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号，星期三，启慧文化公司总部。
“暴师傅，早啊——”小楮一边拖地一边对刚进门的暴潺说。
“你好！小楮，今天你值日啊？”暴潺回道。
“为人民服务！”
“哟，酸那。”
“你吃橘子啦？”
“我吃醋了。”
“你吃了谁的醋？”
暴潺本来想说：我吃了营业员的醋。想一想，还是压住了。
小楮又问：“说呀，你吃了谁的醋？老婆的醋？情人的醋？还是第三者的醋？”
“我吃了镇江老白醋！”暴潺笑着说。
“暴师傅，你真逗……呵，你怎么不打卡呀？”
“哟，忘了，”暴潺重又起身去打卡，同时心想：打卡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晚上打卡打到八点九点，你也不给我们算加班工资；噢，我早上（假）迟到几分钟你倒给我记了个准！这考勤卡是认假不认真，顾上不顾下，你要不打，算你旷工！
今天干什么呢？还有什么事需要今天做的？对了，“天地之新”退货书目还没搞出来呢，昨天开会，乱，给忘了，今天赶紧做出来！
暴潺一看，小楮开始抱书打发货单；小崔在用磁盘复制连锁店零售单、退货单、日报表；小夏在发会员卡；小彭在输会员资料。看样子，只好自己搞退货书目了。
这启慧书店的退货制度是这样的：
既然是书店，你就要有供货商，有了供货商，你才能进货，有了货，你才可以零售。书好书畅销，卖了，好说，大家发财；书不行，过期了，卖不了卖不动的，就要退货。就拿梦花街文庙图书批发市场来说，上百家批发商，你书店到它那去进货，书都摆在那，你采购员自己看，自己挑，看好挑好，人家给你开好单打好包，你就可以把书拿走了。当然，这里有个货款问题。一般情况下，如果你是逛书市的散客，买一本两本的，就打个八折，交现金。如果你是某家书店的采购员，一律按行规打折，折扣律从七点几几到五点几几不等，这要看你所要的书是不是紧俏？是不是量大？是不是新书？还要看你是不是老客户？是不是能侃价？结帐痛快不痛快？好书折扣高一些，次书折扣低一些，多一个扣少一个扣无所谓。就书店来说，如果自己的经营正常，流动资金充裕，进货时就直接拿现金，拿支票，银行转帐也可以；如果自己的经营不正常，流动资金匮乏，进货时就缩手缩脚的，付款不大干脆，要么说先赊着，要么说先把货提走，就是掏出现钱来，也只是八百块一千元的，不大气。要知道，现在的书都很贵，薄薄的一本书，十几块，稍微厚一点，就是二三十块，你象商务印书馆的畅销工具书《现代汉语词典》，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时候，售价是五元，以后是随印随涨，现在是一本六十八元！一千元的书，也就七八十本两个中包，拎在手里，自己都不好意思的。
启慧书店和文庙的十几家批发商关系比较密切。就拿“天地之新”来说，和启慧也有四五年业务上的来往了，双方都比较熟，话也好说一些。两家约定：启慧可以随时到天地之新去购货，货款一月一结，可以退货，五万元封顶。
在实际操作当中，这个退货是相当麻烦的！
首先，你得把你要退货的供货商的进货单（书店把书入库以后叫入库单。入库单连同原始进货单交财务核对）汇总出来，就是说，你要退货必须是那家进的退那家。如果退错了，“长久”进的货退到了“天马”，“菡萏斋”的货退到了“天地之新”，对方是会给你反退货的，而且影响不好。所以，退货可以，但你书店一定要搞清楚，退货单上，不能有原来进货单上没有的书，退书不能有人为的破损、污渍和涂抹，退货数量不能超过进货数量。而进货单的汇总是在电脑里进行的：打开启慧文化系统；进入入库单界面，在下拉列表框中勾选供货商名，比如：天地之新；键入进货日期，比如：2006-12-01——2006-12-31，击查询——电脑会自动生成一个电子表格。另存为，比方说，另存在桌面上，文件名：天地之新退书书目。打开电子表格，进行完善工作。降序或升序，加一列序号栏，调整书号书名出版社单价数量的排列位置和行高列宽，把畅销的书删除（既然好卖何必退回），把书名重复的书合并，从另一个窗口复制粘贴退书的总库存数。其次是打印预览，调整页面，然后击打印！打印好以后，在退书书目单上标上店名，让送书的人在送书时分别带给各个连锁店。各连锁店接到退书单后，营业员抽空把相关的退书找出来，打好退货单，把退书打包，让送书的带回总部。总部的人接到退书后，拆包核实，把各个连锁店的退书集中起来，打退货单，最后是打包。采购员下次进货时就把退书带给相应的供货商，以货冲帐。
本来，退书虽然麻烦一些，但只要你认真去做，也没什么难的。问题是老板的挑剔！谭经理拿到天地之新退书书目单，就在那提意见：“退书的题目不对，应该这样写，把进货日期加上去；书名应该放在书号的前面；表里的字太小了，放宽点，不要给我省纸。说了多少遍，你就是没搞明白，你们的记忆力呀，不是我说你们！”暴潺也在心里面给老板提意见：你说的轻巧！你来试试看，双击——单击——左键——右键，一条记录，有时候要击键二十余次才能完成，一张退货书目，我们就算它有五百条记录吧，光击键就要一万多次！你懂个屁的电脑呀！就知道骂人！
搞好退货书目，吃中午饭。
暴潺拿了一份咖喱土豆饭，转身看见小彭还在输会员资料，就过去说：“小彭，别打了，吃饭。”
小彭扭头看了一眼暴潺，笑着说：“你们先吃，我不饿，等会儿我再吃。”
“是不是在减肥呀？”
“那呀，我还营养不良呢。”
“我看你整天就知道吃零食，”
“不是。会员资料多，得抓紧输……哎，暴师傅，你看看，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呀？”小彭举着一张会员登记表问。
暴潺接过会员登记表来看——因为是会员入会时要自己填表，字迹比较复杂，个别人写得很潦草，不大好认——“好象是个彪字”。
小彭接过会员登记表，又看一眼，“嗯，张廷彪，对，暴师傅，你好厉害呀，我还以为是虚字那。”
“我也是猜的。怎么最近这么多人入会？”
“没办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呀？”
“我知道什么？”
小彭指指自己的msn窗口，“上去聊会儿？我叫仙人掌。”
暴潺打开自己的msn——
仙人掌说：
昨天，你工资发了多少？
抱残守缺说：
连星期六的值班费，一共3300。
仙人掌说：
可以，我2700。
抱残守缺说：
凑合吧，在人屋檐下。
仙人掌说：
凑合也要有个标准呀，要是标准相差太大，心里面也是不好受的！
抱残守缺说：
是呀，大家在一起熬，差别太大也不好。
仙人掌说：
你听说没有，下面连锁店，有的营业员的工资都比我们高！
抱残守缺说：
我略微听说了一点，但我不大相信。虽然说，一线员工比较辛苦，工资向她们倾斜也是应该的，但也不至于加那么多。
仙人掌说：
是呀，你加个1百2百的也就算了，一个月3000块！就是上海复旦的本科生，当个普通的文员，也没这么高的月薪呀！就她们那些渔州老婆娘、外地毛丫头，两个月6000块！整一个副经理级别！我555……
抱残守缺说：
按照以前的工资分配，她们没有那么多报酬呀？
仙人掌说：
这你就不明白了。你这个主管当得呀？光知道埋头抓业务，也不打听打听。我给你算笔帐：她们连锁店的基本工资是800元，岗位工资100元，职务工资，比如店长，再加100元，伙食补贴是每天10元，交通补贴是每天6元，这就将近1200元了。接下去是营业额提成，这个提成的比例我不清楚，反正营业额越高，提成越多。你想，群众店是什么店？地铁一二八号线交汇处，大站，人流如织，每天一万多的营业额，生意不要太好哟！还有新入会会员的会费提成，你猜，她们营业员的会费提成（一个会员）是多少？”
抱残守缺说：
1块？2块？
仙人掌说：
5块！
抱残守缺说：
入会费的六分之一。
仙人掌说：
对。象昨天，她们群众店的新入会会员是38人，普通会员36人（入会费1080元），贵宾会员两人（入会费各50元，充值1000元）。当班营业员是5个，平均下来，光入会费提成，她们就每人摊到40元！加上营业额提成，想工资不高都难！
抱残守缺说：
这么算来，她们（群众店）营业员的工资是我们的两倍！
仙人掌说：
暴管呀，你气昏头了吧，岂止两倍？你要搞清楚，人家营业员是做一休一，一个月上班十五天；我们是做六休一，一个月上班二十六天。她们每天十二个小时，我们哪天不加到十二个小时？按上班时间摊下来，人家一天挣两百元！工资是我们的四倍！我们呢，一天才五六十块！连**都见不着！
抱残守缺说：
那我们不成傻B了吗？
仙人掌说：
我Bs梅超凤，她侮辱了我们的智慧！
抱残守缺说：
怪不得前两天，公司的电脑工程师高工给群众广场店安装了新的电脑——正版winxp，奔腾4处理器，512m内存，80g硬盘，17英寸液晶显示器，光电鼠标，防水键盘，集成显卡。整个总部没一台电脑超过它的！哦——原来你老板也是势力眼，有奶便是娘！看看群众店油水大，利润高，就特别关怀，重点投资。虽然说多劳多得，但你连锁店的成绩也是和我们总部的工作挂了钩以后才取得的呀！没有总部的业务支持，你怎么开展零售工作？就算是分赃，那也是大家一起分赃，不能你群众店少数几个人独吞呀！梅超凤呀梅超凤，你也太阴险了吧！
仙人掌说：
其它连锁店的营业员也有意见：你群众广场店地方好，供货足，插根电线杆子也能卖掉几本书。要是把我换过去，我也照样能完成营业额。算了算了，不说了，说多了烦人，我连饭都吃不下！
抱残守缺……
潘小友进来，笑着说：“诸位，通知你们一下，今晚上老板请客，天府酒家！喝麻辣鸡汤；唱卡拉ok。”
办公室里，大家对视了一眼，虽然工资的事让人心里不舒服，但忙了一年，到外面吃顿饭，热闹热闹也好！
下班出门后，暴潺给女儿打了个电话，让她自己做饭吃。媛媛回话说：正好，我要到第九人民医院去换药，顺便在街上吃碗兰州拉面就行了。
天府酒家，包间，一张大圆桌。
穿着红制服的女服务员给客人们领位，让座，端茶，摆筷。被人伺候就是舒服呀！
围着圆桌先坐了十四个人：业务主管暴潺；办公室主任潘小友；采购员刘重富；电脑部崔雪，楮红，夏莲，彭霞；财务室周阿姨，沈燕；开面包车的小杨师傅；送书的小李和小张；总部书店前台朱葵，店长秦爱兵。过了一会儿，启慧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谭瑞兰，总经理助理班斓，开奥迪车的老黄师傅也来了，大家起身迎接。一共坐了十七个人。
上了四瓶上海石库门黄酒；一扎青岛啤酒；两大瓶可口可乐。
等八个凉菜上齐，大家就把手里的杯子举了起来……
谭瑞兰：“明天就是元旦了，新的一年就要来临，我代表启慧公司，向在座的各位表示节日的祝贺！干！”
大家探身微笑碰杯仰脖喝酒……
气氛有点拘谨。班斓笑呵呵地说了起来：“你们放开来喝，吃菜吃菜。谭经理就是看你们一年来工作辛苦，才特意请你们吃饭，大家不要客气。”
潘小友站起来，端着一杯黄酒，对谭瑞兰说：“谭经理，我敬你一杯！”谭瑞兰端起一杯黄酒，一饮而尽！潘小友也一饮而尽！
刘重富说：“好酒量！”
班斓说：“那当然。我们经常在外面跑，有很多饭局。因为要联系业务，要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吃饭就是互相联络感情。但是既然是吃饭，你又不能不喝酒，不喝酒没气氛。所以，我和谭经理必须在外面喝酒。开头呢也不会喝，后来没办法，不喝也得喝，慢慢地也就会喝了。”
谭瑞兰：“锻炼出来啦。你不但要喝，还要量大，要把对方镇住！”
班斓：“我们谭经理现在能喝两瓶，就这样的黄酒。上次跟那个什么，浦东电子出版社的赵社长一起喝酒，对方四个，一女三男，我们启慧这里就我和谭经理两个，一瓶国窖，八瓶石库门，结果，赵社长他们全给喝趴下了，那个女的还哭哭啼啼的。当然，我们占了点便宜，没多喝白酒，白酒喝一杯两杯还可以，多了喝不动。”
暴潺站起身，端着一杯啤酒说：“谭经理，我也敬你一杯！”谭瑞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暴潺也一饮而尽！
秦爱兵站起身给谭经理敬酒，“谭经理，我来公司比较晚，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您多加指点。今天，我就借这个机会给你敬一杯！”谭瑞兰笑着说：“你们这是轮番进攻呀，”秦爱兵说：“不是不是，我们是诚心的。”谭瑞兰端杯一饮而尽！秦爱兵也一饮而尽！
服务员开始上热菜：油闷大虾；东坡肘子；叫化草鸡；海椒牛蛙；水煮青鱼；醪糟片鸭；椒盐排条；葱末扇贝等。
“大家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尽管吃。”班斓一边说一边转动放菜的小圆桌，把一盘小青菜移在谭瑞兰面前。
“啊切——”周阿姨吃了一口长得象水中浮萍似的紫色菜叶，打了个大喷嚏。
刘重富说：“周阿姨，你厉害，你吃了老虎菜。”
周阿姨：“这是老虎吃的菜吗？”
班斓接过去说：“就是鱼腥草，四川人叫鸡儿根，上面撒了芥末，冲得很，一吃就打喷嚏，象老虎一样。”
“噢——”大家都伸出筷子……
谭瑞兰说：“所以说，要想尝到好滋味，就要先吃苦。我刚来上海的时候也是很苦的，住在亲戚家里，一个月挣二三百块钱，自己花，还要往家里寄。我们老家洛阳，虽然是九朝古都，但历史不能当饭吃，穷得很。我小的时候，哪是那一年？大概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驻马店地区连降暴雨，一座水库垮坝，那水就一泻而下，死了好几万人！我有个大伯住那，可惨了，全家就活了他一个！他是在地里干活，抱了一棵老榆树才得救的。听我大伯后来说：当时，水扑过来，根本来不及逃，也无处逃，都是平原，你往哪逃？先呛了几口水，也看不清周围，就在水里乱扑腾，一碰，一摸，抓住了什么，定睛一看，一棵老榆树！心想，这下有救了，又担心起妻儿老小来，也没办法去救，随着流水走。也怪，我大伯抱着榆树浮在四五米高的浪尖上，水头冲到那，我大伯就浮到那，就象你们现在年轻人玩的过山车，可是，那比过山车要惊险得多了！你过山车再惊险没有生命危险，你身上有保险带呢；那老榆树干你要是抓不住，你就完了！我大伯说：冲了几里地，来到一村庄，低头看过去，有一户人家，四周有土墙，一个穿黑褂的老奶奶正在喂一头黑猪，一个扎着小髫髫穿着红花衫的小姑娘在追鹅，无论是人是畜，根本就不知道灾难已经来临！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浪头打过去，就什么都不见了！正所谓：人有三不知：福来不知；祸来不知；死时不知！”
大家默不作声……
谭瑞兰喝了一口酒又说：“现在你们有的人还讨厌我们河南人。说我们河南人拉帮结派，坑蒙拐骗，伪劣产品都是我们河南人造的。有的单位招聘的时候，还特别强调，河南人我们不要。甚至于，有的地方，把社会治安的混乱，也归罪于河南人，还在大街上拉出横幅：坚决打击河南籍犯罪活动！好象其它省的人从来不犯罪似的；好象没有了河南人天下就太平了似的。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河南人在黄河流域雕梁画栋的时候，你们渔州人还在长江流域织网捕鱼呢！凭什么瞧不起河南人。有一本书，不知你们看过没有，《河南人惹谁了？》就是专为我们河南人打抱不平的，书写得相当不错，有空大家可以找出来看看。其实，我们河南人是勤劳淳朴和勇敢的化身！”
大家默不作声……
班斓说：“谭经理刚才说的那本书，我们以前进过的，仓库里可能还有，你们谁要是有兴趣，可以到货架上去找找，找出来认真读一读。”
秦爱兵说：“这样说来，谭经理也是受苦受过来的，不容易。”
潘小友说：“不能因为少数几个河南人不好，就说所有的河南人不好。要说起来，我们渔州人坏蛋也不少呢。”
暴潺说：“那是那是。”
沈燕说：“将心比心，理解就好。”
朱葵说：“我爸爸说，河南人最讲义气了！”
大家笑了；谭瑞兰也笑了……
春柳卡拉ok厅。
潘小友先来了一首：朋友啊朋友；
秦爱兵接着一首：咱当兵的人；
崔雪一首：何日君再来；
楮红一首：爱江山更爱美人；
夏莲一首：童年；
彭霞一首：九九艳阳天；
“谭经理来一个，谭经理来一个，”大家起哄……
谭瑞兰唱的是：心太软。
“好——”虽然五音不全，但她的职员们没有计较。
班斓唱一首：大哥你好吗？
刘重富不唱，说：“我不会唱，你们唱，我欣赏。”
周阿姨和黄师傅也不唱，只是吃瓜子吃水果。
暴潺来了一首：青藏高原！
沈燕一首：昨夜的星辰；
朱葵一首：甜蜜蜜；
小李一首：小芳；
小张一首：嫂子；
杨师傅也来一首：游击队歌。
……
回家的路上，暴潺就想：老板是抓大放小。惹不起的，利益最大化；惹得起的，利益最小化；中间的，吃顿饭拉倒！你要受不了，可以走人，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哼，什么会员入会费？说白了，就是利益增长点！对于会员来说，这笔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咚——”静安寺元旦子夜的祈福钟声敲响了！
欲知新的一年能带给人们什么，请打开下章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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