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也暗自叫苦,心道:“何遇是一个仔细的人,怎会出这种疏忽,以剑为题,真是太简单不过,不要说崔默颇有文采,就是一般识文断字的人胡诌一首诗文,也并不是难事,这简直是自讨苦吃啊。”
崔浩叔侄和在座的各位崔氏族人都是这样认为。何遇却并不是这样想,他来自现代,从小学上到大学,经历的考试多得数不过来。他深知以这样简单的题目做文章,虽然好做,但是要想不落窠臼,发前人所未发,却是难上加难,前人珠玉在前,既是显例,又是标杆,写出来容易,要想做好却是不大容易。但很显然,在座的各位并无何遇这样的见识。
崔默一听到这样的题目,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还是高估这小子了,原来狗屁不通,待会倒要挖下你的眼珠瞧上一瞧。”当下屏气凝神,捏着酒杯,在室内踱步沉吟。他有意追慕曹植,也想七步之内吟出一首诗来,是以步子踱得很慢,很有些作弊的嫌疑。众人正赶上这场好戏,是以都不出声,以免干扰崔默的思考。他们的心态很复杂,一方面气愤崔默无理取闹,另一方面又不想外人赢了崔默,坠了清河崔氏的名头。何遇冷眼旁观崔默装模作样,踱步沉思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自顾自喝酒,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有了。”崔默忽然停下脚步,捋着胡须,抑扬顿挫吟出一首五言诗来。这首诗他以前就做过,已是有了腹稿,刚才又精雕细琢了一遍,朗诵出来水平倒是不算差。
崔默念完,斜眼看着何遇道:“老夫业已完成,小子可曾听真,以为如何。”他对这首诗很是满意,是以语气之中充满自信,就等着看何遇的笑话。做这首诗,他一共也走了七步,也算是追慕前贤七步成诗了。此事传将出去,一定会引起不小的轰动,是给清河崔氏长脸,倒时即使崔亮告状,家主崔宏也不好太难为他,弄不好还会高看他一眼,大大提高他在族中的地位。
崔默眼睛逼视者何遇,巴巴地等待着何遇认输。谁知何遇扑哧一笑,突然乐得不行,一边笑一边还摇头:“本宗主还以为子默先生有什么传世名作,原来却是在这样一首破诗,不要说何遇,就是江左小儿,信口胡诌也不知比你高得哪里去了,真是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啊!”
“啊!”
“这可有些大言欺人了!”
“什么,江左小儿有这样厉害,我却是不信。”
。。。。。。
听了此话,众人一阵惊呼,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觉得不可相信。
“你!小子无礼,既如此请速吟来,我倒要看看江左小儿作诗是如何厉害?”崔默满脸怒气,逼着何遇作诗。
何遇微微一笑站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既不作势,也不踱步,身子更未离席,大声朗诵道:“在下以剑为题,也草就一诗,有辱各位清听,诗曰”述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这首诗为唐代诗人贾岛所作。贾岛的诗一味苦吟,穷寒苦愁,唯独这首诗慷慨豪迈,自信心爆棚,何遇信手拈来,当真是恰到好处。
窗前明月光,无诗不成唐。不要说彼时诗歌体式尚未全然成熟,即使成熟,又怎敌得上后世大唐的诗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平心而论,崔默的诗还算过得去,但和贾岛的相比,立意辞藻则是远远不如。更可怕的是,何遇作诗一气呵成,不要说七步成诗,就是一步也未走动,此等才华比之陈思王曹植有过之而无不及。
”子默先生,以为何某此诗如何,可还入得法眼。“何遇皮笑肉不笑问道,眼睛同样看定崔默,大有让他当场出丑的意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在他何某人的字典里,从来只有以牙还牙,以血止血这样的字眼。
”这,这。。。嗯。。。小子果然有些门道。。。有些门道。。。“崔默一张老脸胀成猪肝色,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昧着良心说何遇的诗不行。
何遇暗笑:”这古代的人真是迂腐得可爱,诗无达诂,各诗入各眼,要是我遇到这个场面,一定厚着脸皮说对手诗不好,毕竟现代的老干体,梨花体都可以大模大样地在国家级诗刊登载出来,让人笑骂。写诗作文,有时候不是要有才,而是要有胆,关键脸皮还要厚。这崔默人品是差,也很嚣张无礼,但还是坏得不够彻底。”当下毫不犹豫追杀过去:“既是如此,有言在先,就请当众摘下自己的一颗眼珠来。”
“当”的一声,何遇随手掏出拓跋燕所赠短剑,扔在地上。在座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心想:“坏了,坏了,这何遇第一天升帐,就连杀七人,连拓跋燕求情也没有用,崔默这下完了。”
还有人想:“崔默虽是无礼在先,但毕竟是崔氏族人,何遇这样喧宾夺主,不依不饶,真要挖了崔默的眼珠,这清河崔氏的面子就算是不要了。都说江左之人,斯文温和,看来可不是这样。“
崔亮也是一样的想法,他确实恼恨崔默,但真让他当众挖眼,却是不便置之不理。当然若是何遇输了,需要当众挖眼,他也会设法阻止。他见识过何遇的手段,知道此人行事心狠手辣,得理不让人,不说些软话,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他咳嗽一声,正打算给崔默求情,找台阶下。
就听崔默气咻咻强词夺理道:”指物赋诗,你出一题,理应我也出一题,刚才我吟诵在先,你有更多的时间思索诗句,这样说来,未免不太公平。“他现在完全不敢托大,在出题的先后顺序上斤斤计较,虽然有失风度,但总归比认输挖眼的好。他已经输了一阵,但轮到他出题,若是出个怪异的题目,何遇答不上来,没准就让他赢了,那样的话就是打个平手,就用不着当众挖眼了。
众人见何遇赋诗连个梗儿也没打,这也太快了,很自然的疑心他腹有宿稿,是以有恃无恐。有人还想:”这何遇看似年轻,实则颇有心机,没准崔默上了他的当。“
何遇早就料到崔默不会这么快就放弃抵抗,反正现在的局面是稳赢不输,当下便故作慷慨道:”嗯,如此说来,倒也算是有些道理,只是以后不要再说倚老卖老,不愿占先的话,废话不多说,就请子默先生出题吧。“
他充分将毒舌才能发挥到淋漓尽致,先对崔默进行了一番冷嘲热讽,然后答应了他的要求。崔默听得真切,气得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他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振振有词不说,偏偏还斤斤计较,一点亏都吃不得。
他好容易按耐住心中的怒火,举目四顾,室内摆设饮宴之物都很寻常,料想即使以此为题,也一定难不住何遇,一时颇有些踌躇。他已经输了一阵,这一阵即使赢了,也是个平手,是以是不能再输了。何遇冷眼斜视,不发一言,静待崔默出题。
崔默的眼睛突然从窗口看出去,院内是个小天井,布置成花园的样子,中间建有一草庐,内陈设琴桌茶几,颇有雅趣,想来是吟风弄月,弹琴作画的地方。
崔默临机一动,一指窗外草庐,脱口而出道:“就请何宗主以此草庐为题,做诗文一篇如何。”两汉魏晋多以京都宫室入诗赋,极言其富丽堂皇,往往铺张扬厉,有著名的《两都赋》、《两京赋》,以小小草庐为题却是非常不常见,基本无先例可循。而且草庐虽小,陈设却也一应俱全,面面俱到,则太显繁琐,一字不提,却又显得太过疏漏。
诗题入耳,崔浩登时松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何遇和崔默打成平手是再好不过。打成平手一方面堵住了崔默的嘴巴,使他不敢太过放肆,也能从侧面说明他崔亮看人很准,所结交的人物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另一方面,打成平手也就免得崔默席前当众挖眼,有损清河崔氏的颜面。崔默搜肠刮肚,想出这样一个怪怪的题目来,料想何遇做不出来。崔默这次是在何遇后面作诗,时间较为充裕,只要相差不太离谱,自己从中一调解,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至于崔默有意生事,回到族中,自有家法族规对付他,倒没有必要家丑外扬,在外人面前出乖露丑。
崔浩一听此题目,也松了一口气。他的想法和四叔一样,能打成平手是最好不过。他少年心性,又自负才华,最是争强好胜,当下默不作声,也在心底默默思索诗句。谁知一句诗还没绉完,就听何遇大笑起身道:“子默先生真是小看何某,这种题目有何难处,憋乡五岁孩童人人能咏,在下又有何不能。哎。。。哎。。。此题太易。。。此题太易啊。。。”不住摇头叹气,做出一副太过简单,不屑认真应对的样子。
众人听了,均面面相觑。刚才何遇吟诗一首,占了上风,还可以说是留有腹稿。现在以草庐为题,是不可能有腹稿的了,何遇这样说来,视之如同儿戏。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何遇是不世出的天才,倚马千言,出口成章;另一种就是故作大言,戏弄崔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