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些冷暖诗词,徐铉就要起身告辞。
“吃了饭再走。”李煜说。
宋朝,寻常人一天就是两顿饭,能吃得起中午饭的,都是富贵人家。
周女英不在,管家和下人安排的菜,也只是平平而已,这让徐铉又觉得有点难过。
李煜一口菜都没有吃,却把酒吃了好几盏,这个人,就半醺了。
“我就要走啦,消失在这段历史里,安度我的晚年。”李煜嘿嘿嘿地笑着。
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平安上岸了。
但是这一刻,他又说了一句错话:
“当初我错杀了潘佑和李平,悔之晚矣。”
徐铉不敢接这个下茬,只得暗暗记下。
吃完了饭,徐铉告辞。
徐铉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李连翘的车送周女英回来。
他一刻也没耽搁,就进宫去见赵光义了。
周女英回到家里,却是满面春风。
“你怎么好像还挺开心的?”李煜问周女英,“他又为难你了没有?”
“那人倒是客客气气,说路途遥远,让李连翘拿钱给我,说是路上用得着。”周女英说。
李煜一下子就觉得形势不妙。
“他……没有碰你是吗?”李煜抓住周女英的手。
“确实没有,难道是改了性子?今天倒是非常客气。”周女英说。
“当真?”
“夫君,我受辱多次,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他今天确实没有做任何越礼的事情。”周女英说。
“糟糕!”李煜一拍大腿。
“怎么了?”周女英一头雾水,看见李煜一脸悔恨。
“我中计了!”
却说徐铉大人,赶紧进宫去见赵光义。
“他说什么了?”赵光义一句废话都没有。
“错杀了潘佑李平,悔之晚矣。”徐铉跪在地下,低着头回禀道。
“哈哈!”赵光义一拍手掌,“去传魏王!”
不一会儿赵廷美来了,看见徐铉大人跪在地下,赵光义倚着榻看书。
“徐大人偌大年纪,怎么……”赵廷美就想要扶他。
“别扶,他觉得跪着舒服,他心里难过,就得跪着才好些。”赵光义说。
徐铉眼泪涟涟的。
“你把话学给魏王听。”赵光义一脸得意。
“我不该杀了潘佑李平,悔之晚矣。”徐铉对赵廷美说。
“徐大人,你!”赵廷美又是惊讶又是生气,一个江南文士的领袖,一个南唐的尚书,居然在一把白胡子的时候背叛了自己以前的君王,真是老寡妇失足可悲可叹了。
“魏王,”赵光义轻声呼唤着赵廷美。
“三弟?”赵光义又叫了一声。
“二哥。”赵廷美才被二哥的声音召唤回到现实中来。
“这证据够了吧。”赵光义问。
“这是孤证……”赵廷美皱着眉头说。
“朕之前是开封府尹,怎么不知道是孤证?朕就问你一句,朕是要在开封府的大堂上让你审他吗?”赵光义问。
这话说得赵廷美赶紧跪下了。
“官家!官家饶了李重光吧,他是个诗人,又爱喝酒,从来没有想要作乱的心啊。”赵廷美赶紧求情。
“你要用全家保他吗?”赵光义问。
这么一问徐铉,徐铉就退缩了;但是赵廷美真横啊“臣弟敢!”
赵廷美心里有数,自己不作乱,赵光义总不能真把自己老婆孩子杀了,那都是一家人,有血缘关系的,大宋天子杀自己侄子,那传出去还怎么仁孝治天下?
“那你说,朕怎么饶他?他说不该杀潘佑李平,那就是当年应该抗拒天兵了,这等悖逆的话,朕怎么饶他?”赵光义问。
赵廷美也在想这件事,听见赵光义问,赶紧回答道:“官家,这话肯定有上下句,有前言后语,不如臣弟去见李煜,问问他的真实想法,确认一下他的心意,倘若他只是酒后失言,那官家就饶他一次,让他去房州老死,倘若他真的心存反念,那时候不要官家动手,我赵廷美第一个把他捆来受死!”
“说得好听,他见你去了,就知道朝廷要查他,一定是苦苦哀求,说自己没有反心,当然是想活的。”赵光义不信。
“臣弟会细心探查的。”赵廷美赶紧磕头。
赵光义拍了拍手,小內侍拿出来一个塞着红色包布木塞的小小瓷瓶。
“这是……”赵廷美问。
“啊,吐真剂。”赵光义说。
“吐真剂?”赵廷美问。
“是公主给朕的,巫师有的时候会让人这样说出真话。”赵光义说。
听说是赵缇娅给的吐真剂,赵廷美不由得就信了三分。
“你拿着这个,告诉李煜,喝下吐真剂,接受你的盘问,朕再派王继恩去跟你一起做见证,如果李煜确实没有反心,朕就赦他的罪。”
“臣弟谢恩!”赵廷美深深拜了下去。
“别忘了,”赵光义安慰勉励赵廷美,“你是开封府尹,参知政事,这个职位在我朝的意义,你应该明白。”
赵廷美觉得一阵幸福的眩晕,果然二哥还是记得金匮之盟,认他这个储君的。
赵廷美拿着吐真剂出来,王继恩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要说解决问题,还得说是我。”
他想到自己会让陈小幻觉得很有本事,让徐咏之都忍不住称赞他能干,不由得有点飘飘然了。
西斜的太阳特别美丽。
“去违命侯府!”赵廷美对自己的随从说。
他忘了一件事,找陈小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药。
赵廷美的突然造访,让李煜吃了一惊。
“文化怎么突然来了?”李煜问。
“重光兄啊,我是有任务而来的。”赵廷美一脸的苦闷。
李煜看见了王继恩。
“啊,如此重见一礼,”李煜对赵廷美说,“魏王殿下。”
“侯爷不必多礼。”赵廷美说。
王继恩把那个小瓶拿出来。
“这是……”李煜问。
“吐真剂,是公主进的。”赵廷美说。
“是开封府要问我的话吗?”李煜问。
“我是替官家来问你的话。”赵廷美说。
“你确认这是吐真剂?”李煜问。
“违命侯,难道你要质疑天子么?”王继恩说。
“啊,”李煜笑了笑,“天子还挺会玩新鲜的,不过很可惜,这种事他都不能别别出心裁。”
“你不相信吐真剂?”赵廷美看看李煜。
“我当年用过更离奇的名字。”李煜说。
“比如呢?”赵廷美问。
“我说那个是聪明药,喝了就能写诗。”李煜说。
“喝了么?”
“喝了。”
“聪明了?”
“死了。”
“……”
“我以前也觉得,那些人实在是太蠢了,真的相信有聪明药,这一刻我才明白了,其实他们没得选。”李煜看了看那个瓷瓶。
“侯爷你多虑了,这确实是吐真剂,是公主进的。”赵廷美说。
说到公主,李煜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知道赵缇娅并不想他死。
“哦……”
也许是自己太多虑了?
“怎么喝?”
赵廷美拿出了宫里的御酒。
“这酒……”李煜有点犹豫。
“本王陪你一起饮。”赵廷美倒满了两杯。
他把吐真剂加在了李煜那一半,王继恩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在一边准备记录。
“应该确实是问话吧。”李煜看见王继恩准备笔墨,心中有了一丝希望。
“王爷,谢谢。”李煜说。
“侯爷,谢什么?”赵廷美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谢一切。”李煜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酒香得很,一点额外的味道都没有。
“酒是好酒,不知道药怎么样了。”李煜笑着对赵廷美说。
“官家告诉我说,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就会生效,那我就开始问了,辛苦王公公负责记录。”赵廷美说。
“王爷客气了。”王继恩说。
“春花秋月何时了,词中有没有对官家的怨念?”
“没有,我恨的只有自己。”
“恨自己什么?”
“恨自己生在一个帝王家。”
“你说悔不该杀潘佑李平,是什么意思?”
“我不该杀很多人,岂止是潘佑和李平!”
“你有重新作乱的心思没有?”
“我待在这里,找谁跟我作乱?”
“侯爷,这是代表天子的问话,我希望你认真回答。”赵廷美说。
“哈哈哈……文化,你个傻子……”李煜这个时候,肠胃中但觉得翻江倒海,他拼尽力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廷美还没有明白,这时王继恩开口了。
“侯爷还有公子,要为公子想想。”
赵廷美突然觉得不对。
“王公公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李煜哇地一口,吐出了一大口血,把桌子上的笔和纸都远远地打污了。
“还不明白吗?文化!”李煜说。
他哈哈哈地笑着:“报应啊,今天居然是我。”
“你有反心没有?”王继恩淡定地问。
“李煜,没有反心。”李煜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重光兄!”赵廷美从他吐血那会儿就傻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李煜没有反心啊,我只想活下去,赵二啊赵二,你好毒的心。我希望有那么一天,你的子孙里也能出一个爱写字儿画画,能做诗词的,让这个儿郎,断送你赵官家的天下!”
李煜开始抽搐,赵廷美大声哭了起来。
这药好毒啊,这就是牵机药,南唐宫廷的一种毒药,被李连翘改良过,人的死状非常悲惨,会挣扎得像一只被碳烤的虾,头和脚僵硬地搭在一起,死相凄惨、不折断骨头塞不进棺材,毫无尊严。
僵硬之后,还要被折磨很久,身边的人只能一点点地看着他死掉,他清醒,但是不能呼救……
赵廷美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陈小幻和徐咏之这一伙人,原本他可以去跟他们商量一下,那几个人要把李煜转移走,还是没有问题的。
错信了二哥,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铸成大错了!”
他没办法派遣自己得愤怒,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把抓住了王继恩的衣领子。
“你一直都知道,那药是毒药,对不对!我杀了你!”赵廷美说。
王继恩看了看赵廷美,说出了一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