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天气开始酷热,空气沉闷似乎把蜻蜓都压得飞不起来了,好不容易等来一场雷雨,冲去了不少暑气,枝头绿叶该是青翠如洗,檐畔低落的水滴一声一声,在静谧中回响。
锦屏伴着我在息阳宫中四处走走,息阳宫很空,几乎没有什么障碍物可以让我碰到,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能看见东西了,一定会感叹我居然可以在这样空落的环境中生活这么久。
我曾问过锦屏,有没有见过以前的我,锦屏说她和兰露都是新晋的宫女,只听说过有位息阳夫人却从未谋面。息阳宫的宫人都像锦屏一样,是新来的;甚至连明妃和瑞夫人也是十日前才第一次见到我……正在怔忡的时候,忽然听得西墙那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停下后不久,又响了起来,细细碎碎的好不欢愉。
“闵先生,周幽王又不是没见过美貌女子,怎么就这般迷恋褒姒呢?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下去!扶秧,给先生奉茶……”是瑞夫人的声音。
没有惊堂木,没有绘声绘色的形容,更没有模拟得栩栩如生的口技,那声音温文有度,不缓不急如山间流泉却醇厚如美酒清酿,一字一句徐徐道来:
“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周幽王的后宫中比比皆是,然而像褒姒这般天真烂漫心直口快生起气来不管是谁都张口就骂的性格,周幽王哪里见过?物以稀为贵,他大概只觉得相见恨晚罢…….”
他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记不住,只知道听到这个声音我的脑中轰鸣一片乱成一团,意识茫然,怔怔地立在西墙之下。我一定,一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
“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
“国主那么宠爱息阳宫主,是不是就是图她爱耍小性子?听说还敢上了门栓不让国主进去呢!”不知是谁闷哼了这么一句,马上便被人勒令噤了声。
“夫人,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锦屏紧张的问道。
我回过神来,才惊觉脸上凉凉的一片,连忙拭去,说:“没什么,隔壁就是芙蓉水榭?锦屏,我要出去走走。”
当我出现在芙蓉水榭时,四周忽然静默起来,就连刚才那个一声声撞得我心里隐隐发痛的声音也一时止息。
锦屏悄声告诉我,在水榭里听说书的除了瑞夫人和明妃,还有飞琼殿的良嫔和青鸾宫的丽妃。明妃上前牵过我的手,笑道:
“莫不是我等喧嚷吵到妹妹了?既然来了,不妨和我们姐妹几个品茶听书?”
我行了一礼后颔首说:“明妃姐姐,那救了息阳一命的闵先生何在?”
脚步声响起,很轻,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我身前停住,“闵四空见过息阳夫人。”那声音带着丝努力压抑着的颤抖,大概谁见了国主的宠妃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吧。
“息阳所幸得先生相救,在此谢过……”
“息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赫连越从我身后大步走来,在场的人纷纷下跪,他一手揽过我阻止了我的跪拜,“太医不是说了你要静养的吗?锦屏,你是如何看护你的主子的?!”
“是息阳闲着无聊,又听得闵先生说书生动,所以来凑个热闹,也没好好谢过闵先生的相救之恩,”我暗自叹了口气,说:“所以让锦屏带我来此。”
赫连越没有说话,看着那跪了一地的人,沉默了一瞬,才说:“都起来吧。闵四空?可是西乾有名的说书先生?朕年少时在西乾游历曾在桓城听过你的说书。”
“回国主,在下的确到过桓城,可是当年是去拜访旧友,从没在桓城酒肆茶馆说过书,再说了,若真是见过国主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又岂会毫无印象?国主所说的会不会是渝城?在下曾在渝城的天明茶馆住了半年有多。”
赫连越抚额而笑,“对,应该是渝城,过去许久了,朕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先生那时神采飞扬谈笑间说尽人间悲欢离合,着实精彩。且不知先生如今都在说些什么书呢?”
“这是在下列的书目,请国主过目。”
“褒姒传、洛神记……梁祝?”他的声音沉了下去,“闵四空,梁祝这故事是从何而来的?”
“国主,这是流传在屹罗天都的一个民间故事,连黄口小儿都张口能言,讲的是祝英台……”
赫连越打断了他的话,侧身在我耳边问:“息阳,你可听过这梁祝的故事?”
“没有。”我摇摇头说,“既然连孩童都耳熟能详,想必那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故事。闵先生,不若下回你就讲讲这梁祝吧。”
赫连越揽着我的手紧了紧,那力度直让我皱眉。
“闵先生远道而来,朕理当尽地主之宜。”他说,“朕的妃子们想听说书,朕就替她们多留闵先生一阵,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闵四空还能说什么?只能行礼叩谢。赫连越让洛城安排闵四空住到和息阳宫只有一水之隔的杏花坞去。
那一水,名为对花河,皆因两岸种满了杏花。夏天的杏花叶子葱茏翠绿,只是我无缘得见,只凭锦屏所说的来想象。对花河有一角亭,每日到了日影西移时我就到那亭子里,听闵四空说书。
那日,梁祝讲到坟茔开裂两人化蝶双飞就讲完了。我坐在亭内的石凳上,静默不语,料想锦屏必是远远地在亭外的杏树下望过来,因为我不喜欢听书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闵四空每回来说书都会带着小炉和茶具,燃着一抹茶香一边轻轻淡淡地讲着别人的故事,等到情节告一段落了,茶也煮好了。
是上好的碧螺春。
“茶色轻淡,绿中泛黄,润泽如玉,酽酽入心,夫人,这碧螺春可合你意?”
我摇摇头,“我不爱喝茶。不过先生美意,息阳自当领受。”说着伸出手去摸那茶杯,刚才清楚地听到他倒茶的声音,便知道那杯子的大概方位。不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蓦地握住了我的手,指节上的薄茧擦过我的皮肤竟是让我没由来的一阵慌乱心悸。
我脸色发热,这时他却稳稳的在我手里放了杯子,让我无从发难。
“我以前见过先生?”不然何以解释那种熟悉感?
“在下第一次来西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