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徐宗谱换上紫色的官衣,上了车。
萨其马的轿子在后面,赵缇娅躲在后面跟着的波斯婢女当中,一点都不引人耳目。
大家的约定是,今夜不采用任何行动。
太原是唐高祖李渊的龙兴之地,所以唐朝初年,真龙潜邸一直都处在一个“行宫”的状态,但是安史之乱之后,这个“行宫”就被废弃,到了五代的时候,可用的宫殿,就是太原的节度使衙门了。
这点上,太原皇宫和汴梁的狭窄皇宫倒是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是一个乱世,大家都很实际。”徐宗谱暗想。
这接新娇客的车一路进了皇城,最终在通明殿前停下。
通明殿的今晚,还真是灯火通明。
北汉的各位将军、尚书、节度使,都在这里聚齐了。
刘继元笑容可掬,坐在正位,左手边是女儿刘锐儿,另外一个空座,想来就是给驸马爷的,右手边的首席,那毫无疑问,就是萨其马的位置了,次席之上,坐着一个长髯的武将,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北汉第一名将刘继业了。
徐宗谱在台阶下站住,等候內侍通传。
“陛下,国师和驸马爷到了。”內侍对刘继元禀报道。
“快请!”刘继元说。
虽然是跟着国师一起,有了这么一个“请”字,但对驸马的重视,刘继元是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萨其马进去,参见了刘继元,直接落座,徐宗谱进去,先行了君臣之礼,刘继元赶紧让平身,他才让徐宗谱落座,徐宗谱哪里肯坐,说自己没有官神,应该坐末座,刘继元一想也有道理,赶紧当场封了他散骑常侍,徐宗谱才告罪落座。
“众位,”刘继元看看在座的人们,“大汉这几年不容易,但是大汉总是能打硬仗、打好仗、有把握的仗一定能赢,没把握的仗,卿等全力拼下来,打死了赵匡胤,诸国当中,谁不称赞一声强汉?”
在座的各位也是各种恭维。
“最近三年都是丰收,朕最近也已经联络了大辽,准备明年夏天,征讨赵二!”刘继元说。
下面又是一阵欢呼,徐宗谱仔细观察了百官,发现只有一个人看上去有点愁眉不展。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继业。
徐宗谱对河南河北的情况非常了解,山西和这里的气候类似,山西固然是丰收了,但是河南河北一样也丰收了——你固然看起来均量充沛,那对大宋来说,那就是十倍的充沛。
所以,刘继业的征讨计划,要么就是宣传需要,就是吹吹牛骗骗百官;要么就是试探,看看自己的反应,想到这里,徐宗谱猛然想起了刘锐儿的那句话。
“你晚上好好表现。”
明白了。
“陛下,”徐宗谱说,“如陛下不弃,普,愿为先锋。”
“好女婿!”北汉一群武将哈哈大笑,“陛下,这个女婿好啊。”
“有这样的猛将当驸马爷,何愁天下不平啊!”
“驸马爷,您还有兄弟没有,我家也有女儿啊!”
“哎,都虞侯,你可不能抢啊,驸马爷若是有弟弟,自然要考虑我家的女儿。”
一帮粗人瞎奉承。
“郭普,”刘继元笑道,“不用着急,我听说,你以前还有妻室?”
“是。”徐宗谱说实话。
“现在何处?”
“今日失散,下落不明。”
“休掉。”
“陛下……”
“哎呀,爹,让他考虑考虑嘛。”刘锐儿嗔怪道。
“朕不会说第二遍。”刘继元那冷冷的霸气出现了。
“臣遵旨。”徐宗谱说。
刘锐儿当然也愿意他休妻,只是担心他一时倔强,害了自己的性命,现下听见徐宗谱答应休妻,也是满心欢喜。
刘继元把刘锐儿的手拿起来。
“过来。”
徐宗谱起身,缓缓过去。
刘继元把女儿的手塞进到了徐宗谱手中。
“公主是个好姑娘,不要辜负了;我娘也是公主;太原是份好基业。懂了么?”刘继元说。
这话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郭普身份低微。”
“低微怕什么,高祖皇帝低微不低微?”刘继元哈哈大笑。
刘继元说的高祖,不是汉高祖刘邦,而是后汉高祖刘知远,前文书咱们说过,刘知远的魂魄曾经被李连翘召回,让徐咏之吃了不少苦头,但他出身低微,对自己的妻子非常疼爱。
“臣会效仿高祖皇帝,和公主举案齐眉的。”徐宗谱说。
“好乖巧的女婿!”一帮文武又是一通奉承。
一时间刘继元举杯,大家开怀痛饮、好不热闹。
北汉这样的小国,最重要的大臣基本都是武将,你可以把这里理解成一个军队大院儿,几杯酒下肚,就是各种吹嘘武艺,杀七个宰八个。
一时间就有人提到了这么一个问题:
郭普驸马的武艺到底有多高。
有认识契丹萧将军的人说,萧将军在契丹是排名前五的好手,郭普能够几招之内胜他,可见武功在北汉可能冠绝,但是也有人就觉得不服,当下就有人拴对儿。
“难道说,比刘继业将军还要强?”
这些人就是坏人,我们今天在工作单位可能也有人遇见这样的人,我觉得某某技术好,难道你比你领导还好?
“哎,驸马爷,你说,你和刘继业谁强?”代州节度使刘铁锤趁着酒兴问道。
哪有这么问的!赵缇娅混在国师身边服侍的波斯女当中,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赵缇娅掌管天网司,她对刘继业的武功非常清楚,这位将军自幼天赋异禀,而且经过高人传授,他的武功之强,世间罕见。
最重要的一点是,打过五六十仗的人,和只观摩过战场的徐宗谱相比,简直是经验爆棚。
若要真实武功比较,能和刘继业势均力敌的,估计只有徐咏之和张欢两位,赵匡胤倘若还活着,那北宋还有第三个能对付他的人。
万幸,打仗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一对一单挑。
徐宗谱赶紧跟刘铁锤说:“使相大人,下官我是一个小卒,虽然学过武功,都是一些庄稼把式,胜过萧将军,也是侥幸,倘若在马上,我非输给萧将军不可,至于无敌将军,本身武功就在契丹萧将军之上——未来下官我在军中,必然是将军的前锋,那时候跟将军学习行军打仗,约为师徒,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刘铁锤“嘁”了一声,表示不信。
“你这么怕干什么,这大喜的日子,难道还能让你跟无敌将军动手?”
大家哈哈哈一笑,这个话头就揭过去了。
北汉宫廷规矩少,喝到后面,就是捉对厮杀,刘铁锤换了大盏,来灌徐宗谱,哪怕刘锐儿亲自来劝,他也不肯放过。
萨其马看看阵势,轻声对赵缇娅说:“你去给驸马斟酒。”
这个好使。
赵缇娅眼明手快,就给徐宗谱换了水,几个回合下来,刘铁锤被放倒在地,但徐宗谱也是内急,赶紧告假出来更衣。
这一下释放得淋漓尽致,等到他身体打了一个哆嗦,就要结束更衣的时候,一个沉厚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郭普,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徐宗谱吓了一跳,赶紧系好衣服转身看,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刘继业。
刘继业挥挥手,让他走到院子里来。
刘继业手里拿着两支竹棒。
皇宫里不会随便有兵器,这竹棒,显然是哪个笤帚上面拆下来的。
“这是剑,”刘继业说。
徐宗谱接过来。
“不好吧……”
“你喝的是水,你没醉,国师照顾你了。”刘继业说。
不愧是无敌将军,眼睛真毒。
但是刘继业不知道,哪个侍女是大宋公主。
“我会真打,如果你不用本门功夫,会死。”刘继业说。
徐宗谱把心一横。
刘继业的剑也是双手剑,因为在战阵之上,单剑是毫无用处的。
两个人的架势相似。
刘继业直接抢占中线,就是一个突刺。
竹棒要是劈人,尤其是劈练武的人,是劈不死的,你力气再大,最多是把竹棒劈碎,人的天灵盖,基本上是当得起的。
但是如果要刺,刺中眼睛就是瞎子,刺进喉咙,这人就没了。
徐宗谱赶紧使一个化劲,把竹棒上下一划,只要挡开对手的竹棒,再反切他的手,这个小招数特别好用。
刘继业大叫一声“来得好”,就把剑身一收,用手去撞徐宗谱持剑的手。
这个动作在今天的日本剑道里还有,叫做体碰。
他四十多岁,正值壮年,而徐宗谱二十出头,身量还小,这一下肯定是将军胜出。
徐宗谱一想,只能是依靠轻身功夫,一提气,踩着刘继业的竹棒,就跳了起来,直到刘继业身后,却把竹棒轻轻放在刘继业肩膀上。
“惭愧!”刘继业心想。
“无敌将军,属下输了。”徐宗谱赶紧作揖。
“为什么?”刘继业说。
“您马上用的是双手剑吧。”徐宗谱说。
“是,又如何呢?”刘继业说完就明白了。
“我刚才那一脚没踩准,踩在刀刃上了,如果大家用真剑,我这右脚已经被切断了。”徐宗谱说。
刘继业一下子觉得,郭普这个少年实在是太令人喜欢了,但是他还要做完他的事。
“还是那个问题,郭普,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属下……”
“等等,你还不是我的部属。”
“下官,是鄂州人。”
“但你话有汴梁的口音。”
“七岁那年搬到汴梁,住了十年。”
“家在哪里?”
“在汴梁。”
“你娘姓什么?”
“姓熊。”
这话脱口而出,撒谎会记不住。
“哦!”刘继业点了点头。
“你师傅是谁?”
“李道然。”徐宗谱早就想好了。
李道然是张悲武功最好的弟子,从父亲那里论,是他的师伯。
“不会!”刘继业摇摇头。
“这是龙虎山得轻功和剑法,您也认出来了。”徐宗谱说。
“剑法和轻功没错,但是李道然教不出这样的徒弟。”
刘继业看了看徐宗谱的眼睛:
“你姓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