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碍着荆花和睿王府的这层关系,程旺打死个人,只要由衙门出面程府多赔些银子也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偏偏程旺打死是前钦天监御史的孙子,还是九代单传的独苗,这自然就不再是银子多就能解决的事儿了。
县令是左右为难,便给荆花支了个损招,让她去找睿王,若睿王要管,就凭着皇族贵胄的身份必能将此事给压下去。
结果,睿王妃来了,县令自是喜不自禁。
可步凉却狠狠剜了他一眼,撂了句:蠢货
这县令若要偏向荆花,直接将事儿给办了,即便前御史告到朝堂上,睿王尚且可以置身事外,私下保下他这个县令的命,此后带着金银珠宝荣华余生便是。但如今直接将睿王府给扯了进来,程旺若活便是睿王授意徇私枉法,若死了睿王便会被直指无情。
真是棘手
步凉遣走县令,自己郁闷得卷着被子闷头睡大觉去了,就连傅景渊上门来挑事儿都楞是没起来。
这倒让傅景渊起了疑,转头又把县令给叫到自己住的地儿盘问了一番,这才晓得步凉的来意。
穿红戴绿的女子摇动着水蛇似的腰肢捧着小酒递到傅景渊的面前,“爷”
傅景渊没接,反而抬手捏起她的下巴,飞扬着那双迷离的桃花眼,笑问,“他既如此利用你,你还要把我给忘了吗。”
“爷,疼”
暮色降临,步凉罩着一身黑斗篷就往衙门地牢去了。县令早下了命令,一路畅通无阻,该清理的人都早拉去了别的牢房待着。
在牢里待了快十多天的程旺,人没瘦倒肥了一圈,见着狱卒来也跟大爷似的叼着根稻草朗声大问,“看爷爷今日不让你们输得脱掉裤裆”
闻言,开锁的狱卒手哆嗦了一下,小心往后看了看,门一开就赶紧闪到了一边站着。
步凉佝着身子进来牢门,程旺这才愣了愣,直直地盯着步凉看,见她摘了兜帽露出那张脸蛋来,猥琐的笑意又浮上嘴角,更是急不可耐地从稻草堆里爬了起来。
“哟哥儿几个对爷爷我还不错嘛,找了这么俊的小妞来陪爷爷,来,让爷香个”
人还没凑上来呢,护卫的剑就已经架到了程旺的脖子上。
“”程旺看了看那柄阴森森的剑气,再对上步凉那满是讥讽的笑意,顿觉受辱,硬起了脖子,“来啊,来啊,我娘是睿王乳娘,爷住的房子都是睿王买的,有种你就杀啊来啊你他妈的敢吗”
步凉上前拨开护卫的剑锋,笑道,“我是睿王的正妃,你他妈敢亲吗。”
程旺呆了呆,把听到的话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再看看了步凉那张脸和那把长剑,彻底怂了。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狗眼猪嘴竟污了王妃的耳朵,小的千刀万剐,小的死了下十八层地狱,小的”程旺更疯了似的掌着嘴,还真是扇出了血沫星子。
步凉嫌恶地撇开脸去,盯着墙头巴掌大的窗口问道,“人是你杀的吗”
“小的、小的当时只是是他先所以小的”
“是,还是不是”
那一身的气场实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程旺缩下半个身骨,喏喏答道,“是。”说完又觉不对,应再补充几句,哪知一抬头步凉已经转身出了牢门。
“王妃救命啊,王妃小的娘可是王爷的乳娘啊,我家的房子都是睿王给置的,还有我娘每年都被王爷请到平都城里去王妃,王妃救小的啊”
攀着牢柱子的程旺嘶声力竭地呼喊着,也着实让步凉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不成器的东西。
步凉黑着脸步出牢房,前头的护卫忽然顿住身形,踌躇了半晌转过身来,步凉抬头一看,哟这不巧了吗。
“傅少尉也来探监啊”
“你是来徇私舞弊的吗。”傅景渊也不打官腔,抬着条腿横踩在地牢大门上把前路堵得死死的。
步凉笑答,“是,又如何。”瞥眼看了看跟前的那条腿,依旧是笑,“傅少尉是自己让开呢,还是让我亲手斩断呢。”
那双看着自己的眸子里仍旧是没有任何的波澜,昔日满满的情意刹那清空得干净,真的就再没了关系。
不甘心,不甘心,怎可甘心
随着傅景渊忽然凑头迎上步凉,身后的护卫也都紧张地拔了剑。对着仅在咫尺的眼耳口鼻,他呵着气混入她的鼻息之中,“女人果然都是毒蝎之物,我真想挖了你的心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
步凉不以为然地高高勾起嘴角,偏头反而与其离得更近了些,靠近耳畔喃喃道,“可以,不过你得先在奈何桥边上等着。”
说完,就在众人还未反应之际,傅景渊啊的一声缩回了牢门边上,捂着收回的长腿,仔细一看,那大腿上还扎着一支明晃晃的簪子。
步凉拢拢披帛走上台阶,侧头对上他的狼狈模样,警告道,“傅少尉,现在你还还有必要看看本王妃的心吗你若再无礼,下次簪子插向的可就是你的喉咙了。”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便迈开了步子。
“舞儿舞儿,舞儿”由轻轻的低喃到最后的怒叫,傅景渊看到那离去的背影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停顿。
此情此景,傅景渊的心是凉的,可步凉却只道平常,毕竟她可从来都不是他的舞儿。
回去程宅的时候,荆花一直都候在门口的,见着步凉赶紧就迎了过来,张口就道,“王妃,可见着老奴的儿子了”期盼的眼神之后,却又径自跪了下来,“王妃,老奴自小骄纵这唯一的儿子,若是程旺有什么冒犯您的地方,请王妃看在老奴曾伺候在王爷跟前的份上,宽恕他”
看来,程旺是个什么德行,荆花是知道的,步凉脸上压根就看不出任何表情,就先替自己的儿子请了罪。
纵是心里愤懑之气犹生,见着那瘦小的身子,还是伸手将荆花扶了起来。
“荆嬷嬷,程旺一案请恕我无能为力。”
这刚拉起来的人,又重新跌了回去。
步凉一句话断了荆花的期盼,次日一大早步凉招了县令来回禀说是程旺的公文早在荆花离开婆罗县的第三日就发了出去,算算日子应该早就已经到了刑部,如此就彻底掐灭了荆花所有的希望。
“那个县令。”接触都不下三次了,步凉仍是没记住这鸭公嗓子的县令姓啥,最后也就胡乱指了指他的鼻子,“程旺一案,公事公办。”
既然是涉及到前御史的事儿,自然就有人催促着刑部回复婆罗县的公文。
斩立决,便是三日后送来的结果。
荆花当即晕了过去,醒来后也是滴水不进不言不语地坐在大门口,巴巴地往着街口,泪水流了一遍又一遍。
步凉未免心烦,索性就带着碎玉在婆罗县闲转,怎奈小山小地儿夜幕来的早傍晚的人也少,长而衰败的街道寂寥得分明。
跟在瞎逛的步凉身后,碎玉往后看了好几遍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主子,傅少尉跟了咱们一路。”
“昂,知道。”
从她到这儿的那一天起,傅景渊哪一天不把她的行踪盯得死死的。说真的,步凉还真想拿把刀跟他砍杀一番,最后大卸八块。
可,想虽是这么想,顾忌某人也就拼命忍了忍。
忽然,她负手转身,迎风吹起裙角,鬓边的发丝轻扬,“傅少尉,饿了吗,小酌一杯敢吗”
俩人选了间县城里最好的酒馆,宽敞的店门,四面灌风,掌柜窝在钱柜后面充当厨子的小二花了近两柱香的时间才把点的几样小菜摆上。
步凉要了六个小酒杯,摆做两排斟满了酒放在中间。
傅景渊不解,眯着眼笑道,“你这是要与君共醉还是想把我灌醉。”他清楚的记得他的舞儿是不喝酒的,沾酒必倒,脸蛋红扑扑的样子甚招人怜爱。
看傅景渊沉溺往昔的眼神,步凉勾勾嘴角,反问,“傅少尉,怎知我会醉。”她拾起木筷来,“饿了,先用膳吧,酒还是一会儿喝的好。”
“难道不应该是助兴吗。”不顾步凉的安排,傅景渊夹起一杯酒来一仰而尽,两杯、三杯半点都不含糊。
正欲拿第四杯的时候,步凉以筷按住傅景渊的手腕,“傅少尉,这是我的。”
步凉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傅景渊,他皱着眉头高高扬起一边的眉梢,试图确定,“真要喝”
放下筷子拿过酒杯,“原想着喝了这酒,这顿饭傅少尉定然是吃不下的,既然少尉执意如此,步凉也不卖关子了。”
笑意退散,眉间的疑惑更深了。
“这第一杯酒,敬汴梁固阳解语山。”
眉头松动,眼带氤氲,步凉却一杯饮尽端起第二杯酒。
“第二杯,敬那残叵亭中山茶定情之缘。”
桃花眼里再无玩味儿,随意搁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
“第三杯,曲终人散事已非。”
语落的同时,拳头砸碎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桌。步凉淡着嘴角的笑意看了看那青筋毕露的拳头,“看吧,我就说喝完了酒就无法果腹。我敬少尉的酒,少尉既然都喝了,意思也都该清楚明白了。明日,程旺伏法,我此行终了自会启程回平都,还望少尉铭记你我身份之别,莫要再纠缠。”
“舞儿”傅景渊一把想要钳住她的手。
哪知,步凉却先一步避开了身子,再一次斩钉截铁地回道,“我不是舞儿。”
“你是你就是,若不是你怎记得你我的相遇,你又如何记得”
“傅少尉,一个自始就不以真实身份与你相交的女人,念了三年就已足够了。”
“不够”
傅景渊岂是三岁小孩儿,寥寥几句就能让他放弃三年的执念既不在平都,也不在睿王府,他还有什么忌讳的,一脚踢开面前的脚凳就想用强的去拽步凉的手。结果,就在他向前扑去的瞬间,步凉随身的护卫竟鬼使神差地挡在了中间,剑尖直指而来。
镇定地站在人墙之后的步凉面带微笑缓缓朝他行礼,“傅少尉,夜凉风大,你可千万别醉了。告辞”
睿王府的护卫在前,傅景渊自然知道他们的功夫,一对一胜算自然是大,可是一对六,他就拿不准了。
碎玉领着步凉回程宅,回想方才的惊险,忍不住埋怨道,“主子,何必要激怒那傅少尉呢,伤着您了可怎么办。”
步凉眉梢一扬,挑着眼角看向碎玉,“怒了才好呢,怒了那药效才发挥得彻底”
傅景渊醒来已是一日之后的事情。
一日十二时辰,程旺斩首,荆花悬梁自尽,程宅人去楼空,诸事天翻地覆。
再一问步凉的行踪,县令称在荆花和程旺一同下葬之后便启程回了平都,如此也已是昨夜傍晚之事。闻言,傅景渊翻上马就疾驰离了婆罗县,干脆地扔下了原本打算带回去当侍妾的妙龄女子。
相反,睿王妃的队伍不疾不徐,马车平稳步凉暇昧得也甚为舒服。
倒是碎玉一天多来却是一个劲儿地撩着帘子看前面的路,脸上写着大大的焦虑。
“主子,荆嬷嬷没了,这回去王爷定是要怪罪的。”
步凉单手支着额角,丝毫不在意地反问她,“怎么你怕被骂”
碎玉赶紧摇摇头,“奴婢不怕,奴婢是怕王妃受委屈。”
委屈吗步凉笑笑,着实委屈啊。这么想着,却没去搭碎玉的话,毕竟接下来的路估计将会用更多的力气,哪来那么的地方浪费呢。
夕阳斜下,因着速度不快,并没有按时间达到驿站,马车停了下来,护卫打马回来请示到底是就地休息还是继续赶路。
步凉看了看左手中指上的红线,叹了口气,“休息吧。”
“是。”
或者步凉筹划好了所有,但仍是独独漏算了傅景渊的执拗。
不眠不歇,中途累趴了三匹快马,到底是让他追到了。站在马车上的步凉,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灰头土面,满头大汗的男人,直叫哭笑不得。
“少尉是来质问我下药之事呢,还是继续纠缠根本不存在的舞儿”
因着赶路,气息不稳胸口起伏不定的傅景渊也不知是早已习惯了步凉这理直气壮堂而皇之的个性,还是说他已怒至极致反倒平静,“可否移步,说一说程旺一事。”
步凉看了看他腰间的长剑,嘴一歪算是许了,也没让护卫跟着就径自带着傅景渊往一处羊肠小道而去。
“方才我与碎玉走这条路,看到对面山上的山茶花正是烂漫,少尉要一道去吗”
“一道去,会将我葬在那茶花之下吗”
这是拐着弯儿在说那晚下药之事呢,想想她扬着眉梢,亦是反问,“那还要去吗”
傅景渊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才移开目光,继续沿着小道往前。
莫说,此番步凉的话不假,往前视野开阔后果真看到山对面的茶花在落日里红得如血漫天。看看前方的吊桥,步凉转头吩咐碎玉,“我与傅少尉过去,你留下等候。”
步凉既是这么说,傅景渊也就大步踏上了吊桥目光也是一直盯着对岸的花海。
“这比解语山里的,可逊色。”
傅景渊冷笑,带着讽刺答道,“你觉得呢。”
“花就是花,在哪儿都一样。”
这女人,果然是黑心的,一次一次的撩拨着他的回忆,偏又不厌其烦地浇来如天山上的雪水,把他的心置在火里又像是埋在冰下这样的折磨,让傅景渊愤而转身一把掐住那白皙的脖颈。
“主子”碎玉见状在桥头疾呼着,但却不敢往前动分毫。
“你要做什么都好,我岂会拦着你,你为何要利用我对你的这份心意,在酒中下药。”
步凉冷笑着看了看脖子上的那只手,看那手腕狰狞用力,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呼吸不畅;享誉大周的傅大公子,都道无情,谁人又知他不过是把所有的情掷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菜是解药,酒是迷药。我劝过少尉,先用膳后饮酒,少尉要一意孤行不听劝言,怎就怪了我呢。再则,我听不懂少尉在说什么,步凉除了给少尉下迷药以避纠缠以外难道还做了其他什么吗”
傅景渊也是一滞,但看着那张脸,他又坚定地回道,“你救了荆花母子。”
步凉轻蔑一笑,“少尉,不若我们回婆罗县一道去掘坟如何。看看,我是不是少尉所认为的那么傻。”傻得被萧临当弃子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