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最强三宗师
唐王朝,明德文历九年,寒冬。
漫天大雪纷飞,鹅毛般大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到世间。
这座世界上最繁华最富贵的都城长安,已完全被皑皑白雪覆盖。从远处望去,庞大无比的城市仿佛镀上一层白甲,柔美安详中却又透着一股威严雄壮。
疾驰的华贵马车从宽阔的大道上驶过留下极深的车轮印记,就像用唐刀把白雪覆盖的街道划开两条口子。青石板上的炫目花纹依稀可见,旋即便又被大雪淹没。
兴盛坊里从不缺少行人车马,因为这条街上到处都是酒楼商铺。即便在这种雪花飞舞的日子里还是可以看到撑伞的俊书生,奔跑跳跃打雪仗堆雪人的孩童和如花似玉的姑娘在阁楼上欢笑赏雪。
一间名为‘饮中玉液’的酒肆内人群正相谈甚欢,豪迈的笑声,酸腐的‘之乎者也’声,在门口就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红色华贵的大桌旁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桌上觥筹交错,新鲜的冒着热气的酒菜琳琅满目。桌下是一个个炭火正旺的精致小炉,使得室内十分暖和。
一个白须老者面色红润,他轻轻捋了捋颔下的花髯,眯着眼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休再争矣。最为人道的其实并不是朝堂,而是江湖修行者们的世界。”他说到这浑浊的双眼里闪出精光,仿佛一下子便年轻了十载。
书生装扮的年轻人捧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却如常。“在下一直寒窗苦读,世人都言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此言差矣。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在下还是有所耳闻的。”
场间一貂裘大汉把额前从发髻里由于喝酒扯皮过于投入动作过于豪迈而飘出的几撮碎发往后一顺,大声笑道:“哈哈,想不到书生也对修行之事略知一二,看来你这书生还不算太迂腐,来年的春试保准上榜。”
书生听得此言微微摇了摇头,“江湖之中的修行者在下狗屁不通,只不过对于咱们大唐帝国最强大的虎狼之师在下还是心敬之,情深之。相传箭雨门黄膺天黄大将军手持轩辕神弓昔年随先帝征战四方攘平蛮夷番族,手中射出之神箭可追踪敌军千里而取其首级。神箭飞出,贯穿前人之身躯而破后人咽喉,一箭可杀百人。在军中堪称万人敌……”
书生语调逐渐提高,说完他瞪大双眸环顾在座众人。似乎对于自己知道帝国威狮大将军的英伟事迹而十分自豪,又想从别人那里得到赞许和肯定的眼光。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忽然朗声道:“威狮大将军此等神将实乃帝国之大幸,百姓之大幸。当浮一大白,来,干。”
众人齐声起哄,“干,痛快!”酒桌上立刻又空了许多酒坛。
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当年威狮大将军领军开拔突厥部落,那些蛮子听闻领兵之人是威狮大将军之后吓得屁滚尿流不战而降,他们的首领甚至亲自迎接大将军入金帐。在下三生有幸,当时在军中正好担任军情部小吏,亲眼目睹了威狮大将军的英姿勃发。”
所有人立刻向他投去了羡慕和佩服的目光,此人也不媚俗,顿时放声大笑,众人又开始碰杯饮酒。
国人民风的淳朴豪迈和大气,似乎从这小小的酒桌之上便展现得淋漓尽致。书生不迂官员不摆架子土豪亦大气,这或许就是帝国之所强,帝国强之如是……
白须老者眼光透过窗棂望着纷飞的雪花,淡淡道:“要论威武神猛自然无人比得上大将军,可是若看飘逸潇洒,当属西蜀剑冢柳如是。”
“柳如是?莫非就是那曾经在峨眉山斩恶龙的柳如是?”
“正是此人!当年老朽也曾走过江湖。”老者收回目光自嘲一笑,将杯中烈酒灌入咽喉。
他继续道:“当时轰动世间的修行者当属柳如是无二。当时柳如是年过三旬,正值壮年。手持一剑名曰春秋,挥舞一套刹那剑法灵动四方,无不令世人称奇。西蜀峨眉忽生恶龙,见人便吃,见屋便毁,搞得峨眉山附近生灵涂炭。柳如是御剑前往,与恶龙大战三天三夜,只斗得天地变色。最后在战斗中领悟契机,眨眼间步入流云青玄阶,飞剑斩恶龙。”
貂裘大汉放声道:“壮哉我大唐,有如此高人在,还怕那北番魔宗么?”
提到魔宗,本来和谐热闹的气氛忽变得有些尴尬,每个人都低头把玩酒杯陷入了沉默。场间变得出奇的安静,外边行人的话语声和孩童的尖叫声便了飘进来。
貂裘大汉眼皮抽搐了下,撇撇嘴,嘴里发苦。他想起家中悍妻时常劝导自己那句‘闭口深藏舌,祸端不来找’。谈什么不好非要提起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宗。
魔宗似乎是唐帝国每位军民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痛楚。四方皆称臣,帝国的确有这样的底蕴和实力。只不过对于北番魔宗,帝国总是束手无策没办法降服。
他们神出鬼没时常滋扰帝国边境,掠夺财物美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最令国人感到心惊胆颤的还是魔宗的恶魔们居然食人血肉。
…………
这时内院和外堂之间的甬道上挂着的深青色布帘被掀开,走出一青袄翩翩少年。他俊逸的脸庞上灵气动人,一看便知此子是个聪敏的少年。眉清目秀的脸颊上虽稚气未脱,但却更添天真可爱。
他走路的时候步伐十分沉稳,身子直立且保持一种令人舒服的稳定。这使许多人都非常喜欢这个少年,既真实又充满朝气,不轻佻也没有让人厌恶的孤冷。
赵子凤肩上挂着白毛巾,走入店内瞅了瞅围坐饮酒的人群,习惯性的翻个白眼。
这些老匹夫穷书生妻管严小官人酒鬼们会不会换个话题?宰相名士,高手侠客,还有丽国坊里哪间铺子里的姑娘温柔水嫩,除了这些他们就不会谈论其他,至少赵子凤从未听过。
他将白毛巾往褐色的擦得光亮无比的柜台上一拍,然后打了个响指。
本来围着古朴火炉取暖的掌柜缩坐在柜台下耷拉着眼睑,已是昏昏欲睡。
赵子凤这个响指出奇的鸣亮,而且抬手的方位也极为讲究。他的手正好抬在掌柜的右耳上方,他不用看也知道掌柜的位置。
每次打烊离开时赵子凤都会打一个响指以提醒掌柜,当然有时候却另有所图。
掌柜的听到响声惊得差点摔个狗吃屎。然而他却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懒洋洋的站起身。他不用看就知道始作俑者必然是赵子凤。
“赵子凤,老子跟你说过多少次?只要你把事情做完了就可以自己消失不必通知我。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做一些多余的事情,你信不信把我惹毛了立刻让你滚蛋!”
赵子凤笑得天真烂漫人畜无害,“老板,不是我故意惊动您。只不过您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何事?”
“您也知道作为一名‘哨子’我可谓是兢兢业业了,昨日风雪极大但是我为了您的安危在丽国坊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啊大老板。回来还要跟英明神武的老板娘说咱们是冒雪去收账……您要明白,老板娘知道我们骗她发起雷霆来那种滋味实在不是滋味。”
掌柜的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似乎身躯如小山一般的夫人那威震兴盛坊的河东狮吼已在耳边盘旋。
掌柜的往四下瞄了瞄,确定无人听到此话才低声道:“赵子凤!请你注意自己的声调,希望你能明白,咱们可是‘同僚’!如果三娘知道此事,面对她怒火的可不只是我一人!”
赵子凤耸耸肩,认真道:“我当然明白,所以我已经决定认认真真做老板的忠实哨子,为老板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掌柜的就是喜欢赵子凤这点,能上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从柜子上有三把锁的抽屉里掏出一块碎银塞到赵子凤手里,“走吧子凤,明日早些来。咱们非得把赊账收回来不可,我已答应给丽国坊的香香姑娘打造一银镯子……”
赵子凤走到门旁摸出那把已经有好几个破洞的黑伞,步入漫天飞雪之中。
店内的人群不知何时又开始喧哗起来,“黄大将军,剑仙柳如是虽厉害,但我最崇拜仰慕的还是刀画山韩圣师。他的三千书画刀何其霸气,遇山挡道便开山造路,碰水拦路便劈水而过!传闻九华山曾经被他削去一峰!这是何其豪气干云的大宗师啊!”
当初赵子凤头一回听到这些传说的时候曾经热血翻涌不惜为他们付酒钱求他们继续讲,只不过听了几年之后便习以为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天下最强三宗师,只怕也未必存在,就算存在也未必如他们所说那般神伟飘渺。要是真有,我赵子凤为何从未见过。
赵子凤紧了紧破旧棉袄的领口,他决定先去给婆婆买她最爱吃的牛肉汤。这种寒冬里喝一口热乎乎油滋滋的牛肉汤一定舒服极了。
赵子凤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十六年来一直和婆婆相依为命。很小的时候赵子凤看到别的伙伴被爹娘疼爱责骂时,心中总是极为羡慕。
年幼的赵子凤每次哭着鼻子跟婆婆问起爹娘的事情,婆婆眼中便露出惊恐和极大的悲伤,每次都是泪如雨下比赵子凤还伤心欲绝。
他为了不让婆婆流泪,也不想看到婆婆本来就无比苍老的脸因为痛苦和恐惧变得扭曲。所以尽管心中的好奇随着年龄增长也愈来愈强烈,赵子凤亦从未再开口提过半句关于爹娘的话。
就在赵子凤提着牛肉汤步入小巷的同时,一队士兵表情肃穆手握亮刀杀气腾腾地从巷子的另一端剑拔弩张的折出,赵子凤甚至已经看到最后一个出巷的官兵的魁梧背影和他手上的唐刀,上面布满了血渍,刀尖还有一颗鲜红的血珠。
赵子凤的眉头稍稍皱了皱,这时一阵寒风刮过夹带着一股血腥气,刺鼻而煞人。
他快步走到小院门前,雪地上的脚印正是从自己家小院里通出。赵子凤发疯般推开院门冲入其内。
院中横七竖八躺着留着鲜血的人,死人!猩红的血渍一滩滩遍布在洁白的雪地上看上去异常刺眼可怕。
赵子凤眼眸里布满了恐惧和震惊,双眼忽然发黑身体差点就倒下。他嘴唇颤抖,终于吼道:“婆婆,婆婆!”
地上的尸体全是附近的街坊邻居,张叔,赵二狗,孙大娘……
他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冷风却如刀。
赵子凤就像一头发疯的猛兽般冲入屋内,婆婆的尸体已躺在地上,花白的头发四处散落看上去无比凄惨。
他跪倒在婆婆身前埋首痛哭身体颤抖不止,这突如其来的惨痛变故几乎令这少年昏厥。喉咙里因为痛苦到极处已发不出任何声音,赵子凤脑海里一片空白呜咽声回荡在房里。
这时婆婆突然艰难伸出苍老生满老茧的手拂到赵子凤脸上,赵子凤双眼哭得红肿,泪流满面。
“子凤,快走!他们要杀回来了!”干枯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慈爱。
老婆婆另一只手里抓着一块墨绿色的玉佩塞到赵子凤手里“刘家村……刘鬼头,他会告诉你一切!……快走!到……到南方去。”老人彻底没了生息。
赵子凤仰天长啸。
就在他起身要逃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一块木牌,那是大理寺官员的木牌。
赵子凤红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色,他抓起木牌逃离了这惨不忍睹的地狱人间。
孤独凄凉的背影冒着白雪渐行渐远,雪地里蔓延着赵子凤痛苦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冷风依旧如刀锋般刺骨。
明德文历九年的这一天,年轻的赵子凤承受着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悲痛和怨气逃离了这座令无数人魂牵梦绕的雄城长安。
有一双威严如同苍鹰般凌厉的眼睛正在长安城最高的建筑大雁塔之上毫无情绪地看着赵子凤一瘸一拐地进入幽深漆黑的城洞门,尽头是一片光明。
他喃喃道:“希望你会回来。”