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皇宫天极殿内
紫檀木小几上摆着一局围棋残局,梅子嫣揉揉眼睛看看面前一身明黄龙袍犹自精神爽利的天子慕遥,眼皮几乎要打架了,疲倦地说:
“皇上,这一夜下来我们破了三局残局,已经是我的最高纪录了。您看现在日上三竿,一群老臣子还在金殿上等着您上朝……”
“叫遥哥哥。”言简意赅的一句,正值英年长相俊美无俦的九五之尊神思犹在棋盘之上,“这一局难道真无破解之法?”
梅子嫣打个哈欠,“遥哥哥你慢慢破局,嫣儿我先打个盹儿。”
“梅子嫣!”慕遥忽然提高音量喊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潜意识的想到那句伴君如伴虎的名言,精神马上就集中了。
“累吗?你刚刚不是趁我打个盹儿的时候去做了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我怎么敢?”梅子嫣偷偷伸个舌头,皇帝真是顶顶厉害的角儿,连她转身干了些什么小动作都知道。
她不过是明知道每日清晨沈碧俦都会去御花园摘上一些鲜花插到御书房的花瓶里,便带着小狸大摇大摆地去了御花园一趟装偶然遇见,果然不出所料那条丧家之犬真的跑回了自己旧主人的身边寻求庇护,正滴溜溜地围着沈碧俦脚下转。身上掉了好几处毛,脖子和右耳被绑上了白色的纱布,一看见小狸条件反射般转身便窜出了御花园。
“阿荼,你怎么了?”沈碧俦皱眉,正想转身追回金丝小犬时梅子嫣笑嘻嘻地开口道:
“没什么,仇人相见分外眼明而已,畜生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它叫阿荼吗?还算是条聪明的小狗呢,很是识时务。”
“你是谁?”沈碧俦分明听出面前这女子话里的嘲讽,视线慢慢落到她怀中的小狸身上,“你的意思是,是你的猫抓伤我家阿荼的?”
“是狸猫。”她纠正道,“我家小狸在世子府住了好一段日子,不大喜欢别人侵占它的地盘。”
“你就是梅子嫣?”沈碧俦心里极不舒服,强行压着心底的那根刺问道。
“你认识我?”梅子嫣讶然道。
“日前绥德世子为姑娘破誓弹奏一曲《浮梅》,天下皆知。”沈碧俦苦涩而艰难地说道,面前这个黑发如瀑素裳雪肤衣饰简单随意笑得漫不经心的女子如传闻中那般会是慕程倾心之人?
皇帝慕遥与她在天极殿独对一夜促膝谈心之事她刚才已经听被勒令不得进天极殿的宫娥说起,如今看来,这女子素面朝天,容颜清丽,眉目之间有着自然流露的矜傲之气,浅笑时褐色眸子一如让人易醉的酒酿……
“他本就不该如此高调行事,倒让天下人见笑了。”梅子嫣抚着小狸的逆毛,“都是他,把小狸宠坏了,才让它这般无法无天的。抓伤你的狗,实在不好意思啊……”
她的羞涩笑容里还带着丝丝甜蜜,沈碧俦心里更是抽紧了一般疼痛。
他难道不晓得自己把阿荼送给他代养是什么意思么?难道说他已经根本不再去想与她有关的事情了?既然如此,为何他还要两次三番地想要约见自己?
“哦,我得回去了,皇上还等着我。”她恍如惊醒般向沈碧俦告辞。
怀着的小狸挣脱着跳了下来,随之掉落的还有巴掌大的一朵白中透着紫纹状如牡丹,层层花瓣边上蜿蜒着一条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金线。
花再好,也被蹂躏得凋零颓败,只有暗香犹在。
是茶花的香味,不是牡丹。天都没有那样的牡丹。
沈碧俦脚步死死的钉住在原地,银牙几乎把下唇咬破了。
“这个棋局是困局,难破。”慕遥笑道,“嫣儿,你把人逼得太死了,就不怕来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嫣儿还得求遥哥哥一句话。”她伸手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慕遥没有问是什么话,也没有继续这话题,反而说:“你爹爹可以说是我下棋的半个老师。当时我和他打了一个赌,结果他一口气连赢我五十局,我虽然输了棋,可是学到的东西一生受用。你爹曾说他的女儿此生不入帝王家,可是你想要成人之美,那么谁又来成我之美?”
“遥哥哥,我是梅子嫣,不是司马嫣然。”她的神色冷淡下来,她知道慕遥的意思,司马嫣然嫁与慕程本就是一段政治联姻,如果她成全了沈碧俦和慕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慕遥并不介意三宫六院中为她多辟一扇红门高户。
可是她介意,很介意。
今日算不算自投罗网?
“嫣儿不高兴了?”慕遥看了她一眼,笑道:“朕已经宣了慕程进宫。朕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你适才做的那些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用。”
“皇上,如果慕程选了沈碧俦那也不要紧,我还是一样的可以嫁他。”到时候来个金蝉脱壳也不是难事。
“哦,三宫六院接受不了,三妻四妾就能接受?”慕遥嘴角扯过一丝笑意,“放松些,朕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爹爹当年的师恩,朕还是十分感念的。”
“皇上,绥德世子到了。”方德海在殿外禀报。
慕遥指指一旁的屏风,示意梅子嫣回避一下。慕遥宣了慕程还有沈碧俦进殿,慕程和沈碧俦分别行礼后,慕遥挥退一众宫人,对他们两个说:
“这里并无旁人,允之是朕的族弟,碧俦本是甄选上来的秀女,朕今日只想和你们说几句体己话。”
“允之,当初你主动求娶东庭宣阳郡主,可是朕知道你跟碧俦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朕如今问你一句,你是否仍专情于碧俦?如果是的话,朕自当下旨赐婚成人之美,而你与宣阳郡主的婚约就作罢了吧……”
慕程心神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惊讶、喜悦,更多的是矛盾。
她一直在等着自己啊。从那么小的一个小女孩到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青春芳华都耗费在他身上了。她为了能与他相配,那些属于少女天真烂漫的时光她都用来学习书画学习乐音学习宫廷礼仪,疏离冷淡她的那两年,他知道她为他不知掉了多少眼泪顶撞了父亲多少回,甚至连进宫也抗争了许久……
可是,自己又忍心让她嫁给一个不知尚有半年还是一载的人使她后半生孤独无依郁郁终老么?
“臣弟……”
“皇上,”沈碧俦脸色沉静,“碧俦不愿。”
此语一出,慕遥极是意外,而慕程更是愕然,身子无声的摇晃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说,她不愿。
“碧俦入宫前与世子大人确是旧识,然而两人之间有的只是兄妹情谊。世子气度高华清俊儒雅,不乏钟情于他的女子,碧俦蒲柳之姿何堪入世子之眼?碧俦与世子本就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自幼受诗书教诲入得宫来便知自己应当侍奉君王,碧俦的良人,除皇上之外自是不作他想。皇上若仍要拒碧俦于千里之外的话干脆赐碧俦到宫外的栊翠庵落发为尼,终身不嫁。”
慕程僵直了身子,只听得皇帝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想当朕的妃子?”
沈碧俦咬咬牙,“皇上大可笑话碧俦的自荐枕席。”
慕遥沉吟不语,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慕程。慕程苦笑,掀开青色外袍下跪叩禀道:“皇上好意允之心领了。允之不打扰皇上处理家务事,允之告退。”
慕遥看着慕程离去的身影,对沈碧俦说:“朕自当如你所愿。但是要提醒你,你对今日所为是会后悔的。”
“碧俦不会。”她行礼告退,转身之时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
沈碧俦一走,梅子嫣急忙从屏风后出来就要去追慕程,慕遥在她身后说:
“嫣儿,你的心真狠。”
“遥哥哥,你该不会今夜就要纳沈碧俦为妃吧?”梅子嫣神情凝重地望着他。
“君无戏言,难道你觉得此事有转圜的余地?”
“遥哥哥,你的心更狠!”
“慕氏不需要一个情种当家主。允之筹谋应变的能力出类拔萃,然而输在心不够狠,要成大事,他还需要历练!”
“然后变成一个绝情忘爱的人?”梅子嫣望着慕遥,摇头道:“原来,今日不是救人,而是成了帮凶。”说罢她不顾他脸色骤变,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然后转身大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