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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晚上,銮驾抵达皇宫时,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这一年的冬天,雪来得比以往早了些。纷纷的小雪花飘扬于天地之间,为人间添上白白的一层纱,更为茯苓心中散下种下一抹阴霾。
待銮车停下来,茯苓掀开轿帘探看,寿王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端,谷天祈同上官恺骑马走在队后面。黑夜笼罩下的皇宫比她想象中更庄严,更肃穆,更冰冷,像一个张大嘴的野兽,奸佞的注视着自投罗网的人。一天的颠簸劳顿,她的双脚早已麻木了,稍微一动,麻酥酥的感觉立刻席卷全身。
宫门口早有衣着华贵的人守在那里,见到銮车停了下来,颇有秩序的挤到了唐玄宗的銮车前,丫鬟太监忙前忙后,为他披上厚重暖和的貂裘,送上手炉暖手,嫔妃们七嘴八舌的嘘寒问暖起来。
“皇上,几日不见,你竟憔悴了这么多?说是瑁儿病了一场,怎么我见您比瑁儿面色还苍白呢。”武惠妃掏出绢帕拭泪,突然柳眉倒竖,美眸含威,冲着一旁侍候的刘总管骂道,“刘修,你走之前本宫是如何交代你的?要你照顾好皇上,你看看,皇上如今憔悴这么多。”
刘总管听到武惠妃提及自己,连忙迎上前去跪下,一连狠狠掴了自己几个巴掌才开口道,“惠妃娘娘恕罪,是老奴照顾不力,内务府的板子我马上去领。”
“皇上已经平安归来,惠妃妹妹就别太忧心了,要小心身体。刘总管照顾皇上几十年,尚出此纰漏。依我看,照顾皇上的重任,放眼皇宫,只有与皇上朝夕相处的妹妹照顾的最妥当了。你身体若是有个好歹,这宫里谁还能把皇上照顾得像妹妹一样好呢?”刘华妃笑道,表面是褒扬,实则暗讽惠妃整日霸占皇上。
“华妃姐姐的话着实不对,照顾的好不好在于心思,不在乎相守的日子长短。”武惠妃慢条斯理的反驳,眼中的得意笑意明晃晃地耀眼,恩威并施的说,“刘总管,这几巴掌算是给你提个醒,板子就不必领了,皇上日后的起居还需你照顾呢。”
刘总管谄媚的笑着,千恩万谢的起身。
茯苓坐在车上反复搓着手,尴尬起来,她下不下车似乎都不重要,这架马车仿佛立在被人世遗忘的角落,与不远处的喧闹与繁华毫无关联,冷风轻而易举地吹入车内,冻得她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才有人注意到皇上銮驾的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原地。
“皇上,孝昌公主怎么还没下车,天寒地冻的,别是出了什么事吧?”皇上自尼姑庵中接回寄养的孝昌公主这个消息早已传到宫中,刘华妃见无法引得皇上的关注,指着静立的马车不合宜的插话
闻言,李瑁连忙跑了过去,在她的车前停下,伸手拨开车上一侧的小帘,显得有些兴奋,俊朗的脸冻得通红,“到家了,二姐!”
銮车很高,一个太监弓背当踏台,茯苓抚着车边一步步踏下来。脚的酥麻感未完全消减,脚下一个趔趄,她险些摔倒,幸亏李瑁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稳稳的扶住了她。
“瑁儿,慢点,小心路滑摔跤!”武惠妃担忧的惊喊出声,见他平安无事后,对着唐玄宗娇笑,“皇上,你看看瑁儿这孩子,有了公主姐姐,这次回来一点也不黏我这个娘亲了。真是老了,比不得他们年轻人在一起自在。”
“孝昌参见诸位娘娘,娘娘金安!”茯苓在李瑁的引导下,款款施礼。礼虽然是对众嫔妃一视同仁,她眼神里直直望向的是立在皇上身边的惠妃娘娘。美人即便是不施粉黛也是美的,面容艳丽无比,远山眉,杏眼樱嘴,一双丹凤眼媚意无限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一身黄色锦绣牡丹宫装大气之余,更将她赛雪的肌肤映衬到恰到好处,三十几岁,却未见多少岁月在她脸上雕刻的痕迹,倒是多添了些许成熟的韵味。
“公主免身,既然入了宫,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武惠妃眼含一抹温厚平和的笑意,扶起她,只可惜笑意太浅,未达眼底。许是常年受宠,惠妃眼神很犀利,太狂傲,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定定的打量茯苓,探究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野丫头究竟有没有可能抢走皇上对她儿女的宠爱。
“孝昌公主第一次进宫便带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可见孝昌也是个福泽深厚之人,日后皇上圣宠不浅呐。”刘华妃故意发出此感叹,一句话直捅在惠妃心头。
几个女人初次见面便较量上了。茯苓的眼神对上惠妃眼神的一瞬间,便装作温柔顺从、害怕地悄悄转开了,希望能降低她的提防和针对心理,回礼道,“华妃娘娘过誉了,这雪是为皇上和寿王弟弟返宫而下,孝昌只是沾点喜气而已。”
殿前的灯火足,茯苓白皙的脸、小心翼翼的动作,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武惠妃显然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见她衣着单薄,神色憔悴,便拿出一国之母的气度,亲热的抓住她的手,眉头却皱得更紧,道:“大冷天的,你怎么就穿这个?玉一样的人儿,手如此凉,年纪轻轻不懂得怜惜身体,小心将来烙下病根?你连一件像样的大衣也没有吗?华裳,一会儿,你带孝昌公主去我宫中梳妆打扮一番。我看她的身材与咸宜公主差不多,给她换上一套咸宜公主出嫁前的宫装,派人去通知司衣库的卫司衣马上为公主置办新的宫装。”
那名叫华裳的丫头,一一应允,俯身施礼。
惠妃一席话,看似关怀浅浅,实则恩威并施地告诫茯苓后宫中谁处于主位。说着,她便要动手解自己身上的紫貂大氅。
当然,茯苓也并非愚钝之人,她连忙止住武惠妃的手,从容不迫地徐徐道,“惠妃娘娘万万使不得,您身体尊贵,千万莫要为了孝昌折损了凤体。孝昌回到家中,见到娘娘待我如亲生问寒问暖,内心已是火热般温暖,娘娘的暖心之话,胜过貂氅温暖许多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讨喜懂进退的丫头!武惠妃眸中飞掠过一抹欣喜的神色,竟似少女般俏皮,心急地向唐玄宗邀功,“皇上,为庆祝您回宫,我可是煞费苦心的准备了一场家宴,今晚皇上可一定要赏脸呐。”
“好!好!惠妃准备的家宴一定别出心裁,大有看头,朕才舍不得错过呢。”唐玄宗大笑,笑中带着赞赏,还带着点宠溺。
其余嫔妃见武惠妃昧心独揽功,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一百个叫屈,一百个不情愿。奈何屈居人下,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宁人。
宫里到处是为家宴匆匆忙碌的人,茯苓随华裳前往惠妃居住的夜华宫。宫殿一圈都点着璀璨的莲花琉璃灯,在绚丽色彩的照耀下,这座华美的宫殿,便如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发光。夜华宫,名副其实。
“公主殿下请稍作歇息,奴婢去去就回。”华裳客气的交代,闪身去了内室取衣物。
茯苓点头,闲来无事,踱步环视屋中古色古香的屏风、壁画、梳妆台,最吸引她目光的是悬挂在侧厅的那副美人图和画下檀木桌上摆放的镶嵌墨绿色玉石的宝剑。
那副美人图画的是一个人古装美人折花插发的情景。一只彩蝶翩然停在她衣摆绣着的紫薇花上,美人衣带飘飘,仿若随时可以登仙而去。美则美矣,可是悬挂的太高,茯苓无缘触碰,兴致便完全转移到宝剑上来,这剑身狭长,薄如蝉翼,让人忍不住想触碰一下是否如想象中锋利冰冷。
“公主莫动!”华裳出声喝止,及时阻止茯苓的手触碰到那柄剑。
茯苓尴尬的停下手,自知施礼,不自然的对她抱歉的笑了笑,问,“一时好奇,唐突了,不知惠妃娘娘的寝宫为何存放如此凌厉之物?”
“公主有所不知,这幅画与这柄剑本为一体,乃是惠妃娘娘的家传之宝,据说此画与剑甚是有灵性,将此画悬挂在屋中,必可保佑所生儿女皆眉目如画,超凡脱俗,此剑名为飞龙剑,可佑所生男儿武艺高强,建功立业。惠妃娘娘对这画、这剑紧张的很,说是怕亵渎神灵,任何人都不许触碰的。”华裳放下手中的宫装,一边指使手下的宫女为茯苓梳妆打扮,一边解释道。
茯苓知华裳是惠妃心腹丫头,故意装作很小心翼翼,胆怯的笑着说,“孝昌岂不是犯了大罪?冒犯之处,还请华裳姑娘代为美言几句,孝昌必不忘今日之恩。”
华裳闻言脸色渐渐柔和,轻叹了一口气道,“什么恩不恩的,公主抬举奴婢了。说到底,是我们这些奴婢没看好公主,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知者不罪,公主也没有触碰到,也不算是违背娘娘的旨意。小容,你说对不对?”
那名叫小容的宫女,年龄不过十二三岁,唯唯诺诺的点头。
茯苓这才放下心来,她还真怕,刚入宫便犯了武惠妃的禁忌,那样的话,以后在宫中的生活可就堪舆了。
“可以了,不必这么繁琐。”茯苓对镜照了照,又从梳起的发髻上拿掉几个鎏金发饰,只留下一直海棠斜插在发髻上,顿时素雅多了。
“公主好美啊!华裳姐姐,你看公主的容貌气质跟那画中仙子是不是有几分相似?连簪花的性情都是一样的。”小宫女对着铜镜中的人儿惊叫出声,手中的配饰也忘了给她戴上。。
华裳退后两步,端详片刻,很是赞同的附和,“确实有几分相似。画中仙子清冽,不食人间烟火,公主比她多了几分人气。”
茯苓见两个小宫女稚气未脱,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同她们开玩笑的说,“你看,连你们都看出来了,我比那画中仙子差远了。怕我多的不是人气,而是俗气罢。”
这句话没有达到预料中的效果,反而见室内些许随意的欺负驱散殆尽。
“公主赎罪,奴婢口不对心顶撞公主,请公主发落。”华裳放下篦子,撩起衣摆跪在地下,小容年纪小,吓得更是哆哆嗦嗦,想哭又不敢哭,眉头皱成了一团。
“都起来吧,本宫没有怪罪之意,快些帮本宫整理好仪容,让皇上和娘娘久等就不好了!”茯苓好心情全消,事实再次证明这宫中就是一个等级分明、人压人的地狱,纵使无意伤害别人,别人也是竖起尖刺时时防备,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