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激动,胸腔气血翻涌,忍不住又猛地咳了几声,喉头隐隐有血腥气息涌上。梅子嫣连忙伸手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一边无奈地说道:
“好了好了,伤成这样动什么气?”
过了眉江,眼看就要分别的时候,慕程竟然内伤发作吐血昏过去了。
随生冷眼旁观,看着梅子嫣神色凝重地施针用药,说:“梅宝,两年不见,你是不是变得没那么聪明了?”
梅子嫣笑笑,不答话,脸上专注的神情未改。
司马随生在随从的耳边说了两句,随从点点头,车马便向着绵远而去。慕程醒来后,随生难得地对他笑笑,说:
“送佛送到西,梅宝想要治好世子的伤患,我这个当哥哥的理应相陪,世子该不会介意多我一个客人吧?”
慕程当然只能说不介意,不介意……
第一次有了撒谎撒的很勉强的感觉。不介意?看着随生深沉的目光不时地停留在梅子嫣的身上而那笨女人却浑然不觉,他的心里免不了一阵波澜起伏。以前哑奴呆在她身边时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危机感,一路上他是个病人,梅子嫣会适当地照顾他一些,照顾梅子嫣的却是司马随生。
他与她并没有过多的交流,然而他偏偏会在梅子感到口渴的时候递上一杯水,在她昏昏欲睡时给她垫上软枕,无声却默契,这让他经历了无数次妒忌的折腾。这种感觉在喝药的时候更甚——明明是她喂他喝药,该死的司马随生却以体贴为名轻而易举地打发掉他心底的甜蜜期盼,由他,骁骑将军司马随生把药碗递到他嘴边。
药是苦的,可是,柿子的心更苦。
“子嫣,为什么他叫你梅宝?”慕程趁着随生闭目养神时轻声问梅子嫣,梅子嫣正拿过两颗蜜饯给他,闻言一愣,想了想,还没开口,随生便已经说道:
“梅子宝贝,不就简称梅宝?世子怎的这般没有想象力?”
去你的想象力!慕程恨恨地想,把自己的妹妹一口一个宝贝地叫,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瞪了梅子嫣一眼,气恼道:
“这蜜饯是苦的!”
梅子嫣伸手搁在他额上,“没发烧啊,怎么感觉失调了?甜得腻死了,居然说苦?”
慕程挥开她的手,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随生莞尔,依旧闭目养神。
好不容易回到天都绥德王府,慕程的车驾一停在王府大门前,庄连便急忙上前迎接,一看到形容消瘦落魄的慕程,不由得紧张担忧起来。迎着慕程他们进了府,就在元霜阁前慕程看见迎面走来一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他便开始觉得不妙。
大白天的做恶梦的人,大概只有他了。
沈碧俦头上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珠环翠绕华贵大方,左脸有一道长约尾指的瘢痕,颜色粉嫩得狰狞,她一见慕程难掩眼中的激动,上前行礼说:
“妾身见过世子,一别两月,妾朝思暮想,不知世子可还安好?”
慕程被震得顿时说不出话来,随生在一旁笑着对梅子嫣说:“梅宝,他纳了妾,要是师父知道,要不打断他的腿,要不就打断你的腿,不如我代劳省得你被师父责罚?”
沈碧俦这才见到了有如青松翠竹般沉稳洒脱的司马随生和他身旁的梅子嫣,眼中闪过一抹紧张和戒备。
“庄连,这是怎么回事?!”慕程盯着庄连喝问道,庄连马上跪下,说:
“世子,沈、侧妃娘娘是宫中送来的,说是皇上下赐给世子的侧妃。她入门时世子不在,皇命难违,所以……”
“入门?”慕程黑眸中怒火正盛,问沈碧俦说:“碧俦,上回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你怎么……”
“世子息怒,”沈碧俦跪下,“妾身如今叫沈碧回,宫中的碧妃娘娘已经薨了,妾身是碧妃娘娘寄养在外的庶出妹妹,脸上的疤痕就是区别,也是妾身要跟着世子的决心。世子不会看不到的,是吗?”说到最后,几乎要泫然欲泣。
“他把正妃位子留了给你?”随生罔顾佳人饮泣,望着梅子嫣问。
梅子嫣摇摇头,“不是啊,我没有说过我稀罕。”
“那这闹剧还看不看?”随生似笑非笑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沈碧俦一眼。
“不看了。随生哥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草月花舍可好?”
随生颔首,牵过她的手就要离开,慕程脸色铁青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
“不许走!你明知道这是个误会,你就连一点点耐心都吝啬于给我?庄连,把司马将军安置到访云居,梅大夫安置到元霜阁西苑。告诉听风楼的乌衣卫,保护好二位的安全!”
沈碧俦哀怨地看着慕程,梅子嫣眼光扫过沈碧俦的脸,说道:“世子大人的家务事那么多,我该给你留多少耐心?十天够不够?元霜阁西苑不止一间厢房,随生哥哥与我相邻而住就可以了。”
慕程心底松了口气,这才放开她,随生摆着冷淡的脸色,牵着子嫣便走向西苑。他无奈地看着沈碧俦,说:
“你起来吧,我伤好了以后再为你安排去处。”
然而成了侧妃的沈碧俦很自觉地承担起侧妃的义务来,慕程洗浴完还未离开浴桶她便已经进来替他穿衣,他吓了一跳,沈碧俦却说:
“世子有伤在身行动不便,理应有人伺候。”
晚膳时沈碧俦也很贤惠地指挥丫鬟上菜,亲自给慕程布菜。梅子嫣和随生冷眼旁观,慕程如坐针毡,可是冷拳不打笑脸人,沈碧俦这般低声下气,他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夜凉如水,慕程走到元霜阁西苑前面的庭院中,看着小楼西厢那扇熟悉的窗子里一灯如豆,她纤弱的身影映在窗纱上,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她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他知道她又在发怔出神。白铉已经说萧近情这段时间来找过朱雀好几回,今日又来,终是纸包不住火,白铉在他的默许下已经把朱雀的骨灰交了给他。当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愣愣地立在原地,捧着骨灰盅的手颤抖着,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白铉还说,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给萧近情一个交待就罢了,可是回转身子才发现梅子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萧近情落魄孤寂的身影远去。
去西戎这一个月来,不啻于噩梦一场。
幸好,带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