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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亭子里空气几乎凝滞了,就连茯苓也觉得压抑。再看向身边的万春公主,仍旧一脸无波,平静地让人有种**想扯掉她脸上的外衣。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万春妹妹为何会同杨统领如此熟络?”茯苓定定的瞧着万春公主,只见她深邃眉目里无可捉摸,闲淡的神态又给人一种不能轻忽的压迫感。
万春公主心里盘算片刻后很老实地作答,“在宫里没人陪我玩,我见这里人多便常常过来玩。杨錡哥哥知道我喜欢跳舞和音律,每次当值都会给我带来民间的乐谱和舞册,还有漂亮的舞衣舞鞋。每当我学会新的舞蹈或者音乐都会来到这里弹唱给他听,时间一长就熟络了。”
杨錡虽然忙着手中的事情,眼波流转盈着笑意,远远地视线从未离开过万春公主身上,太华公主不自觉的蹙眉。
“原来是这样,那万春妹妹喜欢杨錡哥哥吗?”茯苓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心里突然多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万春这小姑娘十分有心机,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有一丝嘲讽的笑意,不难猜测她这些话是用来炫耀,说给太华公主听的。
“喜欢啊,杨錡哥哥对万春很温柔,那些乐谱都很精致,应该也花费杨錡哥哥不少心血吧。万春不想辜负杨錡哥哥的用心,所以每次都很用心的练习。每次看到杨錡哥哥观舞的时候嘴边扬起笑,再累我也觉得值得。”万春深不见底的瞳眸里溢满专注与柔情,嘴角还展开一抹轻松愉悦的笑。
啪太华将手中的酒杯拍在石桌上,青瓷酒杯顿时碎裂,拂袖而去。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能不动声色的激怒对手让人难堪,茯苓对她多了份警惕,也多了几分好奇,随口问道,“万春也十三岁了,有没有想过长大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万春公主原以为她会为了自己气走太华公主之事劈头盖脸的指责一番,谁想竟还是如此心平气和的同她说话。虽然声音还是一贯清冷淡漠,却多了些罕见的软弱,“嫁一个杨錡哥哥这样的就好。孝昌姐姐,我知道太华姐姐生我气了,她也喜欢杨錡哥哥,对不对?太华姐姐的娘亲是盛宠的惠妃娘娘,我娘只是一个不得宠美人。从小到大我很努力才能得到父皇的喜欢,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而太华姐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不敢奢望父皇将来能为我选择多么出色的驸马,我只想要杨錡哥哥,我也明白这并非靠我努力便能争取到。但是我先结识的杨錡哥哥,我相信凭借惠妃娘娘的能力,一定可以帮太华姐姐选上一位比杨錡哥哥更好的驸马。可我不行,孝昌姐姐我从来没有求过人,你能不能帮我求太华姐姐求她不要招杨錡为驸马,求你了,好不好?”
茯苓默默的瞧着摇头,她比太华公主年纪小了好几岁,却明显比太华老道沉敛多了。想必那一脸纯净天真的表情,早在她备受欺凌的时候,已被磨掉了。
“我就知道,在这个后宫除了自己努力争取,没有人会帮你。”见她不言不语,万春公主起身负手而立,悠长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杨錡,嗓音淡如水般的清寂。
“傻丫头,不是我不帮你,爱情有先来后到,婚约却有后来居上。”茯苓走上前摸着她的头一阵叹息,然而这一声叹息尚未及心底。她的视线便被宫门口那顶奢华的轿子吸引住了,轿子徐徐停下。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轻轻的拉开轿帘,轿子中走下来的竟是她曾在谷天祈的忠义侯府邸见到的绮玉姑娘,旁边掀轿帘的男人转过身来,赫然就是谷天祈。
意态闲适悠然的女子刚刚下轿,谷天祈已是轻轻扬起手臂,将宽大厚实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姐姐认识她们吗?”万春公主被头上的那只手扯痛了发丝,她倏地抬头了然的问。
茯苓点头,又摇头,一时间言语错乱不知如何回答。
“那位姐姐名叫绮玉,是位民间女大夫。近来太子哥哥向父皇举荐的,专门医治德仪娘娘病情,父皇特意擢任她为宫廷女御医。那位男子孝昌姐姐应该认识,他是与姐姐一同回宫被封为忠义侯的谷天祈。听说,他现在是长安城的新贵,许多富商官宦家的女儿都巴巴的等着嫁他。可惜都被他以丧偶永不续弦为由拒绝了,不知伤害了多少长安少女的芳心。但我觉得,他并不是不愿续弦,而是心有所属,依我看,他的意中人就是身边的那位姐姐,要不也不会这般体贴入微。”万春又是一笑,仿若没发现她的尴尬继续解释,笑容中却多出了一丝旁观者的精明和洞彻。
茯苓拂开额前飘落的发丝,心里益发沉重,笑意苦涩答道,“或许正如万春妹妹所言吧。没想到万春才十三岁,看问题竟能看如此明镜透彻。”
“十三岁不小了,很多民间女子十三岁便出嫁了。如果姐姐的心上人是那位长安新贵,还是及早做打算,以免终生遗憾。”万春冷冷一笑,用仅以她们两人才能听到声音窃窃私语。
“奥,万春妹妹想嫁人了?”茯苓刻意慵懒了声线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仍难遮掩声音里无尽的疲惫,还有那夹杂的沉痛。
万春公主眸子中升起如烟似雾的浅浅哀戚,回眸一笑,却是怎么看都很牵强,“父皇说他很喜欢万春,所以要多留万春几年,日后再为万春挑一个好的夫婿。可我不喜欢宫中的生活,我想去看看宫外的大千世界。”
谷天祈偕同绮玉旁若无人的有说有笑走进皇宫,他们的离开,让茯苓的情绪莫名的低落,心中百转千回,竟忘了说话。
“姐姐,姐姐!”万春连声唤她,不甚关切的说,“姐姐脸色不好,若是累了便回宫歇息去吧。”
一瞬的恍惚后,茯苓嘴角一如既往的挂着一抹浅笑,却分明没有进驻眼底,起身回宫。
她走得很慢,脚步不愿打扰前路上那对儿你情我浓的情侣,眼神却循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细细寻找。
她心叹,他的心终究不在她身上。长长的宫道上,他只注意呵护身边的佳人,竟没有察觉不远处还有一个人温热的眼神,亦不会似从前那般嘘寒问暖。她明白这一切并不是他与她地身份地位的悬殊造成的,而是他质疑她的动机怀疑她的做法视她为仇人。她即便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面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慌乱,做不到平心静气,追上去又能如何呢?
一个人站得越高,那么握有的东西就可能越少。可惜,当她真切的了悟时,早已身不由己了。
“拜见孝昌公主,公主万福。”突然,绮玉回头看到她,闲闲地道了句安。她这一声难免惊动身边的谷天祈,他也转过头来,一抹冷笑从唇边蔓延。
茯苓局促不安的望着两人,几乎不敢直视,仿若撞破别人的好事般尴尬,讷讷的说,“不必多礼。”
“公主脸上的伤不要紧吧?若公主摆驾未央宫,我们恰好顺路,不妨一道,也好顺便聊聊公主脸上的疤痕,看看能不能找出消疤的良方。”绮玉扑闪扑闪地眨着眼,关切的建议。
感受到有道凛烈的目光扫过自己,茯苓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仓皇的推辞道,“本宫脸上的伤有御医照看,不会有事的,就不麻烦二位了。本宫刚刚想起同万春妹妹在琉璃亭子里聊天,落下了一方手帕,正要赶回去取。御医和忠义侯还有事,不如先走一步。”
说完,她便拉着绿萼飞也似折身离去。转过身去她暗自皱眉,前些天在侯府初次见绮玉姑娘时,她还在心中沾沾自喜自己的容貌胜过绮玉百倍,这不,现世报马上来了。
茯苓和绿萼均没发现她们转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跟在她们身后,直到她们走到看不见影后,那道目光才讪讪的收回。
这一日茯苓再也提不起兴致,回到未央宫小憩了大半个时辰。醒来时见绿萼抱着手炉守在她身边刺绣,闲来无事茯苓便拿起针线跟着绿萼学习刺绣。
这刺绣原是古代女子都会的事。绿萼便是个中高手,常常别出心裁绣出与众不同的纹案来。茯苓初学,所以绣起来尤其费劲,两人并肩坐着专心刺绣,一时间未央宫里静寂无声。
绣了不常时间,茯苓便无精打采了,觉得眼睛酸了背部也痛了,停了下来,对熟练地穿针引线的绿萼道,“这几天本宫见你总是一有空便刺绣,却不曾见你身上穿过什么别致绣图的衣服,你的刺绣都去了哪里?”
绿萼一听,倏地跪地请罪,“这些丝线虽是咱们宫中也有,绿萼绝没有假公济私,更没中饱私囊,绿萼所用丝线全是自己购置,请公主明鉴。”
茯苓虽然诧异她的敏感,还是连忙扶起她,“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见你的绣样别致,未曾见你穿过,好奇一问而已。你同本宫说实话,你这些绣品都去了哪里?”
“绿萼原是尚衣局的绣女,因公主进宫凑不到合适的宫女,内务府见奴婢心灵手巧还算麻利,便将奴婢拨了出来,竟有幸被公主挑中了。这些衣物都是绿萼以前在尚衣局的姐妹们做不完拿给奴婢的,说是能解奴婢的手痒。”绿萼犹豫了一会,终于虚实参半的说了些。
“真是解手痒那么简单吗?若是这般简单,你有为何如此惴惴不安?”茯苓不解的望着她,见她犹犹豫豫不愿坦露,只好端出公主的威仪,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绿萼再次跪倒在地,支支吾吾的说,“公主有所不知,内务府的奴才们都是看人给份子。自从公主受罚之后,咱们去内务府领炭和锦缎都费事了些。奴婢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换些银子存着,说不定他日作应急之用。请公主念在奴婢全心全意为您着想的份上,万勿告知高公公,否则奴婢当处乱宫内职能之罪,罪当逐出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天,委屈你们了,以后你若是想刺绣,就用咱们未央宫的绣线,银子的事就不用担心了,本宫不会一蹶不振,会为以后的生计好好筹谋的。”茯苓给了她一个叫她安心的笑,主子不受宠,连带着奴才也这般委屈,这原本是她以前从未考虑到的。
话说,惠妃的办事效率奇快,茯苓临睡之时,一件喜事传到了未央宫。
夜已深了,绿萼笑逐颜开走了进来,在茯苓耳边说着最新新闻,“公主,天大喜事。今晚,惠妃娘娘因诧异宫中飞鸦之事便在皇上的陪同下去冷宫查看,竟无意间发现冷宫树上抹着一些荧光的东西。许是前些天院子里有积雪,众人也都没注意。雪清了之后,树干上的荧光物在夜间闪闪发光起来。后来皇上同惠妃娘娘悄悄的沿着路上因脚印沾染荧光粉而落下的粉末寻找,发现荧光粉到了距离太清宫不远处便没了踪影。据惠妃娘娘派过来传话的宫女说,虽然皇上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却也脸色一寒,想必心里已是有了打算。因祸得福,这下,公主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个喜讯无疑是平地惊雷,绿萼欣喜激动万分久久不能自持。
“惠妃娘娘果然好手段。”茯苓亦笑容可掬地道,“本宫近来发现咱们未央宫里的一串红开得甚是红艳,一会儿你随惠妃娘娘的宫女去一趟夜华宫,选一盆最好的一串红送给娘娘做谢礼。”
“是。”绿萼堆了满脸的笑应声。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绿萼步履匆匆的回到未央宫,一进屋便兴致勃勃的说,“惠妃娘娘看到那盆一串红很是喜欢,随即让人好生照看。请恕奴婢多嘴,敢问公主惠妃娘娘宫中奇花异草不尽其数,为何独独对公主的一盆一串红如此上心?”
茯苓嘴角溢出抹胸有成竹的淡笑,并不避讳她直言相告,“惠妃娘娘生性聪颖自然知道本宫的意思。一串红又名墙下红,本宫送这盆一串红给她,旨在表明立场,只有在惠妃娘娘这道无坚不摧的墙的保护下,本宫才能大红大紫安享富贵。后宫中多了一个盟友,你说,惠妃她能不喜吗?”
“公主英明。时候不早了,公主还是早点歇息吧。”绿萼说完,轻轻的放下帷幔,将灯火调暗了些,这才轻盈的退了出去。
人流茫茫言坦坦,心事沉沉意懒懒。闲散一夜滴漏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