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来都很祥和,可萧云鹤总感觉,自己身边并不平静。等过了几天,俱文珍去办的事情也算是略有了结果。李晟和浑派了几个下属小吏,在弘文馆、史馆和许多地方苦苦查找了数日,总算是让苏菲儿的父兄遗骸的事情,稍有了一点眉目。大约在一年前,苏家父子在东都京畿秋防军服役,不幸在抵御前来攻打东都叛军的战役中阵亡。可那一次死的人太多,埋藏尸体的地方也比较分散,而且宫中的许多记载这些事情的籍册,都在朱之乱中损毁了。之后,秋防军还进行了一次重组,剩下来的人马都被混编到了新的军队里。想要找到苏家父子的遗骸,就必须要找到之前与他们同袍或是军官,才有可能问得到。可那些人现在都分散了。所以要得到最终的结果,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萧云鹤寻思着,陆升那边可能还要过段日子才有结果,现在正好抽个空,去自己地封邑看看,也顺便将这个消息告诉苏菲儿,多少能让他舒心一点。好好过个年再说。正准备叫上几个人一起动身,派人出去聘请的教书先生来了。
一个六十余岁的姓刘的老头儿,眼神不是太好,拄根拐杖晃晃悠悠的就走进了汉王府。这便是府里的小厮到里坊间,给宋良臣请来的先生了。
宋良臣一看到这个老头儿。顿时嘴一撇,嘟嚷嚷地说道:“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也能当先生么?”
萧云鹤瞪了他一眼:“少说废话,你去把汤紫笛叫来,一起来拜师。你要记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你要懂得尊师重道。好好的跟着刘先生读书识字。”宋良臣斜眼瞟着老头儿,咂了咂嘴:“俺知道了。”
刘老头儿仰头看了看巨人般的宋良臣,连连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说道:“此人……便是我地学生吗?如此奇形怪状……”
萧云鹤忍不住笑了笑:“先生可别以貌取人。说不定,此人会成为你的得意门生了。”说罢,也懒得理这种小事了,带着高固、俱文珍和另外两名叫王大虎、汪振南的卫士,出了汉王府。要宋良臣读书识字。肯定是件扯淡的事情,给他派个先生,不过是让他找点事做,别闲得发慌出去闹事罢了。
宋良臣和汤紫笛,倒也还算守规矩。按萧云鹤吩咐的一丝不苟地拜了师,就将刘老头请进了一间安顿好的客房里。算是开课了。二人拿出笔墨纸砚,临危禁坐的等着先生开讲。
刘老头端坐在那里,拿出一杆笔来正准备写上几个字,不料一个喷嚏就轰了出来,眼泪鼻涕喷了满纸,一边鼻孔还吹出了一个泡泡。宋良臣顿时捶胸顿足地大笑起来:“哈哈,先生真贪玩,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孩童一样用鼻涕吹泡泡!”
汤紫笛也跟着一阵拍手大笑,好一阵花枝乱颤。刘老头差点气得昏死过去,恨恨跺脚道:“劣徒!劣徒!上前来,每人抽十下手心!”“要抽抽俺一个。”宋良臣大义凛然的上前,“俺皮厚,不怕。人家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打坏了可不好。”汤紫笛嘿嘿坏笑的冲宋良臣眨了一下眼睛:“好兄弟,讲义气!”
从这一刻起,汉王府里就再不缺笑料了。所有人闲着没事了,就跑到这间房门外看好戏,时常乐得哈哈大笑,简直比赏舞听曲还要开心。
萧云鹤等人一行都骑上了马,已经出了京城到了郊外。天气渐渐变冷了,萧云鹤也换上了比较厚实的锦袍和斗篷,三梁冠也换成了双翅帽,骑马的时候能暖和一些。而且他和手下人身上的装束,已经看不出多少皇室官宦人家的痕迹了,看起来更像是富家公子,带着几个家奴出来游玩。
改换平服出来亲身体验一下民生,走访民间看看实情,这是萧云鹤一个习惯。如果大张旗鼓地摆着亲王大驾出来,估计很难有什么实际收获。
时近黄昏,一行人已经到了华原县。华原县隶属关内雍州,离国都并不是太远。
一行人进了县城,看到街市上也还算严整,一些商铺和客栈的门都还开着。许多商家都准备打烊,收拾铺子回家。朝廷刚刚撤消了在关内的宵禁令,一些做小吃的摊贩这时候陆续摆开了摊点,准备做生意了。过往的行人虽然不是太多,但也都还算安本,没有看到太多无所事事地流民或是市井流氓。
看来,这个刚刚经历了战乱侵害的华原县,眼下情况还不是太坏,至少县城内治安比较好,轶序还算井然。执掌一县地县令,也算是做了一些事情。
萧云鹤看着天色有些晚了,心想今天都赶了一天的路,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办。于是带着手下几人走进了一间客栈里。
大齐的私旅客栈行业一向比较发达,虽然是现今这个乱世。客栈里住的往来行人也不少。萧云鹤一行人平装易服也不怎么招摇,被客栈小二请进了一间雅阁,便准备点上饭菜。
“来两壶热酒御下寒气。然后,上几盘白面馒头,切三斤牛肉,再炒两个小菜。”萧云鹤随意的对店小二说道,“快去准备。”
不料店小二却是面露难色。说道:“这位公子,热酒和小菜都没有问题。只是这牛肉……小店却是没有。最多只有羊肉。”
“为何?”萧云鹤有些不喜欢羊肉的骚腥味,于是多问了一句。
“公子应该是外地来的吧?”店小二说道,“本县县令至从上任后,便禁止宰杀耕牛。也禁止贩卖牛肉。于是,小店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卖牛肉了。”
“哦,是这样。”萧云鹤想了一想,这个县令恐怕是担心百姓们卖了耕牛耽误春耕吧,也算合情合理。于是道,“羊肉便羊肉,切两盘来吧。”
店小二却仍然愣在那里。俱文珍便有些怒意地骂道:“你这厮,怎的还愣在这里?没见过你这么笨拙的伙计。”
店小二连连拱手赔礼,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几位莫怪。这位公子刚刚点了……白面馒头。本店的馒头,有是有,但是……可能会比较贵。”
“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俱文珍怒声骂道,“莫非还以为,我等买不起你的几个馒头?就是这家店子,也能给你买下喽。”
“少胡说。”萧云鹤扬了一下手。示意俱文珍收声,然后对店小二说道,“店家,你刚刚说,馒头会比较贵。本公子倒是想知道,贵到什么程度了?”
店小二满是歉意地说道:“公子勿怪。小店也是明码实价的做生意,所以才先说清楚了让客官们自己选择。白面馒头,三文钱一个。”
俱文珍、高固和另外两个侍卫都一下站了起来:“三文钱一个?你不如去抢!”
店小二却是满脸苦笑的直作揖:“恕罪!恕罪!几位千万莫怪!想来前几日,本店的馒头都只卖一文钱两个。最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这白面价钱飞涨,而且有时候有钱都还买不到。”
萧云鹤眉头皱了一皱:“也就是说,短短的几天时间,馒头价钱飞涨了六倍?”
“是啊……”店小二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东西涨价了吃的人少,眼看着这生意越来越差,小店都快要做不下去了。以前一斗白面售仅七文钱,现在涨到了四十文,还要交纳除陌税……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啊!”
“无妨,照我刚才所说的,弄吃的来吧。快一点就是了,饭钱不会少你的。”萧云鹤摆了摆手示意小二退下,自己拧着眉头寻思开了:华原这地方,位于东都洛阳与国都之间。汴州失陷后,流经关内地运河粮道也断了,关内粮贵是必然的。东都在前头,肯定粮价上涨得比国都要早。只是没有想到,华原这个小县城里,粮价已经飞涨得如此惊人了,显然有些不正常……估计过不了多久,国都的粮食,也会要漫天飞涨起来。
萧云鹤不由得闷闷地长吁了一口气: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一行人闷不吭声的吃了一顿饭,结算饭钱和预交房钱时,加上除陌税,居然高达六百文之多,俱文珍鼻子都快要气歪了。众人正准备回客房各自休息,却听到另一间雅阁里,传来一些争吵声。
“周大爷,你老今天就行行好,好歹给几文钱吧!每日这样吃下去,小店真的招架不住哪!”明显是店小二的声音。
“好啊,接着!”随即听到一个粗蛮的声音,和店小二的尖叫。马上,又有一群人猖狂的大声厮笑起来。
萧云鹤心中疑惑,走到那间雅阁前看了一眼。只见店小二慌里慌张的朝一旁闪躲,地上地一个网兜内,却是装着几条花花绿绿的大蛇。另外几个浑身流匪气息的人,正坐在杯盘狼藉的饭桌边肆意的大笑。看来,刚才他们就是将蛇扔到了店小二身上,怪不得他吓得惊叫起来。
店小二惊慌地一阵,无可奈何的拱手赔起笑来:“也罢、也罢,周大爷就请便吧,小店不要周大爷地饭钱了。”
“嗯,这才像话嘛。大爷会常来的。”为首一个满面横肉、邋里邋遢的大汉,重重的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提起地上的蛇兜就往外走。他身后的几人,也是得意洋洋的嘻笑着一起朝门口挤来。
萧云鹤看了这几个人一眼,个个流里流气,而且吃饭不给钱,决不是什么善类。店小二连连叹着气,闷声不吭的走到桌边收拾去了。
那几人走到房门边,瞟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萧云鹤,肆无忌惮的彼此轰笑着就快要出了店。萧云鹤看在眼里,也没有发作,走到那个店小二身边,问道:“店家,这几个人是什么来路?你为什么不收他们的饭钱?”
店小二有些紧张的朝外面张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公子别问太多了。他们都是五坊小儿的人,惹不起的。”
“五坊小儿?”萧云鹤眉头一皱,心下算是明白了。在国都的时候,他就对这个五坊小儿早有耳闻。所谓的五坊,就是专门为皇室弄雕、鹘、鹞、鹰、狗这些游玩宠物的机构。近年来,五坊的人员外出采办这些东西,多交由一些民间闲人去办。那些闲人在乡邻里收捕鸟雀鹰犬的时候,仗着有朝廷五坊撑腰,时常横行霸道欺负乡邻,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于是百姓们都蔑称五坊的人为五坊小店小二叹着气说道:“这个周大爷,就是本县一个有名的泼皮。一年前他成了五坊的人,从此就更加嚣张跋扈了。以前来吃饭,总是拿蛇来抵饭钱。还说这是为皇帝捕鸟雀的蛇,要我们好好贡养着别怠慢了……咱们这些做小生意的人,哪里敢惹上朝廷的人,只好忍气吞声不收他饭钱,任他欺凌了。”
一旁的高固已经听得有些火起了,咬牙切齿道:“公子爷,这帮人如此可恶,治了他们!”
“别、别!”店小二连连摇手紧张说道,“这位爷看来是有些本事,但千万别惹了他们。他们除了是五坊小儿,后面还有本地有名的豪绅----房侯爷在,你们惹不起的!”
萧云鹤冷哼一声,正准备出声让高固他们动手抓住那几个无赖,狠狠的教训一顿再说,不料客店门口就传来一片嘈杂和吵闹。
众人走出来一看,原来是来了一批衙役公差,将那伙五坊小儿堵在了店门口。那个姓周的恶霸冷笑了几声,嚣张的叫唤道:“哟嗬,掌柜的。今天看来你是发下狠心,要跟本大爷为难了不是?”
衙役人丛中走出一个略有些富态的中年人,半怒半怕的骂道:“你这个周大牛,连日来只在我店里白吃白喝。眼下我已经报官了,看你还有何话说!”
看来这人,便是店里的掌柜了。怪不得萧云鹤等人从进店后一直没见掌柜,原来是到县衙告状去了。
衙役捕快们围成一圈,将周大牛等人挡在了核心,其中一个领头的捕快上前说道:“周大牛,有人告你欺行霸市,吃饭不给钱。跟本捕回县衙走一趟。”
“哟,赵捕头,几天不见,硬气了呵!”周大牛十分嚣张的晃荡着手里的蛇兜,趾高气扬的说道,“要带,就将它们带走吧。这些,可是给皇帝陛下捕鸟雀的宝贝儿。有什么话,到了公堂上让它们去说。大爷我刚刚吃饱喝足了,要去窑子里搂两个姐儿快活去。没功夫跟你瞎磨蹭。”说罢,这个恶汉还凶巴巴的瞪了掌柜一眼。大摇大摆的就要推开衙役捕快们走出去。
赵捕头见状大怒,大声喝道:“来人,将这些人抓起来!”一声喝下去,衙役捕快们齐齐拔刀,将周大牛等人堵在了核心。
“呵,要动手?”周大牛蛮横的朝赵捕头走来,提着蛇兜在他眼前晃荡。“你可瞅清楚了,千万别不小心一刀伤了这些宝贝儿。不然,灭你九族也赔不起!”
话没落音,周大牛手里地蛇兜却突然被人一把扯了过来。众人一看,一个身着锦袍气宇轩昂的公子哥儿。正一脸冷笑的拎着蛇兜,站立当场。
“你是什么人?”周大牛气急败坏,“居然敢抢……为皇帝捕鸟雀的御蛇,真是不想活了!”
萧云鹤冷眼瞟了周大牛一眼,将蛇兜信手一扔。扔到了那个客栈老板的面前,悠悠然的说道:“店老板,将这几条花蛇煮了做成蛇羹。本公子今晚要拿它们来下酒。”
此言一出。周大牛、赵捕头和店老板等人,都惊呼起来。
“你大胆、混账、不要命了!”周大牛怒声咆哮道,“你要被诛九族!……啊呀!”一句方才嚷完,周大牛突然捂着眼睛朝后踉跄的倒了下去。高固怒气冲冲地站在萧云鹤身边,对周大牛厉声喝道:“满嘴放屁!”
萧云鹤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好身手----店老板,你还不去动手烹蛇?莫非怕本公子付不起钱?”
“这……”那个店老板虽然想治一治恶霸周大牛,但也没敢去煮了这几条蛇,于是一时愣住了。赵捕头细细打量了萧云鹤几眼。拱手抱了一拳说道:“这位公子,想必应该也是住在这家店中的住客了?方才周大牛等人在店中所作所为,公子可曾看到?”
“不错。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萧云鹤说道,“赵捕头是不是想让本公子随你去一趟衙门,做个见证?”
赵捕头拱手一拜:“正是。县令大人问起话时。若有旁证,也好定案。”
“唔。本公子乐意之极。”萧云鹤面带微笑,看着那个正从地上爬起的周大牛,冷冷说道,“周大牛,你居然说要诛我九族,果然是好气魄啊!等下我们到了公堂上,你可别忘了将这番话说给县令大人听。”
“你、你!”周大牛又怒又怕的指着萧云鹤和高固,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们居然还敢动手打我!你们会后悔地,一定会后悔的!老子一定要让你全家上下不得好死!”
周大牛这话一嚷出来,高固等人顿时怒不可遏,当场就要冲上去将这个无赖碎尸万段。萧云鹤也是心中大怒,面色一沉狠狠盯着周大牛,一字一顿说道:“好,很好。你果然是不怕死。按本朝律,当街斗殴,视情节轻重可判脊杖二十到五十,或以赎铜二到五贯抵罪。管家----取银钱来!”萧云鹤一伸手,俱文珍急忙取了两锭大银放到了萧云鹤手中。
萧云鹤手里掂着那锭大银,目露寒光的瞪着周大牛沉声说道:“今天,本公子就宁愿罚交了赎铜,也要狠狠揍你一顿再说----高固,动手,给我打!”
高固立马就来了精神,怒喝一声就飞身而上,一脚飞起直踢到了周大牛的下巴上。周大牛悴不及防,当场一声惨叫就朝后翻倒而去。他身边的另外几个泼皮一见周大牛被打,也气势汹汹地抡起拳头朝高固扑了上来。高固一把抓住一人打来的拳头,使劲一抖,那人的身体顿时横到了半空,手臂传来一阵咔嚓声;随即一膝盖顶上去,那人马上惨叫地横飞开去,当场晕死在地。眼见高固手段这么厉害,那些捕快们都惊了一惊,心中明白今天是遇到高人相助了。心想人家赎铜都准备了,让他们治一治这些恶霸也算是解气,于是全都袖手旁观。
另外汉王府的两个侍卫也一起动了手。三个刀山火海里厉练出来的的铁血十三,略用了一点手段三下五除二的,就将这一伙泼皮个个打翻在地,叫苦不迭。
赵捕头等一批衙役和捕快,则是左顾右盼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还彼此聊天打着哈哈。店掌柜和小二则在在一旁喜笑颜开拍手跺脚,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周大牛躺在地上直哼哼,还不忘了指着赵捕头等人骂道:“你个***赵捕头。你当个屁的官!眼见着有人揍我,你居然在旁边看戏!等大爷我到了公堂上,必然奏你一本!”
赵捕头这时才干咳了一声,仿佛刚刚赶来一般的大声嚷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才是谁在这里打架?”
高固拍了拍手,和另外两个侍卫十分爽快地走到赵捕头面前,拱手一抱拳说道:“官差大哥。是我们打的。你抓我们去见官吧!”
赵捕头故作凶恶的嚷道:“好你们几个凶徒,居然敢当街斗殴,来人,给我带走!还有周大牛你们几个,刚刚有人来报官。说你们欺行霸市吃饭不给钱,也一并带走。”说罢又走到萧云鹤身前,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公子是见证,不妨也跟本捕到县衙走一趟如何?”
“乐意奉陪。”萧云鹤略回了一礼,然后走到趴在地上的周大牛身边。矮下身来重重的拍了拍他地脸,低声骂道:“你很嚣张,但也很倒霉。居然敢说要灭我九族。”说罢。畅声一笑,大摇大摆的就跟着衙役们走了。
周大牛看着萧云鹤地背影,心里一阵突突的跳,隐隐的感觉有些不妙起来。
捕快们将周大牛等人押了起来,也叫了店主人和店小二。一行人朝县衙走去。赵捕头走到萧云鹤身边,轻声问道:“公子对本朝律法了然如胸倒背如流,想必也是官宦人家吧?不知可否赐教高姓大名?”
“我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罢了,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萧云鹤略略笑了一笑说道。“家父姓李,单赐我一名漠。”一位将军原名就是叫李漠的,萧云鹤这也算不得是欺人。而且当今天下姓李地又重名的多了去了,说出个李漠,别人也想不起什么来。
“哦。原来是李公子,失敬、失敬。”赵捕头见萧云鹤不愿意说太多。也就没再多问了。只是凭他当了这么多年捕快识人认人的能力来判断,眼前的这个李漠公子,必然不是普通人。不然,怎么可能公然蔑视五坊小儿,还将他们痛打了一顿?
一行人到了华原县衙,当即响鼓升堂。
一干人犯都被带到了堂上,周大牛等人被打得歪七拐八,此时已经跪成了一片。萧云鹤抖了抖袍也准备跪下去,俱文珍连忙将他拉住,小声说道:“公子,一个小小的六品县令,你这样跪下去……”
“无妨。”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低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跪地是大齐的国法与律法。”俱文珍也就没敢多说,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萧云鹤就听头上一个宏亮而又庄严地声音响起:“台下所跪,可是周大牛一干人等?”赵捕快连忙上前拜道:“报县令大人,另外五人,不是周大牛一起的。他们与周大牛等人当街斗殴,卑职就将他们一并抓了来。”
萧云鹤抬眼看了看端坐在案台上的那名县令,不由得心中略自惊叹了一声。这个县令,看来也就大概二十余岁的样子。模样生得颇有几分俊雅,白净的脸上也没有胡须。身板标直,虽不魁梧,却也匀称。表情虽然沉寂而淡定,却有一股凛然不可欺犯的神色。如同朗星般的一对眼睛里,时时流露出睿智与坚毅。身上穿着一件墨绿的官袍,浑身上下都透着读书人地儒雅之气,却又让人感觉出有一股博大正气盈盈绕身。
萧云鹤暗自沉吟道:穷乡僻壤的一个小吏,居然也有这般的雅质……
县令也朝萧云鹤等人看来,吐辞清晰语音朗朗的道:“尔等是何出身,做何营生,因何缘由与人斗殴,一一报上堂来。”
萧云鹤也不急不忙,徐徐说道:“回县令大人话。在下李漠,国都人士,读书人。这几位,是家中仆从。只因在客栈见到周大牛等人欺行霸市,又对在下出言恫吓污辱,因此与其厮斗起来。”
“可是这样?”县令转头问赵捕头。
赵捕头看了萧云鹤一眼,回道:“正是如此。”
“周大牛,你与李漠等人,是因此而斗殴吗?”县令又问。
周大牛恨恨的骂道:“狗日地赵捕头,和这个叫李漠的合着伙儿来欺负我们。哪里是斗殴,分明就是他们打我们!赵捕头在场,却也不管不问,任由他们滥下毒手。”
“他们打你们?”县令表情淡然,平静说道,“你们有七八个人,而且个个身强力壮;他们只有四五个人,却有半数只是文弱地读书人,如何打你们?赵捕头等人在场却不管不问,你可有证据?”
“当时、当时都在场!我们这几个兄弟,还有客栈的掌柜、小二!”周大牛等人都大嚷起来。
县令又去问掌柜和店小二,他们却是连连摆手:“没有看见,没有看见。当时我们二人,都在店里。”
周大牛等人顿时肺都要气炸了,个个破口大骂起来。
“一面之辞,不足取信。口出秽言咆哮公堂,当掌嘴十五。用刑。”县令如同吟诗一般的轻说了一句,信手扔了一根堂签下来。几个衙役大步上前,揪住周大牛等人,抡起竹木片,左右开弓就打得他们满嘴红肿牙口流血。
县令看了萧云鹤等人几眼,又朗朗说道:“按本朝律,当街斗殴者,可判廷杖二十到五十,并可于三日之内以赎铜二到五贯以赎罪。本县依情酌判,李漠等人廷杖三十,合计一百五十杖。若划赎铜,则是十五贯。”
“我等愿交赎铜。”钱早就准备好了,俱文珍爬起身来就交上了几锭大银。
县令让一旁的县丞收下了银钱,写了一纸判书来交给萧云鹤等人,然后挥了一下手:“案即以判,尔等可以离开,今后务必约束行为,简点操守,不可再犯。若有不服本官讼判,三日内可来击鼓鸣冤,或是自行向雍州刺史府上告。”
萧云鹤拿过那纸判书随意的略看了几眼,左下角的印章却是让他吃了一惊。“华原县令”那几个大字旁边的红印章,赫然是这三个字----武元衡!
萧云鹤心中马上就想了起来,当初在奉天的时候,便早早听闻了武元衡大名。此人是今年的进士及第,因朱之乱未及上任新官,流落到了奉天县内。也就是他,献策生擒了宋良臣一干凶悍的山贼,又将承影剑献给了皇帝,让他笼络功臣之心。现在回想起来,武琦云说她也是住在华原县衙,莫非与这个武元衡就是亲兄妹?如果是这样,那当初在奉天县里,一腔热诚给百姓治病寻药的武先生,也便是眼前的这位县令武元衡了?
萧云鹤顿时对这个县令大感兴趣了。很早就想见到的一个人,之前一直缘铿一面,却无意间在华原这个地方相逢,而且还在他手上吃了一桩官司。这不得不说,是挺有趣的巧合。
萧云鹤等人刚刚站起身来,赵捕头马上又说道:“县令大人,这位李公子一行人,也正是目睹周大牛等人恶行的见证。”
“既如此,还请李公子等人稍留片刻,为此案做个旁证。”武元衡的脸色,始终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
萧云鹤微微一笑:“份内之事,乐意之极。”
武元衡拿起惊堂木拍了一响,朗声道:“周大牛,尔等可有欺行霸市,在客栈吃饭不付钱财?”
周大牛惊了一惊,仰头看了武元衡一眼,撇撇嘴,不做声。
“首告何在?”武元衡又道,“将周大牛犯案经过,细数说来。”
店老板应了一声,将周大牛等人这些日子以来,如何在客栈里横行霸道、吃饭不给钱拿蛇抵债的事情。一一说了个清楚。
“大胆周大牛!”武元衡提高了一些声音,声如吟钟的喝道,“尔等如此肆意妄为,视本朝律法如何物?如今首告、旁证、证据俱在,你可知罪认罪?”
周大牛被骇得周身一震,马上又狗急跳墙一般的叫道:“我是为皇帝捕鸟雀的五坊人员,出来公干势必要吃饭。到了客栈吃上一顿饭。就好比是皇帝赏我的饭食,有什么过错?要把我饿死了,谁给皇帝捕鸟捕雀?你们要治我的罪,就去问皇帝陛下!”
“大胆!”武元衡浓眉一拧,振振说道。“尔既身为五坊之人受朝廷差谴,就应更加识得律法约束。王子犯法,况且与庶民同罪,你既大言不惭,讹传皇帝陛下赐你职权白吃白喝。尔等恶贼。歪曲公理假传圣意、亵渎圣上污蔑朝廷、践踏律法欺压百姓,真是罪大恶极!来人,将此恶贼予我重打八十廷杖。以儆效尤!”
“是!”旁边几个衙役听到武元衡义正词严的怒斥周大牛,早已是一阵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只在一旁摩拳擦掌。这时一扑上前,就将周大牛拖翻在地。
周大牛又惊又怒地大叫起来:“我是、我是房侯爷的人,你不能打我、不能打我!不然,让你乌纱落地没得好果子吃!”
武元衡惊堂木一拍:“本官奉的是天子谕令、朝廷调谴前来坐堂华原,只为代天巡牧安抚百姓,眼中只认得皇纲国纪与本朝律法。.你再度咆哮公堂并恫吓威胁朝廷命官。按律可判当堂重责六十脊杖。二罪并罚,六十脊杖八十廷杖,用刑!”说罢,袖袍一展,朝堂中扔下两根堂签来了。
店主人和店小二。此时已经是激动得忘乎所以,拍手叫好起来。此时县衙公堂外。也多了许多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大声叫好。
萧云鹤一直在旁静静观看,此时也忍不住轻点了几下头,自语道:“风度儒雅思虑清晰,嫉恶如仇不惧豪强,的确是个人物!”
高固看得扬眉吐气大解了心中怒怨,在萧云鹤身边低声说道:“公子,这个县令,当真是有些威风。他也不发怒也不大声咆哮,却让人感觉无可侵犯一样。”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说道:“心正则行正,行正则凛然。此人虽看似文弱,却有赤诚仕子之心与一身铮铮铁骨。周大牛那些外强中干的市井流氓,在他面前就如同是纸扎猛兽一样,横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两名衙役已经是卯足了力气,将廷杖狠狠的抽在了周大牛地花白屁股上。打得周大牛一阵哭爹喊娘杀猪似的嚎叫,嘴里还没忘了嚷道:“姓武的,你肯定会后悔的!”
“房侯爷肯定会为我做主,主持公道!”
“我干爹是京城五坊司的内监管事,堂堂五品京官,定当饶不了你!”
萧云鹤在一旁听得清楚,周大牛说地那个五坊司的管事,大概就是皇城五坊的内苑宦官,没什么大不了,在京城里也就是个不入眼的角色,连见了俱文珍也要点头哈腰赔笑的。这个房侯爷,莫非就是店小二当初所说地,本地有名的豪绅么?
衙役们每打一下,周遭的百姓们就大叫一声好,热闹之极。武元衡端坐于堂上,表情却是十分地淡然,全然没有发泄了私下怒火的那种痛快表情。
八十廷杖打完,周大牛屁股上已经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武元衡看了他一眼,说道:“周大牛,本朝有量刑施度之法。你若真心悔悟诚恳认罪,后面六十脊杖尚可暂寄。本县念在律法人情,再问你一句:你可知罪认罪?”
没想到周大牛还当真是顽劣成性,恼羞成怒的啐了一口大骂起来:“我呸!认你个鸟!你个小人得志的芝麻官,居然敢打我!你等着受死吧!”
身后的一众百姓大喊起来:“打、打死他!”
武元衡眉头一皱,缓缓摇了摇头:“看来,你还当真是冥顽不灵,生性凶恶。既然如此,本县依律,可依旧用刑拷问。来人,将周大牛拖起。脊杖六十!”
“是!”衙役们大声应诺,又将打得瘫倒的周大牛拖得跪起来,扒了背后的衣服就准备开打。不料公堂外传来一声大喝:“慢着!”
萧云鹤回头一看,一个身着青袍的年轻后生,大摇大摆地挤开人群,走上了公堂。附近百姓都有些惶然的朝旁边让开了一条道,隐隐有人低声窃语道:“房候爷来了、这下可麻烦了!”
那个房侯爷。看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身材比较高大,模样倒也还生得周正。只是眉宇间,多了许多桀骜不驯与嚣张的神色。他背剪着手,独自一人不急不忙地走上了公堂。一脸邪恶冷笑的看了看萧云鹤等人,又转头看向武元衡,瓮声说道:“武县令,今日可真是好威风啊!”
快被打得半死地周大牛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号哭起来:“侯爷!侯爷!你可千万要为小人做主了!这个名叫李漠地一伙人,和捕快、县令,合着伙儿来把我往死里整。分明就是要给侯爷一个下马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