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步凉挥了挥手让孙管家站至一旁,自己也悠闲地撩了撩宽袖,“本王妃做什么还需得要你这个东西来指手画脚吗。”眉梢轻轻一挑,面色骤然狠厉,步凉毫不客气地下令,“碎玉,给我掌嘴”
画风转变得有些快,不单是水弯弯没反应过来,就连碎玉傻愣着没动静。可等着她回过神来,却是一脸纠结,不敢上前掴掌。
步凉暗骂着一声出息,抬腿就冲到水弯弯跟前,“啪啪”正反两手十分痛快。
水弯弯先是被吓懵了,现在是被打懵了,等着小手摸着肿起来的脸颊时,瞬间就被点炸了。两脚一跺,脖子一扭,哭丧似大喊着,“王爷”
“别说没好心提醒你,男人虽受不住女人的眼泪会妥协,可哭多了,也会让人不甚其烦”步凉边端着手边的茶杯,边慢悠悠地说道。
水弯弯猛然转过挂满泪水的脸,咬牙切齿地回道,“今日,我们便一道看看妾身这委屈的泪水,王爷受还是不受。”
啧啧啧,真是冥顽不灵。步凉摇着头呷着清茶,任由水弯弯大哭大闹地跑出屋子。
可人刚一到屋门口,烈风也不知怎么的就钻了出来;水弯弯便想抓着他,让他领着去见睿王诉苦。结果,烈风竟目不斜视地略她而过,恭恭敬敬地朝步凉行了个礼。
“王妃,王爷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请王妃移步。”
二月本春回,大周却坐北,暖阳之后大雪又簌簌而落。
临意斋西侧的书房里烧着碳火,烘得屋里屋外冬夏之别。
萧临只着了一件墨黑外袍长衫,头发束了一半散了一半,拿着半卷着泛黄的书册随意地斜倚在铁木椅上。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未闻应答,烈风仍推门而入。
萧临未抬眼,“她在作何”
烈风颔首,“后院的几个主子面见王妃,水主子有些冒犯,王妃亲自掌了水主子的嘴。”
掴掌
微怔之后,萧临又不紧不慢地问道,“那弯弯呢”
“水主子本意要来临意斋的,可王妃提醒水主子,说她肿的像只猪头,怕王爷认不出来,故而水主子被吓得先回水府阁消脸上的肿去了。”
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听到这番回话时,上了年头的纸页不知怎么就破了。萧临动了动黑白分明的眼珠,将视线扫到烈风的脸上。
问,“那她呢,还做了什么一并说了吧。”
“水主子走了之后,王妃吩咐孙管家晚膳的食谱上添上水煮鱼。雅主子听后发了笑,王妃便责怪其幸灾乐祸,连着昨晚上的事儿,罚了雅主子二十棍杖。这会儿雅主子应被拖着去了静思园,而王妃也应换了衣裳该来临意斋了。”烈风也算是言简意赅的将步凉的所作所为汇报了。
萧临轻轻敲打着扶手陷入沉思。
一时俱静。
叩叩叩。
“王爷,王妃来了。”
烈风朝萧临拱了拱手,退至门口给步凉开了门。
门刚露了个缝儿,步凉便追着那丝暖意,身手敏捷地跳了进来,直冲冲地就赶到火炉边上摊开了被冻红的十根手指。
烈风静静地退了出门去,给俩人留了空间。
步凉边烤着火一边东张西望打量着书房。萧临坐在椅子上,看她很自来熟地在书架上挑看着那些他四处搜罗来的孤本。
谁也没说话,她索性找了本书靠在书架边,萧临也继续手里的东西,半柱香的时间里各做各的,画面有些老夫老妻似的和谐。
发觉到这点时,萧临自顾暗笑,将手里的书放置一边抬头问步凉,“你不打算向本王行礼吗”
步凉也不客气,呛声道,“难不成你让我来,就是看行礼的吗。”
口舌之争不是目的,萧临推了推面前早已写好的两张绢纸。
步凉扬起眉梢,走上前拾来扫了扫。一目十行很快的,大致不过是将昨夜说的话,白纸黑字写了下来;不过有一张却以步凉的角度来写的。
“鄙妇步氏,享王妃之尊一年有余,与女共侍一夫心所不悦,日日惶恐,此番心胸难当大任,又无子当以七出,鄙妇甘愿请辞王妃之位,入清庵明心境,祈佑大周国运昌隆,皇上万寿无疆。”
啧啧啧,步凉嫌弃道,“睿王爷,你也忒狠了吧,一年之后我做不成王妃便罢了,却还要去当个尼姑。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萧临面无表情帝答道,“入庵乃是权宜之计,待两年后你就可回步府自行他嫁,本王也会为你备足嫁妆,绝不委屈你。另一张纸上写得很清楚,你手里的不过是呈去皇宗司的文稿而已。”说完,他将那份盖有萧临私印的“协议”递到步凉跟前。
步凉爽快,捡起“协议”折好后放进了领口里,又轻轻地拍了拍。她弯下腰,歪着头,凤眼一眯冲萧临笑着,媚得有些入骨。
萧临蹙眉。
却见她下一刻拿起砚台上的小毫,转身往侧首的宽榻走去,一笔一划地落下“步凉”的大名。
等着那份协议重新落回萧临手中时,惯来行事谨慎的他也一目十行地瞟了一眼。结果,竟发现原本的“一”字,多了两横,变成了三年
三年
萧临不语,修长的手指富有节奏地敲打在纸面上,叫人摸不实他的心思。
步凉假意咳了下,堆起满脸的假笑,解释道,”王爷拟的理由不痛不痒,这休与不休压根儿就无差别,但仅成亲一年就要和离,王爷认为皇上是这么好搪塞的吗”
萧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步姑娘,思虑过多了。”
哟这是拐着弯儿骂她管得太宽吗。大周国的睿王还真是刚愎自用,半点听不进旁人的意见啊。步凉翻了翻眼皮,两手一摊,索性耍起无赖,”无论王爷是否乐意,我签定的是三年的契约,若是一年之后王爷执意要送我出府”抬手按了按胸口,步凉颔首展笑,”步凉定会自请到皇上面前主持公道。到时候,只怕傅家姑娘终其此生都无法走进这座睿王府吧。”
啪
重掌落案,步凉却轻笑宛然,仰着下巴毫不畏惧地继续道,”睿王爷,凡事总不能一个人将好处都占尽了,相对于王爷的做法,步凉至少给了王爷选择的机会。一年与三年差别无几,让傅姑娘等等又何妨。再则,难道王爷就一定可以保证一年之后能将傅姑娘迎入府吗皇上既然能强迫王爷娶了在下,就难保皇上不会为王爷选下一个王妃,例如李王妃、张王妃、秦王妃。”
步凉顿了顿。
”与其准备数份的和离书,得罪更多的贤臣良将,不若一劳永逸。妾身说的可对王爷”
这声王爷叫得酥了骨,无端惹得两人手臂上都起了不少的鸡皮疙瘩。步凉自己没忍住,当着人面挠了挠臂膀。萧临原本有些不适,但一见当事人这反应,心下也是好笑。
忍着笑意,他问,”平端多出两年来,于姑娘又有何好处呢”
是啊,一年和三年对女人而言,可不仅仅是数字上的区别。年纪大了还是个二嫁,那是铁定许不到好人家的。可是,这与他睿王又有何干系呢。
于是,步凉将方才的那句话还了回去,”王爷,您思虑过多了。”
萧临勾了勾嘴角,但笑不语。
步凉闲步走到火炉旁,跟开玩笑似地说道,”就像是王爷的那位水主子说的,妾身家母早逝,对于料理家事与姐妹相处之道都不甚了解,这三年的时间,也权当是给了妾身一次学习的机会。”
”步姑娘,学的可是奈何苑中不留余地的相处之道”萧临忍不住揶揄道。
闻言,步凉眉梢一扬,”王爷,妾身不顾自身安危为您整理后院,替傅姑娘扫平障碍,不好吗。”
萧临端着茶杯半抬着脑袋,墨黑的眼里有些诧异,但仅眨眼间,再一冷视而去时,见到的依然是那眉眼里的无畏。
气氛降至冰点,门外恰巧出来孙管家急切声音,”王爷,奴才有要事禀报。”
步凉侧脸看了看脸色不佳的萧临,甚觉无味地撇撇嘴,”王爷既有要事,妾身告退。”说完,也不行礼转身替孙管家开了门,还笑脸盈盈地打上招呼,”孙管家,有请啊。”
孙二贵不想步凉还在书房,也是一愣,但很快恢复镇定,朝看得见萧临的方向拢了拢袖,”禀王爷、王妃,雅主子没了。”
静思园里,这杖刑刚到一半,乔雅就没了反应。下人们只觉是主子平日里养尊处优吃不得这苦,所以也就将人抬回了学林雅苑将惜着,但哪知就一会儿的功夫,贴身的丫鬟上药时却发现这人的气息微薄得很,再找大夫来时,人也没救了。
萧临和步凉赶至学林雅苑时,水弯弯已早一步到了,正捏着锦帕沾着眼角站在院子里抽抽嗒嗒唤着好妹妹。一见萧临踏入园,顺势就扑了过来,伏在他的胸口替乔雅申冤,明里暗里的把矛头指向跟在身后的步凉。
步凉不爽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直挺挺的负手进了主屋。
屋里都是伺候乔雅的下人,见罪魁祸首来了,眼里都写上了愤懑,守在床边上的贴身丫鬟寻欢更是跟个木桩子似地不移分毫。
孙管家上前训斥,”大胆寻欢,王妃是来送雅主子最后一程的,还不让开。”
寻欢咬着唇瓣看了一眼跟着进屋的萧临,转而像是得到了莫大勇气似的鼓瞪双目,抬起食指怒指步凉,”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主子就是被她害死的。二十杖啊,她就是故意要让人打死主子,以掩盖主子告发她的事实。王爷”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萧临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请王爷为主子做主,主子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啊。”
”是啊。王爷,雅妹妹死得可真是冤枉啊。到底是伺候了王爷好些年的老人,王爷可千万不能让雅妹妹死不瞑目,地府含冤啊。”水弯弯也在旁附和,估摸着是要把今日掌掴之仇给报了。
众人的心思,萧临自然清楚。他也不急着表态,转而看向步凉,问道,”王妃,你当如何言说呢”
步凉不出意外地翻了翻白眼珠子,吐了两字儿,”埋了。”
在场人,””
水弯弯冷笑,”王妃这是急着毁尸灭迹吗。”
步凉反问,”那你倒是说要怎么做难不成要追究我的责任。乔雅犯了规矩在先,我按理处置无可厚非,她身子弱受不了死了,又反倒怪我的不是规矩是我让她破的吗,板子是我打的吗。要这么说,以后这睿王府任谁都可以没个规矩,反正这惩处不重,奴才都可以翻身当主子。”
”王妃这是强词夺理,雅妹妹是奴才吗。”
”不是奴才又是什么,别说乔雅是个侍妾,就算你这个侧妃不照样没入皇宗司的族谱吗。所以,睿王府里上上下下就只有两个正经主子,一是王爷二是王妃。王爷,妾身可有说错”萧临想要隔山观虎斗,步凉偏不让遂他的意,直接将他拉到了漩涡之中。
水弯弯不甘示弱,干脆交叠着双手跪下地去,规矩地朝萧临行了个正礼。”王爷,王妃虽所言不假,但到底是一条人命。若此后府中规矩惩处没个尺度,今日之事定会重演,还望王爷三思。”
四思都没用。步凉继续翻着白眼,不耐烦地挥着手下令,”赶紧把人处置了,还放在那儿招蚊子呢。”说着,上前一脚踹开寻欢,朝床上的乔雅看了去。
”孙管家,厚葬雅儿;王妃处置不当,禁足一月反思。”
探去挑开床帐的手顿住,步凉盯着榻上安静的面容,嘴角一弯,转身也冲孙二贵道,”那孙管家烦请你带路,送我回奈何苑。”
啊孙二贵愕然。这王妃都不反抗一下吗,刚才不义正严辞的教训水主子,力表自己的无辜吗,怎么这会儿就孙二贵搞不懂,看了一眼萧临,得了默许才朝步凉做了个请。
可也就是步凉禁足不到两个时辰,碎玉就急冲冲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糟了,糟了小姐,遭了”
步凉握着在萧临书房顺手拿的一卷孤本,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怎么乔雅的死因终于被人看出来啦”
””碎玉一呆,”小姐,您知道雅主子是中毒死的”
趁着翻书页的空档,步凉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回答。可碎玉却急了,一步跨来半跪在她跟前,”现在睿王府里的人都说是小姐您下毒谋害的雅主子,说的可难听了。咱们赶紧去跟王爷解释解释吧。”
步凉好笑,反问,”解释有用”
”那总比什么都不说,任由他人胡说八道的好。”
步凉把书搁在腿上,笑问,”你就不认为确是我下的毒”
碎玉,””
原本是理所应当的信任,结果被这么一问,碎玉不禁也跟着疑惑了,迟疑的低下头绞着手指,不敢直视步凉的眼睛,倒像她才是做了亏心事的人。
步凉将视线投向窗外,日头落尽,黑幕盖住头顶的天,”睿王爷在做什么”
”啊”碎玉喏喏答道,”奴婢不知。”
抬手揉了揉额角,步凉自责错估了碎玉的能力,摆摆手,”你领我去书房吧。”
”可小姐您在禁足啊。”
”那是谁让我去解释的。”步凉一声怒吼立马让玉碎歇了菜,搭下脑袋乖乖听话。
照步凉的话来说是去书房解释的,可临行前天却换上了件丫鬟的衣裳,而一路也不与碎玉同行,只是跟在后面时刻隐着身形,直到在离着临意斋不远时才停下脚步。
”在这儿等我,有人来你就说做错事儿被我骂,跑这儿来哭的。”说完,步凉一个跃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成亲第一日闹着抓野汉子,第二日府中又出了命案,这睿王妃是命中带煞不成。皇上给王爷指的这门婚事可真是百年难遇啊,怕是钦天监要遭殃咯”
萧临抬头看了一眼翘腿躺在宽榻上咬着半只苹果,幸灾乐祸不已的傅景渊,懒得搭理,继续手中的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