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梧话音未落,康镇已率军士破门而入,原本幽暗的货栈,霎时间被众多火把照得明亮无比。
小商贩下意识地往外逃去,却被水生干脆利落地拦截下来。另一侧的罗塔仰头深吁,已作出受降状,被逮住反而成了解脱,他再不需要时刻提心吊胆。
货栈内独独少了金生的身影,除去宁梧,没有人瞧见他是如何从一众人眼皮子底下溜走的。隋御交付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余下的留给宁梧水生他们处置便是。
军士们很快把货栈里外通通包围,水生和宁梧已替他们扫清所有障碍,康镇过来就是接收个成果。
他大步走到那堆积颇高的货物跟前,扬刀划开蒙在上面的苫布,丢失的贡物皆在此。康镇喜笑,打劫东野使团的真凶终于找到了。
“还是侯爷夫人料事如神。”康镇收了刀,朝身后的水生说,“后院那些人,是你和这丫头所为?”
“嗐~这丫头就是有力气,当初我们夫人买她,就图她是块干活的料。”水生往宁梧身前站去,心说,这女子剁根手指跟闹着玩儿似的,眉头都不蹙一下,以后可得绕道走,莫不要惹恼她。
“哦?是么?”康镇意味深长地瞟了宁梧一眼,不再言语。他转首,不容置否地命令下去,把在货栈里捕获的一干人,和追缴的贡物全部送抵回锦县官驿。
而这一幕,同时也被尾随在边军后面的东野扈从们看得清清楚楚。
翁徒一巴掌甩在罗布脸上,狠狠地骂道:“真是你教出来的好弟弟!”
鄂伦担忧地说:“这个场还能怎么圆?人赃俱获俱是自己人,北黎就此说咱们贼喊捉贼,恶意栽赃北黎侯爷,我们都得受着。”他看向翁徒,“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回驿馆。”翁徒又厌嫌地瞅了眼罗布,边往回走,边对鄂伦道:“康镇没有把人直接送到府衙,这事儿兴许还有转机。”
“翁大人的意思是?”
“之前太傲慢,回去得做狗,让北黎把这口气发泄出来。”翁徒使劲儿踹了脚身下马腹,“这是北黎设下的套儿,康镇岂能不知咱们在后尾随?北黎就是要让咱们亲眼所见,堵得咱们哑口无言。”
“肯定是那建晟侯夫人捣的鬼。”罗布抽冷子插一嘴,“康镇是在陪她演戏。”
“你闭嘴!回去自去找郡主请罪!”翁徒恨得牙痒痒,“现在没让人把你给绑了,你就烧高香吧!若说你和罗塔沆瀣一气,你不也得受着?内奸居然是郡主身边的死侍,你们真是寒了国主的心!”
“大人息怒,咱们回去从长计议。”鄂伦在旁赶忙相劝。
半个时辰后,锦县官驿内。
凌恬儿在屋中暴跳如雷,已把罗布打个半死,她怎么都想不到内奸就在自己身边。
“郡主息怒,当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把贡物要回来,还有罗塔那些人……”鄂伦抓住凌恬儿手里的马鞭,“不知北黎那边要怎么处理。”
“这件事你真的不知情?”凌恬儿挥开鄂伦,俯身质问罗布,“罗塔背后是谁?谁给他的胆子?”
“我们离得有些远,未能听清楚。”罗布跪在地上,抹去嘴角的残血,“估摸现在苗知县他们正在审问罗塔。”
“郡主,咱们被动了。”翁徒叹息道,“还是由微臣代表东野出面相谈吧。”
“罗塔在北黎那边扣着,我们连实情都不知道。”凌恬儿一脚踹翻身旁的一把椅子,“全都让那个凤染给算准了!心眼儿贼多,又是演戏又是下套的,我刚才真应该……”她做了个刀起刀落的手势。
水生和宁梧离开有一段时间后,凌恬儿这边才得到消息。间壁的凤染独自一人,是凌恬儿趁机杀了情敌的最佳时机。凤染一死,隋御正头娘子的位置便空了下来,她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凌恬儿这样思索着,差点就让候在身后的松针去行动。好在她知道以大局为重,她身上肩负一国使团之命,儿女情长的事要往后拖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凌恬儿又回身往罗布身上踹了一脚,抬指斥道:“你的好弟弟!真他娘的给东野长脸。”
“郡主何故发这么大的火气?”
房门忽然被推开,凤染在宁梧和水生的簇拥下款款而进。在凌恬儿看来,笑得花枝乱颤的凤染真欠打,她太想一巴掌打上去,让这个讨厌的女人彻底闭嘴。
凤染回首向门外瞧去,只见罗塔被几名北黎衙役带进屋中。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凌恬儿提鞭一指,气急败坏地道:“你们北黎到底是什么意思?”
“郡主急什么?”凤染不等凌恬儿让座,已俯身坐到一把圈椅上,“罗塔,把你刚才跟苗大人和康将军说的内容,再跟你们郡主一五一十交代一遍。”
“人捏在你们手里,想让他怎么说还不是你们说的算?”凌恬儿依旧顽抗,她实在受不了凤染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郡主还是先听他说吧。除去罗塔,余下还有**人,皆来自你们东野,他们之间可没有串供的机会,你要是不怕麻烦,我可以让衙役把他们全部押解上来。”
“罗塔!”翁徒横眉怒目,“你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罗塔环视周遭众人,泪声俱下,“郡主,此事皆是丹郡二少爷狄格指使我们干的。他说丹郡年年赋贡为东野之首,而有的族帐却一厘钱都不出,这对丹郡不公平。今岁东野饥馑当道,莫说丹郡,就连赤虎邑吃不上饭的百姓都比比皆是,可国主还是一意孤行,非得给北黎缴足贡物。”
“狄格这个杂碎!”凌恬儿咒骂道,“他让你做你便做?往日里我可曾亏待过你?”
“小人是猪油蒙了心。狄格来赤虎邑这几次,为打探郡主日常行踪和喜好,没少贿赂小人,然后……”
“快说!”罗布红着眼睛怒道。
罗塔打了个激灵,往旁边挪了挪,“狄格说堂哥罗布处处压我一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要是我任他做主,待以后他成为小郡主的郡马爷,定让我有出头之日。”
“放屁!”凌恬儿气得浑身发抖,“他在做梦,他还想做我的郡马?他配么?”
“狄格自导自演这么一场戏,一是为了丹郡,二是为了小郡主。”凤染悠悠地道,随口取过桌几上的茶盏呷了口,“这狄格也算用心良苦。”
“用不着你操心。”
“哦?那郡主打算怎么收场?”
“还不是任你们北黎宰割,我们认栽。”
“郡主还有哪处不明,还需什么人证物证?”凤染扬扬手,罗塔又被衙役带下去,“你要是了然,咱们再往下谈。”
“侯爷夫人要做什么?”凌恬儿坐回凤染对面,“你还要跟我耍什么花样?”
“都退下吧。”凤染没抬眼,柔声地说。
宁梧和水生欠了欠身,便退出房外。然东野众人却顿在原地纹丝不动,因为凌恬儿还没有下令。
“退下!”凤染一掌拍在桌几上,“你们郡主要你们退下!”
这一刻,她掌握了主动权,凌恬儿就是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照样得听她的话。
凌恬儿深深呼了口气,朝众人摆了摆手,翁徒等人终退出门外。
“你究竟想怎样?”凌恬儿恨不得冲上来把凤染给撕碎。
凤染拨了拨茶沫,笑说:“事情的前因后果,苗知县那里已详细记录在案,就等着把这案子往雒都那边一报,便结了。这叫秉公执法,北黎丁点错处都没有,反而是你们东野,猜猜北黎朝廷会怎么制衡你们?要说快,这案子可以在你们使团抵京之前送到刑部,凌恬儿,你还能平安回东野么?”
“你以为我会怕?”
“你不怕,你父亲怕不怕?”
“凤染!”凌恬儿激动地道,人从圈椅上跳起来,“你怎么这么恶毒?”
“我怎么恶毒了?”凤染也站起身,“我是来救你的。追缴的贡物就快清点完毕,你让翁徒出去跟苗大人他们交接一下,就可以拿回来。好像死了一只海东青,其他的没太大损失。”
“然后呢?”
“我已说服苗知县和康将军,把这件案子彻底压下来。当然,所有人证物证苗大人那里都会存档,以防以后你们反水。”
“什么条件?”凌恬儿觉得凤染不会如今好心,“你想让我放弃隋御对不对?我告诉你,没门儿!”
“公就是公,私就是私。我要是在这件事上威胁你,我可真没本事的。”凤染谭笑,“没甚么条件,北黎封口,东野封口,双方都封口,保锦县和赤虎关两地太平。今岁两国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你还想让这片土地再起狼烟?”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凌恬儿垂下双眸,“那罗塔他们呢?”
“有你想保的人么?有的话便留个活口,余下的都得死。”凤染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要这么轻易抉择他人性命,“你们自己人动手,这样确保你们不敢出尔反尔。”
“罗塔,他跟了我好多年。”凌恬儿忍泪道,“算了,都处死吧,他们做的好事,得付出代价。”
“这个决定还得由郡主亲自下达。”
“我明白。”凌恬儿背过身去,“凤染,你确保这件事不会被北黎皇帝知道?”
“你可以不信我。”
凌恬儿惨白地笑了笑,久久没有做声。
凤染稍稍欠身,真诚说:“郡主,出了锦县,望你一路顺风,早日平安归来。”
言罢,她缓缓走出房间,一眼便盯上候在门首那个叫松针的少将。
“少将是阜郡人么?”
松针心下一窒,红脸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