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居然是中东地区。
我们的旅程,真的是越来越混乱了。我不理解校长为什么要带着学生往正处于剑拔弩张的中东跑,难道是要他们了解战争的残酷?可是这个举动也太危险了,在我看来甚至比去南极大陆的探险更冒险。
因为在南极大陆我们的敌人只有大自然,我们面对的危险只有各种自然灾难。
然而在中东地区我们将要面临的是人性的险恶,比自然可怕得多的东西。
校长说过:“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为他人牺牲到什么程度,正如同你永远无法想象人心可以险恶到什么程度。”
甚至不用沈寰宇天天在耳边警告,我就可以想象出目的地的一片混乱。因为电视、广播、报纸上都在激烈地讨论中东的局势。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们几乎是像扑火的飞蛾一样,飞一般地向着中东进发。
先是乘坐直升机到达毛德皇后地附近的航空港,然后换乘超音速航班直飞距离海得拉巴最近的机场。随即我们又马不停蹄地换乘火车、货车等多种交通工具,向着海得拉巴的一个小镇——也是交火最激烈的地区直奔而去。
一路上大家的情绪都很焦虑。校长似乎有什么心事,似乎急着去见什么人,似乎又有什么任务要完成。她和言亡的通讯更加频繁。有一次她甚至罕见地发了火。虽然怒火很快平息,仍令我们惊讶不已。听上去像是言亡阻止她做什么事情,但是她执意要去做。
校长不愿多说,我们也不好多问。
只是大家的烦躁总会找到一个出口发泄。于是这几天原本还算愉快的日常辩论就充满了火药味。人人都急于发表自己的观点。
“一个人的能力,和ta的性别、种族没有任何关系!这个世界不应存在任何歧视!”
“如果女人只是想找个男人依靠,那女人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
“男尊女卑形成的真正原因,是女人只想找依靠!依靠别人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你的父母是谁,重要吗?你母亲是贵族、是富翁、还是普通妇女、还是妓|院工作者,和你有什么关系?关键在于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不需要父母的名号、家族的财富或祖宗的荫蔽来让自己特别,我自己就足够让我自己特别了!”
“标杆存在的意义,不是让你去依附,而是让你以ta为标准,变得更强!”
……
我反正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内心里祈祷着飞机快点到目的地吧。
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荒凉。
往昔人来人往的街道,如今只剩下千疮百孔的残垣断壁。
只有头顶偶尔响起的秃鹫的叫声,还有远处传来的零星枪声,提醒着我们生命的消逝。
校长一路都在和言亡保持着通讯。言亡最终对她的决定做出妥协,并全力相助。
在言亡的指点下,我们一路躲过交火的队伍,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座类似于宫殿的建筑前。
整栋建筑已经被遗弃了很长时间。
但校长显然是找到了一扇暗门,并对上了暗号。
于是我们来到了一个类似防空洞的地方,里面居然驻扎了大批武装队伍。
我们被一路引领,最终停在了一扇装饰华贵的门前。
对方只允许一次进入两个人。
于是在大家疑惑而略带羡慕的目光中,校长示意我跟进去。
屋内萦绕着浓郁的香味和药味,把我熏得够呛。地上铺了花纹繁复的地毯,墙上挂着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壁挂。
屋子正中央的帷幔中躺着一个病人,似乎是一个老年人。他不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听上去已命不久矣。
我们进来后,帷幔里伸出一只老态龙钟的手,示意周围服侍的女子退下,然后挥手让我们上前。
校长让我停留在原地,然后单身上前,在帷幔旁的软垫上坐下,与帷幔里的人交谈起来。
他们似乎很久前就认识。
我竖起耳朵听,谈话却因为老人的病情而显得断断续续。
“二十年过去了,我已快入黄土,而你依旧年轻如初。”老人咳嗽着说。
校长对此不置可否。
“有没有,有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或者,起码再延长一些时日也可以……”老人的声音充满恳求。
校长终于开口,她说着和老人一样的古怪语言:“我不是长生不老之人。驻颜有术是因为平日里严格自律精心保养。可是再怎样延缓衰老,最终也会迎来死亡。你的身体的根基已经遭到损坏,这些年又一直操劳不注意保养,我是无能为力的。”
“这样……”老人的声音有一丝失望,也有一丝释然,“可惜我搭进去一辈子,也没有清理干净这些反贼,他们怎么就是杀不尽呢。”
“你杀了一个反贼,多了千个反贼。”校长冷冷地回答。
老人似乎怔忪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他们明明手无寸铁,怎么会有将整个王朝颠覆的力量……”
校长复杂地看他一眼,轻轻握住那只老态龙钟的手,微叹一声:“因为他们心中握着剑。”
老人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而校长也低声和他交谈着。
突然谈话变得激烈起来。
我听到校长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有中国人是真心想为这个地区带来和平的。也只有中国人是有能力为这个地区带来和平的。”
而老人重重咳嗽了几声,话音中带着怀疑:“如果说你们不是侵略者,那你们的版图究竟是如何从区区一个秦朝,扩展到如今的960万平方公里的?”
校长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开荒,以及民族融合。也许你不相信,其实我也很难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那些民族是心甘情愿成为华夏的一员的。我们的文化,异常包容,也因此异常强大。”
老人哑然。校长继续说道:“我无法延续你的生命,但是我的民族可以延续你的民族的生命,为你的下一代带来更光明的未来。中国人,是一个一切为了生存的民族,在任何条件下都能不依不饶地生存下来的民族。你怎样评价中国人都好,我只知道,五千年,我们是唯一一个血脉没有断绝的民族。在这场漫长的生存斗争中,我们是唯一活到最后的选手。所以我们赢了。”
她握着老人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们的文化不是也说,想要走得快,就一个人走。想要走得远,就和别人一起走吗?现在你想要自己的人民千秋万代地走下去,难道不应该选择我们作为最强大的同伴?”
老人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你赢了。我被你说服了。”
他似乎竭力地坐起来,郑重地行了一个礼:“请信守你的承诺。”
校长严肃地回礼:“向神灵盟誓。”
谈话结束了。
我不知道两人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对这件事我只有一个评论:校长在帮言亡铺路。
柳南轩提到海边别墅的事件时,我就敏锐地嗅到了校长的意图。在那次事件中校长没有白白帮忙,而是以此为要挟获得了未来的M国总统对言亡的无条件支持。现在,她又似乎为言亡将要掌权的华夏政府获得了在中东地区的立足之地。校长在利用一切手段,帮助言亡扫清通往权力顶峰之路的障碍,赢得掌权需要的政治筹码。
恐怕校长这次的全球之旅,也是为了言亡在国内的活动避嫌吧。
我们离开了病危的老人。
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了,按理说我们应该尽快返回。
但是当我们走到卡拉奇附近时,却传来了卡拉奇突然沦陷的消息!
反叛军没有任何预警地占领了卡拉奇及其下属的三个辖区。
可是那里还有几百名中国公民!
我们从广播中得知,反抗军根本没有将当地居民的生命放在眼中,甚至还出现了泄愤行为。同胞的性命危在旦夕!
一个难题摆在我们面前:救,还是不救?
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这次暴|乱出现得太巧了,太及时了……简直就是等着我们的到来一样。
我看向校长,她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扫视了一圈,慢悠悠地说道:“这个问题的选择权交到你们七个人手上。我们可以去救援,但是很有可能我们自己也会陷入生命危险。我们也可以就此离开,圆满地结束我们的全球之旅,回到家人的身边。你们投票吧。”
最后的结果是四对三。凌雨、刘嫣和我投了反对票。
校长微笑着接受了这个结果。她甚至露出了让大家惊恐的、而我已经熟悉的恶作剧般的笑容:“那么,让我们为这些杀戮者奉上一幕华丽的演出。”
这一天,卡拉奇地区的天气十分闷热。
此时是正午时分。几个反抗军人员正百无聊赖地在城镇边缘巡逻。
渐渐地,原本还在微微摇动的树枝停止了晃动,连最后一丝风都消失了,四周变得十分安静。
士兵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安。
突然间,狂风大作!
远处传来大风刮过空谷时发出的凄厉的长啸声。
人们的神经绷紧了。
地上的风沙卷起,冲着人们的眼睛袭来。士兵们骂骂咧咧地躲避,很多被风沙迷了眼。
有人尖叫起来!
大家冲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荒野尽头出现一行诡异的身影!
他们都穿着宽大的阿拉伯白色长袍,长巾遮面看不出性别。他们的腰间都别着一把砍刀!
不管是人是鬼,总之来势汹汹就是了!
几个反应快的士兵已经冲到栅栏前面,朝天鸣枪警告。
而那一排身影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大步前行!
当他们还差二十米就要进入城镇的时候,一个士兵终于大喝一声开火了!
然而子弹却怎么也瞄不准身影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堪堪地擦身而过。
而那些白袍身影一进入城镇,就抽出腰间的砍刀,对着士兵当头砍去!
士兵们被这不要命的气势吓住了。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这些白袍各个身手敏捷攻势凶猛,子弹又打不到他们,十分钟后,八个没有枪|支的白袍竟然逼得几十个手拿枪|支的士兵节节败退!
白袍上已经沾染了鲜血,却全部是士兵的血!
他们杀起人来,是毫不留情的!
一个士兵注意到白袍中有一个人一直置身事外,没有使用砍刀。他以为抓住了对方软肋,举起枪就朝着那人来了一梭子。
那人从兜帽中抬起脸看他。他生命的最后,只看到一双幽深的黑色眸子。他甚至在那瞳孔中看到,一连串的子弹是如何扭转一个诡异的角度,尽数射入自己的胸膛。
到最后,剩下的士兵齐齐跪下求饶!
在他们看来,这些刀枪不入、杀人不眨眼的白袍怪人,不是安拉派来的使者,就是积蓄仇怨的恶鬼!
这就是校长的策略,以己方最小的伤亡外加敌方最小的伤亡为代价接管整座城镇。
好吧,说白了就是装神弄鬼。
我必须吐槽一下校长为我们设计的自带恐怖电影BGM,自带大风狂沙效果的出场方式。至于为什么要用砍刀,是因为我们随身没有携带枪支,砍刀是平日里用来开路加防身的。我对学生们的身手感到惊奇。R大的综合素质培训竟然体贴到连砍杀恐|怖|分子都包括在内了吗?而那些神秘消失的子弹,不必多说,是校长的功劳。
我们解救了被看管起来的居民。还好,我们来得不算太晚,大部分的居民虽然受到了惊吓,但是并没有遭到身体伤害。
不,我们还是来晚了。
冲突刚刚发生时,大使馆的几名工作人员与反抗军交涉,结果被打成重伤。
我们神色悲哀地看着简易病床上的几位可敬的外交官。他们在冲突最激烈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中国公民的安全,而我们此刻却救不了他们的命。
三人中的两人因为伤口感染患上了严重的败血症,他们必须在三日内接受专业的手术!可是这在帝都轻而易举的事情,在此刻的卡拉奇却变得艰难无比——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到哪里去找药材?哪里去找消毒的手术工具?贸然动刀只会恶化病情!
而最为严重的是第三人,我们悲痛地发现他已经活不过明天了。当时为了保护一个在场的居民,他的半个身体都几乎被子弹轰烂了。
庄雅辰已经为三人做过了检查。校长又默默地将三个人的伤势检查一遍。检查前两个人时她说:“他们必须尽快接受专业治疗。”检查到第三个人时她只说了四个字:“无力回天。”
虽然已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是我们还是心中叹息。然而,校长却盯着第三个人的脸,停滞了一下:“荆川?”
那个处于弥留之际的男人像是被这声呼唤从死亡线上暂时带回,他艰难地睁开被血污沾染的眼睛,慢慢聚焦后竟然沙哑地开口:“校……长?”
“是我,我在这里。”校长用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贴在胸口心脏跳动的地方,“我在这里。”
“太……好……了呢。”男人竟然咧开了一个笑容,这笑容在血迹斑斑的脸上显得十分狰狞,却让我们想要掉泪。
他唯一完好的右手哆哆嗦嗦地伸到左胸口袋里,拿出一个被塑料纸层层包裹的小包。
校长默默地看着他将那个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我看到,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信上是印刷体一般优美而标准的字体。已经泛黄的照片上,一个女人将手放在一个男孩的肩膀上,男孩穿着中国红镶边的黑色学士服,冲着镜头笑得灿烂。
刘嫣抽噎一声,转头跑出了屋子。凌雨、沈寰宇和庄雅辰在原地不动,但是他们的眼眶都湿了。
那个男人幸福地看着照片里的女人和男孩,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校长……我们的白日梦……实现了呢……”
然后他的手就不动了。
校长轻轻帮他合上眼睛。
我发誓,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眼中还带着笑意。
校长在床边跪下来,将头贴在他的伤痕累累的胸膛上,仿佛在听着心脏最后的跳动。
“荆川是我上任后毕业的第一届学生,就读于外国语学院阿拉伯语系1班。在学校的时候,他是一个很开朗、很喜欢帮助别人的孩子。”
校长轻轻地说着,声音里充满自豪。
我们默默地退下,留给两人一些最后的相处时间。
出了门,我看到眼圈红红的刘嫣,她用带着哭声的嗓音说:“阿龙,你知道吗。校长记得全校每一个人的名字。被R大录取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收到了校长恭贺开学的亲笔信。而毕业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和校长拍一张单独合影。”
我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呀。
不然,那个可敬的外交官,为什么会把拿信和照片,放在左胸的位置呢。
因为那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校长的珍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