离自己远一点。
邓媳妇儿闻声跑进来,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这西边卧房里咋冒出个大活人来?夫人是在干什么?当着侯爷的面扒这范星舒的衣服?还要她帮忙?她蒙了。
“快过来帮我,给他抬……”凤染睨向卧房床榻,这是离他们最近的床,可这床要是给范星舒用了,隋御定得把那床板霹得粉碎。
“抬暖阁火炕上去!”
邓媳妇儿小心翼翼地绕开隋御,刚要蹲下来帮凤染抬人,却见隋御突然上前,一手把邓媳妇儿挥到一边去。
“你再踹一脚,人非死不可!”凤染撑着上身护在范星舒身前,泄出一声颤抖的泣音,“我不要你这样。”
隋御的凤眸晦暗下来,喉结隐忍地攒动着,长指缓缓贴到凤染缀满泪珠的睫羽上。
“先救人。”隋御大力一抬,架起范星舒躺到暖阁火炕上。
凤染仔细查看了下他心口的伤处,先往他嘴里塞进一颗药丸,轻拍他的脸颊,说:“嚼了,咽下去。”而后向邓媳妇儿问话:“给宁梧喝的汤药还有么?”
“有的,有的。”
“就按她那方子下,快去煎药。”凤染吩咐说,再转头问起范星舒,“这些旧伤是怎么回事?”
范星舒恢复些意识,仰卧在火炕上自嘲地低笑,“不记得了。”
凤染瞧他面色转好,又可与她对答,稍稍吁口气,吐纳道:“死不了了。”
过了半晌,邓媳妇儿终于把熬好的汤药端回来。不等凤染指使,她已自告奋勇冲过来,“让奴来喂他吧。”一壁说,一壁推他坐起身来。
凤染刚要搭手,后赶进来的宁梧已抢到她前面,沉声道:“夫人,由小的来做吧。”
西正房里乱成一团,终于在此刻渐渐安静下来。
外面的家将们已鸟悄地退回后院,安睿候在廊下,不敢轻易进来。郭林和水生也只站在西正房的敞厅里,隋器早让紫儿带到别处,大家皆是一头雾水。
隋御的轮椅还停放在卧房门口,他和水生刚临摹好构架图,听到中堂里有响动,方知是凤染回了府。他便让水生推自己来到对过,甫一进来时,几人瞧他老实地坐在轮椅上,还有点不习惯。
隋御当时还跟邓媳妇儿她们笑称,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范星舒他们才来府上第二日。闻得凤染在卧房里更衣,隋御兴冲冲跑过来,本想和凤染“打情骂俏”一番,哪成想那扇门一推开,迎接自己的居然是那副场面!
居然敢打他娘子的主意?隋御当时只觉浑身气血“砰”地一下逆涌冲头,他根本不能理性思考,下意识踹范星舒那一脚都算轻的。
要不是凤染竭力制止,他见不得她那般央浼,他不愿她向任何人低头,包括他自己。他最初混蛋,万般欺辱她;后来她替他扛起破败的侯府,堆下过多少笑脸,向多少人示弱赔小心。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这样,范星舒现在是什么结局,已可知了。
凤染睇向站在自己前方的隋御,起身走过去,“出去说吧。”
“侯爷,侯爷……”范星舒被最后一口汤药呛到嗓子,“听属下说……”
“你闭嘴!”宁梧手下用力,把他按躺下去。
范星舒不依不饶,扯着变了音的嗓子,道:“一共四次,郭将他们都没逮住我。四个地方架起哨亭,登高望远,杜绝死角。漏下的地方,需继续找寻。侯府地大人少,后山树林茂密,挖过来,沿府院墙垛种满常青树。至此,侯爷可在府内自由活动,不用继续伪装残疾。”
话落,他虚弱地倒回炕上,不再言语。
隋御依旧面若冰霜,心里却动容了不少。他一拂袍袖,和凤染共同走回东正房里。
“你看到什么了就那么搓火?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因着生病脾气才变坏,今儿方弄清楚,你不过是强忍着罢了。忍不住就要爆发,你可知自己那一脚踹得有多狠?这个人要是真死了,日后你会不会后悔?”
隋御目不转睛地眈着她,很多话已到嘴边,却还是不会表达。他总在关键时候嘴笨,很怕自己词不达意。
“你怎么不说话了?适才不是很恼怒么?”凤染走到他跟前,“范星舒是从后窗钻进来的,他说是为躲避郭林他们的追捕,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喘口气。这个说辞的真伪,你可以去盘问他。但他要真是不耻之徒,何故在我换衣服之前就露面?”
凤染仰头望向隋御,逼问说:“所以你看到什么了?”
隋御别过头,低喘了声粗气。
“范星舒说得那些话,你都听进去了吧?他刚来侯府第二天,已把府院症结找出来,这样的人是不是你需要的?”凤染随他别头的方向歪过去,吃吃的笑,“你也认为他有点本事吧?”
“他摸你的脸。”隋御可算吐了口,“我不允许。”
凤染眨了眨眼睛,哭笑不得地说:“没有呀。”她刻意捂了下自己的嘴巴,“他是怕我喊救命,怕你误会他。”
“那也不行!”隋御负气道,像极了不讲理的小孩儿,“你是我的娘子,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以为我残了、瘸了、快死了,就巴巴地跑过来,想要跟你再续前缘?他做梦!”
“你瞎说。”
“我哪有瞎说,他,他……他就不能觊觎你,他连想都不应该想。”隋御语无伦次,暴躁的像只豹子,“瞧他看你那个眼神,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小时候怎么了?仗着比我早认识你几年吗?你还向着他说话,我是你夫君,你要向着我才对!”
隋御越说越气急,横在凤染面前来回踱步,把两只袖子都快要甩飞了。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凤染被他这么一喊,火气也蹭蹭地往上窜,“你有多好?你跟凌恬儿刮剌的不清不楚,我怪过你么?她都明目张胆的来找你,把她那国主的爹都搬出来压我,欺负我母家没人是不是?”
隋御心下一滞,凌恬儿?这都哪跟哪儿?怎么还有凌恬儿的事?
“你不知道吧?我给侯爷学学。”凤染一手抓住隋御的衣襟儿,往自己身前一扯,“她就是这么对我的,毫不避讳地跟我说,她喜欢你,恨不得我去死。怕我拿使团的事威胁她,说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放弃你!”
“她敢!”隋御彻底怒了,咆哮道,“为什么才跟我说?之前怎么不说?”
“我一提凌恬儿你就不让我说话,不是亲我就是吻我,是你不敢正视她!你自己心虚!”凤染气得直哆嗦,抬手指向西正房那边,“你救宁梧的时候,扒没扒她衣服,该不该看得地方你都看过了!你不要脸,自己惹一身骚,还反过头来埋怨我!”
她就势往后猛推隋御,非但没有把他推倒,还差点把自己带倒。隋御眼疾手快,转瞬便把她稳稳扶住。
凤染没有领情,继续赤道:“谁还没点过去?你年少的时候不也思慕过曹静姝么?我跟你计较了吗?”
她过于激动说出了“天机”,吓得赶紧调转矛头,我……我现在就去问问范星舒,小时候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难忘的事?说不定真有海誓山盟的约定,索性我给大器换个爹好啦!”
话罢,她甩开隋御就往对过跑去,隋御忙地从身后将她环腰抱住,自敞厅拖回卧房,任凤染怎么甩手蹬腿都不松手。
“隋御你这王八蛋,混球,畜生,登徒子……你放开我,我咬你了!我杀人啦,信不信我拿匕首刺你一刀!”
隋御终把凤染抱回到床榻上,身子伏在她身上,痛苦地道:“我错了,是我不对,是我让你这么不安心。我终于明白,你为何改主意不接受我。是我的问题,我不该乱发脾气,你一心为我,我却这样……”
自他与凤染成亲起,他从没见过凤染这般发脾气。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好脾气,娇娇软软,古灵精怪。当初,她是怎么忍下他那些欺辱的?
“谁为你?我是为了大器!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凤染咬紧牙关,欲要把他推下去,隋御却稳稳的纹丝不动。她乱挥一通拳头,也不知都打在隋御何处,最后实在打不动了,方才收手。少焉,她侧首把脸蒙进锦被里,不发一言。
隋御轻柔她的后颈,真挚地说:“你若不解气,再打我一顿,不要憋在心里。你委屈这么久,是我不够体察入微。娘子,别生气了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